序幕 废墟
序章废墟
原来……地狱是这幅模样吗?
或许死后的世界真是存在。
恩雅的意识从混沌中再次浮出水面，她依旧能感受到躯壳的存在，子弹激起的疼痛却已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彻入骨髓的寒冷。
难道地狱里充斥的不是熔岩烈焰，而是冻冽寒风吗?恩雅确信自己已经死了，而像她这样的人，是决不会上天堂的。
“醒醒啊！恩雅姐姐……”稚嫩的女声带着哭腔，萦绕在她的耳畔，似乎有人趴在她的身上，摇晃着恩雅的肩膀，想把她拉出无尽的沉眠。
她吃力地撑起孱弱都身躯，努力拉开眼皮，想看看自己身处何地，那段童音，又从何而来。
难道地狱里还会有天真的小孩子吗？
然而的确有。
睁开双目，眼眶所见只有一双闪着泪花的眼睛，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紧紧地凑在恩雅的脸前，为她的苏醒而欣喜不已。
出人意料的情况冲击着她的大脑，恩雅对眼前的情况迷乱不已，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还活着?
余准怎么可能放过自己……恩雅比他所想象的还要了解余准，他不会怜悯敌人，更何况他还是轮回者。
恩雅支起身子，偏过头去，想要看看外界的情况，来解答自己的疑惑。
惨白色的天空一望无际，太阳被薄雾所盖，仅能透出些许白光，映照着恩雅所处的地方，狂风呼啸不停，夹杂着冰雪的气息，将清新而冷冽的空气灌入她的鼻腔。
然而，将视角稍稍向下偏转，闯入眼帘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倒塌的大楼，破损的房屋，残垣断壁遍布，其中还渗着些许的猩红色，似乎有无数人随着建筑一同死去……然而鲜血早已干涸，硝烟的气息早已散去，只有或枯死或冻死的荒草匍匐在废墟之中。
这是另一个世界……这地方曾经发生过战争……还有轰炸。
虽说她没经历过这些事，她的故乡也不可能发生这些事，但通过学习的历史知识和轮回者情报，恩雅还是明白了大致的情况。
在死亡之后，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就像那些轮回者一样。
而趴在她身上的小女孩，见恩雅已然苏醒，立即不再贴着恩雅，伸出白皙的小手抹干眼泪，站在一旁，怯生生地小声说着。
“恩雅姐姐……你没事吧……”
恩雅保持着沉默，只是扶着墙壁试图站起。
或许因为她最近一直戴着伪装的面具，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与他人交流了。
我已经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恩雅姐姐”了啊，怀着复杂的感情，她在心里呢喃道，试图适应着这具身体。
骨瘦如柴的四肢，伤痕累累的皮肤，以及比之前还要再低10厘米的身高，这绝非她原来的身躯。
身体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左右，虽说还是比恩雅实际年龄要大的多。
而且，恩雅很快意识到，摆在她眼前的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依然能发动自己的能力——“光合作用”，她的恩赐——“重新开始这一天”应该也没有失效。
甚至她还在自己的衣服内侧摸到了一盆含羞草。
能判断有多少人看着她的偏移物。
坏消息是，她继承的这副躯壳，目前正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而且在寒风之中，只裹着一件单薄的衣服。
她必须发动能力才有力气站起来。
忍着寒冷和饥饿的双重打击，恩雅勉强维持着清醒，她转过头，与那双天真的眼睛对视，从牙缝吐出一些模棱两可的句子。
“……刚才，没发生什么事吧……”
活下去，恩雅在心中对自己说到既然，轮回者能借主神的恩赐，无视世界间的屏障，来回穿梭。那就说明，一定有办法能让自己回到故乡。
通过能力，偏移物……或是所谓的“主神”，还有那些赐予人们“恩赐”，不可言述的存在们。
总规是有办法的。
前提是自己得活下去。
恩雅把愧疚与愤怒暂时抛到脑后，不再迷乱于与轮回者的爱恨情仇，她大概不会再见到余准他们了，而且，说到底，她也实现了保护故乡的愿望——尽管是以自己的身死，让余准他们完成任务而实现的。
还是看看眼前的情况吧。
“呜……没有其他人逃出来了，都被那群黑衣服的人抓走了……”小女孩紧紧地扯着自己破烂的衣服，低着头说到，颤音略带抽泣，正处于恐惧之中。
“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周围很久没有声音了，可是……已经没有吃的了……”她断断续续的对着一无所知的恩雅说着，向她倾诉如今的困境。
