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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单一问题

    等段繁被摇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主脑控制室的地面上,他十指指尖一阵过电感,头从来没这么晕过。不知道是不是视觉也出现异常,他觉得灯光忽明忽暗。

    沈臬扶段繁坐起,冲弟弟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但段繁从他脸上看到更多的是憔悴,几天几夜没合眼的憔悴。

    “妈的……我昏迷多久了?”

    “五六分钟。”

    “你的脸……你在流鼻血。”

    “我知道,小问题。”沈臬用手背擦了擦,“能起来不?”

    “发生了什么事?”

    “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一些,那……”段繁试图回想,可空气中一阵阵的浓烈焦味叫他分了心:“这是什么臭味?”

    徐文新回答:“是主脑的电级阵列过载了。亏我提前关闭了警报和自动灭火装置,否则现在可能有一堆禁卫正在赶来的路上。”

    “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烂摊子?”

    “我自有办法,”徐文新说,“你们先回明鬼去,走原路,小心别被任何人看见。我晚点再同你们汇合。”

    “来吧,小子。”沈臬说着把段繁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抽他起身。

    回去的路上,段繁几乎是无意识地被架着往前走,他的头依然晕得要命。只要尝试着思考或是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晕眩感就如浪潮般在脑袋里翻涌而上,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任何念头。等再次坐回到明鬼包厢的皮沙发上时,段繁扶着垃圾桶吐了。沈臬则在一旁坐定,闭目冥想,一言不发。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文新喘着粗气溜进来。

    沈臬睁开眼,问:“情况如何。”

    “不太好,老雷已经回去了。”徐文新脸上与其说是慌张,倒不如说更多是激动,“除非他今晚喝了两斤白酒,否则不可能发现不了咱们留下的痕迹。”

    “幸亏接你班的人是老雷。”

    “是啊,我猜这下少不了得再请他吃饭。”徐文新说着,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物体放在桌上,段繁定睛一看,是支录音笔,“喂喂,咱们得总结一下刚才的测试。”

    “不,没有总结。”沈臬否决道,“今晚发生的事情,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这可是重大的进展……”

    “不留记录。”

    “先听我讲完,如果我们……”

    徐文新话未说完,就吓得跳起来。因为沈臬一记老拳锤落桌面,将录音笔砸得稀烂,他的话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容质疑:“不留。记录。”

    “好好好,都按你意思。”徐文新拿起四分五裂的录音笔,把它直接扔进垃圾桶里,“你直接用嘴说出来就行。”

    包厢暂时陷入沉默。徐文新拧着自己的手指头,他目光不断飘过沈臬的脸,似乎在期待对面说句话。但沈臬只是闭着眼睛。段繁觉得这次他是真的累坏了,段繁从没见过大哥这副狼狈模样,以往他不论何时何地出现在段繁面前,永远都精力充沛,好像有台永动机在他身体里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无限能量,以支持他脑中那些随时蹦出的鬼点子。段繁有些不相信自己在那个房间里只昏迷了几分钟,但走出控制中心密闭的混凝土建筑,查坦拉杰外依旧是地下洞窟中的永夜,他无法判断时间究竟流逝多少。

    最后,还是工程师自己忍不住开口:“沈臬,你不觉得,明白了这颗大