那蔚蓝色大眼睛中满是阴霾，任谁都能从中端详出惊恐与慌张，面对饥饿与危险，你不能要求一个孩子太多。
恩雅捂住腹部，靠着压迫止住饥饿，集中起精神，慢慢开始移动，从废墟走到阳光更敞亮的地方。
她已经大概理解了情况，饥饿是目前的首要问题，然后是寒冷，以及还有一些正在搜捕她们的……应该是所谓的“军人”吧，恩雅妄加猜测到。
“那个……恩雅姐姐！”望着恩雅蹒跚的步伐，小女孩晃了下头，松开眉目，伸出自己攥紧的手，小心翼翼的戳了她一下，“我还留了一颗糖，你先吃了吧。”
满是冻疮的小手张开，露出一片银白色，锡箔糖纸皱巴巴的，看上去有些时候了。
很明显，主人异常的珍重它。
恩雅接过它，细微地说了声谢谢，随即把糖扔进了嘴中，甜味从舌尖扩散开来。稍稍给这具身体补充了一点点的能量。
实际上没有任何的意义，这具饥肠辘辘的躯体早已没有了能够活动的可能。恩雅思考着，自己可以靠能力来走动，可是又能撑多久?
她的能力“光合作用”，无法真的将光能转化为能量，只是根据光强提升自己的力量和速度罢了。
没有吃的，身体和精神离崩溃仅有咫尺之遥。
“……附近有什么地方……能找到吃的吗？”恩雅发问到，并不期望能得到有意义的答案。
“那个……恩雅姐姐，我们回家吧，那群黑衣服的人应该都走了，家里应该没有坏人的，回到家就有吃的了。”小女孩思索一阵，突然异常激动都说到，眼中的阴霾不再，又闪起了希望。
恩雅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周围废墟连绵不绝，她可不认为自己能饿到那时候。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恩雅思付到，她环视四周，寻找着还算完整的房屋，准备去那里碰碰运气。
看着她前进的方向，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即轻呼着恩雅的名字，低着头小碎步的追了上去。
没走几步，恩雅便再次听见了那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砰——”
未加思索，按照本能，恩雅停步转身，将能力发动至最大限度，脚腕发力加速，准备带上小女孩逃跑。
同时，她伸手触及偏移物“注视偏好”，以判断袭击她们的人数。
可是，恩雅迎面撞上的，却是纷纷扬扬的鲜血，从小女孩被子弹射穿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洒在恩雅苍白稚嫩的脸庞上，洒在那瞪大的酒红色眼瞳旁。
与这一切的一切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偏移物一直向恩雅传递的信息——“1”，“1”，“1”，“1”，“0”
除小女孩外，没有人在看着她。
枪声断断续续的响起，激起地上雪花飞扬。恩雅没有放弃已然气息奄奄的小女孩，迅捷的将她扛起，飞奔扑至墙壁掩体之后。
子弹声也刚好画上了休止符，何其巧合。
她低头看向倒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生命的痕迹正从她身上不断流失，恩雅试图止血，却只能把自己的双手染成猩红。
小女孩嚅嗫着渗出鲜血的嘴唇，竭力试图对她的恩雅姐姐说些什么，可吐露出的却只有不知所云的音节。
紧握着恩雅手臂的小手慢慢松开，蔚蓝色的瞳孔也逐渐暗淡下去，不用触碰鼻息，恩雅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咬紧牙关，握紧自己的拳头，似乎想发泄什么，最终只是无力的垂下双手。
这样的事你见的太多了，想想华笈的记忆，不过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死去了罢了。你不能生气，与其应这种事而痛苦，倒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然而让杀了她的东西付出代价。
恩雅闭上眼睛，用指甲掐着手腕，用疼痛抑制住情感，她反复的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不能被情绪所影响，自己需要活下来，从未知的袭击中逃脱。
没有人看着她，敌人大概率是机器，所以……恩雅注视着小女孩的尸体，难以遏制住自己疯狂的想法。
似乎，现在存在让恩雅处境迅速变好的方法，如果敌人真的是没有心智的机器，那么它应该并没办法分辨死人活人。恩雅的身边好像也存在着能让她避寒……甚至能让她免于饥饿的东西……
“该死！”恩雅猛地一锤自己的脑袋，从掩体中飞奔而出。她难以想象产生这些想法的会是恩雅•利兹，她难道是这样毫无底线的人?
断断续续的枪声在沉默后接着响起，瞄准恩雅的东西，如此死板，的确不像真人。
但再精准的一台机器，面对来无影去无踪的目标，与错综芜杂的射击环境，也难免弹皆虚发。恩雅在倒塌的房屋中辗转腾挪，靠着能力极限状态下的高敏捷，躲过了倾泻而来的子弹。
枪声停歇，恩雅来到了安全的地方，蹲下身子，大口着喘着气。
她渐渐感觉身体不再属于自己，无力的向前倒去，眼前的一切也被黑暗所吞噬。
远方，太阳逐渐躲进层云之后，光线再难照进这城市的废墟之中。
“……黑衫军无意与你们为敌。”
恩雅慢慢从迷蒙中恢复了意识，就像是被对话声所唤醒一样。
她没有贸然睁开双眼——肚中的饥饿不再，有东西束缚住了自己的双手，情况有些不对。
“放下枪，波波夫，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沙哑的女声，大概声带受过伤，恩雅如是判断到，她细微的睁开双眼，窥视这周围的情况。
伫立在她面前的，是一群穿着黑衣，手持步枪的士兵，看上去纪律严密，似乎驻扎于此。领头的队长看来名叫波波夫，正在与他人交涉。
营地中分工明确，巡视，警戒的人颇多，甚至还特地安排了人手拿着枪指着毫无危害的她，
“黑衫军”，恩雅留意到这个名字，那个正在追捕她，抓走一大批孩子的组织吗？
这样一来的话，那个和黑衫军对峙的人，其实是来救她的?毕竟应该只有她被枪指着，恩雅环视一周，得出结论。
“孩子是无辜的?你以为无罪的孩子，不都是吸着露西亚人的血成长起来的?在露西亚人的孩子在冰天雪地里冻死的时候，他们却在享受着那群屠夫带来的战利品！无辜?没一个莱茵人不沾满鲜血！”
从眼缝之中，恩雅望见营地之中的状况，听见那个沙哑女声为她辩护的话语后，领队波波夫没有什么反应，他的一个手下倒是突然暴起发话，倾泻出自己的愤怒来。
然后立即被波波夫呵斥住了。
“顾希，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她们比你更有资格谈莱茵人的罪孽。不要被仇恨扰乱了心智。”
恩雅估摸着情况，她完全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话语中似乎涉及到了民族这个恩雅从未在故乡见过的概念。
“她的确是莱茵人，但这里是露西亚，她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她不是帮凶了，波波夫，联盟虽然死了，但它的理想没死。”
想要救下恩雅的那一方开口反驳到，说的话依然让恩雅一头雾水。
“没死呢……还活着呢，只是敌人手里罢了。”波波夫近乎咬牙切齿地声音响起了，与此同时，恩雅猛然发现自己被强行拎起来了。她不得不完全睁开眼睛，佯装惊慌的看着周围。
面容削瘦的黑衣中年男子撕开恩雅的衣袖，露出乳白的手环以及……带着编号的血红箭头标志。
“看吧，结雅，‘解放阵线’的标志，她也是“优质的莱茵人”的一员，前往西方与劣等的露西亚人争夺生存空间。”
波波夫抬起头，直视着对面与他对峙的两位女子，将抓捕恩雅的缘由和盘托出。
“她不是无辜的，她已经在工厂里生产了十几架杀人机器，再等几年，她将生下与我们为敌的后代。而且，看这个标识，她甚至是青年团的团长。”
他道出恩雅的使命，尽管连她自己也完全不清楚。
“……处置她是黑衫军的自由……那其他孩子呢！”名为结雅的女子面色凝重，犹豫片刻后，压下枪口。
恩雅已然明悟，看来不能靠别人来拉自己出去了，毫无疑问，眼前这位身着白色军服的女性，接受了她被黑衫军抓捕的事实。恐怕这具身体过往的身份，在这里不太受待见。
仅仅是听闻了这个消息，就能让这位名叫结雅的女战士彻底放弃帮助自己的想法，转而询问其黑衫军的目的。
“养育他们，让他们为伟大事业添砖加瓦。”波波夫道出其他孩子的命运。
“把他们培养成毫无感情的战争机器，在你们的复仇中作为炮灰送……”就像顾希因愤怒插嘴一样，一直侧立在结雅身后的女子也突然发话到。
“莉莉娅！”
然后同样被自己的上级所打断。
“对，但你们也清楚，难民营养不起他们。”
波波夫叹了口气，向二人揭露事实后，摇了摇头，拖着恩雅回到了营地。
“……走，莉莉娅，这里没发生什么，剩下的事情也与我们无关了。”
结雅也转身离去，用话语堵住莉莉娅将要发话的嘴，顺着雪地上依稀可见的几排脚印，朝着远方走去。
结雅使劲跺脚，踩实新雪，好有一分驻足之地，她回头望去，在残垣断壁都遮掩下，黑衫军的驻地已然模糊，但她总觉得，波波夫还在向她们敬礼。
向旧联盟的英雄敬礼，向莱茵人恐惧的她们敬礼。
“一群疯子！”莉莉娅破口大骂道，在远离黑衫军后，她难免也懈怠了几分，在这了无人烟的地方，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结雅继续持着枪械，扫视着似乎空无一物的雪原，对于莉莉娅的抱怨，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头来，轻叹一声。
叹息声蒸腾起热气，化作水，附在沾满冰霜的帽檐，随后消弭于冷冽的空气中。
突然，结雅眯起了双眼，发现了些许不对劲，她伸手拦住正欲向前的莉莉娅，皲裂的双手抬起满是划痕的栓动步枪，瞄准起惨白色的大地。
“砰！”
子弹击发声响起，伴随着些许杂音，结雅从军多年，自然清楚，那是子弹撞击金属才会发出的声音。
未等她想明白这声音因何而起，爆炸声便接踵而至，浓烟与黑云在纯白的雪地上交相辉映，火光瞬闪，将阻拦它的一切都化作残灰。
待到冲击波散去，结雅慢步向前，凑近射击地点，似乎自己打中了一架机械，一架具有自毁功能的机器。
而这样的它，绝对是一架……杀人机器，结雅拾起一片被爆炸掀飞的机械残骸，金属上面的涂装已被爆炸摧毁，但仅仅只是看着这模糊的颜色，她便认出来这个自己无比熟悉，而又无比仇恨的东西。
凝视着莱茵同盟的国旗，结雅苦笑一声，回应起莉莉娅之前的话语。
“你错了，莉莉娅，黑衫军没疯，”
“疯的是我们。”
西风迅猛地掠过爆炸的废墟，拂过结雅不再稚嫩的脸庞，从城市的深处，带来源自旧日地狱的血腥味。
轰炸与战争已隔十几年之久，然而鲜血从未干涸。
原来……地狱是这幅模样吗?
或许死后的世界真是存在。
恩雅的意识从混沌中再次浮出水面，她依旧能感受到躯壳的存在，子弹激起的疼痛却已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彻入骨髓的寒冷。
难道地狱里充斥的不是熔岩烈焰，而是冻冽寒风吗?恩雅确信自己已经死了，而像她这样的人，是决不会上天堂的。
“醒醒啊！恩雅姐姐……”稚嫩的女声带着哭腔，萦绕在她的耳畔，似乎有人趴在她的身上，摇晃着恩雅的肩膀，想把她拉出无尽的沉眠。
她吃力地撑起孱弱都身躯，努力拉开眼皮，想看看自己身处何地，那段童音，又从何而来。
难道地狱里还会有天真的小孩子吗？
然而的确有。
睁开双目，眼眶所见只有一双闪着泪花的眼睛，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紧紧地凑在恩雅的脸前，为她的苏醒而欣喜不已。
出人意料的情况冲击着她的大脑，恩雅对眼前的情况迷乱不已，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还活着?
余准怎么可能放过自己……恩雅比他所想象的还要了解余准，他不会怜悯敌人，更何况他还是轮回者。
恩雅支起身子，偏过头去，想要看看外界的情况，来解答自己的疑惑。
惨白色的天空一望无际，太阳被薄雾所盖，仅能透出些许白光，映照着恩雅所处的地方，狂风呼啸不停，夹杂着冰雪的气息，将清新而冷冽的空气灌入她的鼻腔。
然而，将视角稍稍向下偏转，闯入眼帘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倒塌的大楼，破损的房屋，残垣断壁遍布，其中还渗着些许的猩红色，似乎有无数人随着建筑一同死去……然而鲜血早已干涸，硝烟的气息早已散去，只有或枯死或冻死的荒草匍匐在废墟之中。
这是另一个世界……这地方曾经发生过战争……还有轰炸。
虽说她没经历过这些事，她的故乡也不可能发生这些事，但通过学习的历史知识和轮回者情报，恩雅还是明白了大致的情况。
在死亡之后，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就像那些轮回者一样。
而趴在她身上的小女孩，见恩雅已然苏醒，立即不再贴着恩雅，伸出白皙的小手抹干眼泪，站在一旁，怯生生地小声说着。
“恩雅姐姐……你没事吧……”
恩雅保持着沉默，只是扶着墙壁试图站起。
或许因为她最近一直戴着伪装的面具，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与他人交流了。
我已经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恩雅姐姐”了啊，怀着复杂的感情，她在心里呢喃道，试图适应着这具身体。
骨瘦如柴的四肢，伤痕累累的皮肤，以及比之前还要再低10厘米的身高，这绝非她原来的身躯。
身体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左右，虽说还是比恩雅实际年龄要大的多。
而且，恩雅很快意识到，摆在她眼前的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依然能发动自己的能力——“光合作用”，她的恩赐——“重新开始这一天”应该也没有失效。
甚至她还在自己的衣服内侧摸到了一盆含羞草。
能判断有多少人看着她的偏移物。
坏消息是，她继承的这副躯壳，目前正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而且在寒风之中，只裹着一件单薄的衣服。
她必须发动能力才有力气站起来。
忍着寒冷和饥饿的双重打击，恩雅勉强维持着清醒，她转过头，与那双天真的眼睛对视，从牙缝吐出一些模棱两可的句子。
“……刚才，没发生什么事吧……”
活下去，恩雅在心中对自己说到既然，轮回者能借主神的恩赐，无视世界间的屏障，来回穿梭。那就说明，一定有办法能让自己回到故乡。
通过能力，偏移物……或是所谓的“主神”，还有那些赐予人们“恩赐”，不可言述的存在们。
总规是有办法的。
前提是自己得活下去。
恩雅把愧疚与愤怒暂时抛到脑后，不再迷乱于与轮回者的爱恨情仇，她大概不会再见到余准他们了，而且，说到底，她也实现了保护故乡的愿望——尽管是以自己的身死，让余准他们完成任务而实现的。
还是看看眼前的情况吧。
“呜……没有其他人逃出来了，都被那群黑衣服的人抓走了……”小女孩紧紧地扯着自己破烂的衣服，低着头说到，颤音略带抽泣，正处于恐惧之中。
“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周围很久没有声音了，可是……已经没有吃的了……”她断断续续的对着一无所知的恩雅说着，向她倾诉如今的困境。
那蔚蓝色大眼睛中满是阴霾，任谁都能从中端详出惊恐与慌张，面对饥饿与危险，你不能要求一个孩子太多。
恩雅捂住腹部，靠着压迫止住饥饿，集中起精神，慢慢开始移动，从废墟走到阳光更敞亮的地方。
她已经大概理解了情况，饥饿是目前的首要问题，然后是寒冷，以及还有一些正在搜捕她们的……应该是所谓的“军人”吧，恩雅妄加猜测到。
“那个……恩雅姐姐！”望着恩雅蹒跚的步伐，小女孩晃了下头，松开眉目，伸出自己攥紧的手，小心翼翼的戳了她一下，“我还留了一颗糖，你先吃了吧。”
满是冻疮的小手张开，露出一片银白色，锡箔糖纸皱巴巴的，看上去有些时候了。
很明显，主人异常的珍重它。
恩雅接过它，细微地说了声谢谢，随即把糖扔进了嘴中，甜味从舌尖扩散开来。稍稍给这具身体补充了一点点的能量。
实际上没有任何的意义，这具饥肠辘辘的躯体早已没有了能够活动的可能。恩雅思考着，自己可以靠能力来走动，可是又能撑多久?
她的能力“光合作用”，无法真的将光能转化为能量，只是根据光强提升自己的力量和速度罢了。
没有吃的，身体和精神离崩溃仅有咫尺之遥。
“……附近有什么地方……能找到吃的吗？”恩雅发问到，并不期望能得到有意义的答案。
“那个……恩雅姐姐，我们回家吧，那群黑衣服的人应该都走了，家里应该没有坏人的，回到家就有吃的了。”小女孩思索一阵，突然异常激动都说到，眼中的阴霾不再，又闪起了希望。
恩雅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周围废墟连绵不绝，她可不认为自己能饿到那时候。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恩雅思付到，她环视四周，寻找着还算完整的房屋，准备去那里碰碰运气。
看着她前进的方向，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即轻呼着恩雅的名字，低着头小碎步的追了上去。
没走几步，恩雅便再次听见了那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砰——”
未加思索，按照本能，恩雅停步转身，将能力发动至最大限度，脚腕发力加速，准备带上小女孩逃跑。
同时，她伸手触及偏移物“注视偏好”，以判断袭击她们的人数。
可是，恩雅迎面撞上的，却是纷纷扬扬的鲜血，从小女孩被子弹射穿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洒在恩雅苍白稚嫩的脸庞上，洒在那瞪大的酒红色眼瞳旁。
与这一切的一切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偏移物一直向恩雅传递的信息——“1”，“1”，“1”，“1”，“0”
除小女孩外，没有人在看着她。
枪声断断续续的响起，激起地上雪花飞扬。恩雅没有放弃已然气息奄奄的小女孩，迅捷的将她扛起，飞奔扑至墙壁掩体之后。
子弹声也刚好画上了休止符，何其巧合。
她低头看向倒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生命的痕迹正从她身上不断流失，恩雅试图止血，却只能把自己的双手染成猩红。
小女孩嚅嗫着渗出鲜血的嘴唇，竭力试图对她的恩雅姐姐说些什么，可吐露出的却只有不知所云的音节。
紧握着恩雅手臂的小手慢慢松开，蔚蓝色的瞳孔也逐渐暗淡下去，不用触碰鼻息，恩雅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咬紧牙关，握紧自己的拳头，似乎想发泄什么，最终只是无力的垂下双手。
这样的事你见的太多了，想想华笈的记忆，不过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死去了罢了。你不能生气，与其应这种事而痛苦，倒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然而让杀了她的东西付出代价。
恩雅闭上眼睛，用指甲掐着手腕，用疼痛抑制住情感，她反复的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不能被情绪所影响，自己需要活下来，从未知的袭击中逃脱。
没有人看着她，敌人大概率是机器，所以……恩雅注视着小女孩的尸体，难以遏制住自己疯狂的想法。
似乎，现在存在让恩雅处境迅速变好的方法，如果敌人真的是没有心智的机器，那么它应该并没办法分辨死人活人。恩雅的身边好像也存在着能让她避寒……甚至能让她免于饥饿的东西……
“该死！”恩雅猛地一锤自己的脑袋，从掩体中飞奔而出。她难以想象产生这些想法的会是恩雅•利兹，她难道是这样毫无底线的人?
断断续续的枪声在沉默后接着响起，瞄准恩雅的东西，如此死板，的确不像真人。
但再精准的一台机器，面对来无影去无踪的目标，与错综芜杂的射击环境，也难免弹皆虚发。恩雅在倒塌的房屋中辗转腾挪，靠着能力极限状态下的高敏捷，躲过了倾泻而来的子弹。
枪声停歇，恩雅来到了安全的地方，蹲下身子，大口着喘着气。
她渐渐感觉身体不再属于自己，无力的向前倒去，眼前的一切也被黑暗所吞噬。
远方，太阳逐渐躲进层云之后，光线再难照进这城市的废墟之中。
“……黑衫军无意与你们为敌。”
恩雅慢慢从迷蒙中恢复了意识，就像是被对话声所唤醒一样。
她没有贸然睁开双眼——肚中的饥饿不再，有东西束缚住了自己的双手，情况有些不对。
“放下枪，波波夫，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沙哑的女声，大概声带受过伤，恩雅如是判断到，她细微的睁开双眼，窥视这周围的情况。
伫立在她面前的，是一群穿着黑衣，手持步枪的士兵，看上去纪律严密，似乎驻扎于此。领头的队长看来名叫波波夫，正在与他人交涉。
营地中分工明确，巡视，警戒的人颇多，甚至还特地安排了人手拿着枪指着毫无危害的她，
“黑衫军”，恩雅留意到这个名字，那个正在追捕她，抓走一大批孩子的组织吗？
这样一来的话，那个和黑衫军对峙的人，其实是来救她的?毕竟应该只有她被枪指着，恩雅环视一周，得出结论。
“孩子是无辜的?你以为无罪的孩子，不都是吸着露西亚人的血成长起来的?在露西亚人的孩子在冰天雪地里冻死的时候，他们却在享受着那群屠夫带来的战利品！无辜?没一个莱茵人不沾满鲜血！”
从眼缝之中，恩雅望见营地之中的状况，听见那个沙哑女声为她辩护的话语后，领队波波夫没有什么反应，他的一个手下倒是突然暴起发话，倾泻出自己的愤怒来。
然后立即被波波夫呵斥住了。
“顾希，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她们比你更有资格谈莱茵人的罪孽。不要被仇恨扰乱了心智。”
恩雅估摸着情况，她完全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话语中似乎涉及到了民族这个恩雅从未在故乡见过的概念。
“她的确是莱茵人，但这里是露西亚，她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她不是帮凶了，波波夫，联盟虽然死了，但它的理想没死。”
想要救下恩雅的那一方开口反驳到，说的话依然让恩雅一头雾水。
“没死呢……还活着呢，只是敌人手里罢了。”波波夫近乎咬牙切齿地声音响起了，与此同时，恩雅猛然发现自己被强行拎起来了。她不得不完全睁开眼睛，佯装惊慌的看着周围。
面容削瘦的黑衣中年男子撕开恩雅的衣袖，露出乳白的手环以及……带着编号的血红箭头标志。
“看吧，结雅，‘解放阵线’的标志，她也是“优质的莱茵人”的一员，前往西方与劣等的露西亚人争夺生存空间。”
波波夫抬起头，直视着对面与他对峙的两位女子，将抓捕恩雅的缘由和盘托出。
“她不是无辜的，她已经在工厂里生产了十几架杀人机器，再等几年，她将生下与我们为敌的后代。而且，看这个标识，她甚至是青年团的团长。”
他道出恩雅的使命，尽管连她自己也完全不清楚。
“……处置她是黑衫军的自由……那其他孩子呢！”名为结雅的女子面色凝重，犹豫片刻后，压下枪口。
恩雅已然明悟，看来不能靠别人来拉自己出去了，毫无疑问，眼前这位身着白色军服的女性，接受了她被黑衫军抓捕的事实。恐怕这具身体过往的身份，在这里不太受待见。
仅仅是听闻了这个消息，就能让这位名叫结雅的女战士彻底放弃帮助自己的想法，转而询问其黑衫军的目的。
“养育他们，让他们为伟大事业添砖加瓦。”波波夫道出其他孩子的命运。
“把他们培养成毫无感情的战争机器，在你们的复仇中作为炮灰送……”就像顾希因愤怒插嘴一样，一直侧立在结雅身后的女子也突然发话到。
“莉莉娅！”
然后同样被自己的上级所打断。
“对，但你们也清楚，难民营养不起他们。”
波波夫叹了口气，向二人揭露事实后，摇了摇头，拖着恩雅回到了营地。
“……走，莉莉娅，这里没发生什么，剩下的事情也与我们无关了。”
结雅也转身离去，用话语堵住莉莉娅将要发话的嘴，顺着雪地上依稀可见的几排脚印，朝着远方走去。
结雅使劲跺脚，踩实新雪，好有一分驻足之地，她回头望去，在残垣断壁都遮掩下，黑衫军的驻地已然模糊，但她总觉得，波波夫还在向她们敬礼。
向旧联盟的英雄敬礼，向莱茵人恐惧的她们敬礼。
“一群疯子！”莉莉娅破口大骂道，在远离黑衫军后，她难免也懈怠了几分，在这了无人烟的地方，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结雅继续持着枪械，扫视着似乎空无一物的雪原，对于莉莉娅的抱怨，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头来，轻叹一声。
叹息声蒸腾起热气，化作水，附在沾满冰霜的帽檐，随后消弭于冷冽的空气中。
突然，结雅眯起了双眼，发现了些许不对劲，她伸手拦住正欲向前的莉莉娅，皲裂的双手抬起满是划痕的栓动步枪，瞄准起惨白色的大地。
“砰！”
子弹击发声响起，伴随着些许杂音，结雅从军多年，自然清楚，那是子弹撞击金属才会发出的声音。
未等她想明白这声音因何而起，爆炸声便接踵而至，浓烟与黑云在纯白的雪地上交相辉映，火光瞬闪，将阻拦它的一切都化作残灰。
待到冲击波散去，结雅慢步向前，凑近射击地点，似乎自己打中了一架机械，一架具有自毁功能的机器。
而这样的它，绝对是一架……杀人机器，结雅拾起一片被爆炸掀飞的机械残骸，金属上面的涂装已被爆炸摧毁，但仅仅只是看着这模糊的颜色，她便认出来这个自己无比熟悉，而又无比仇恨的东西。
凝视着莱茵同盟的国旗，结雅苦笑一声，回应起莉莉娅之前的话语。
“你错了，莉莉娅，黑衫军没疯，”
“疯的是我们。”
西风迅猛地掠过爆炸的废墟，拂过结雅不再稚嫩的脸庞，从城市的深处，带来源自旧日地狱的血腥味。
轰炸与战争已隔十几年之久，然而鲜血从未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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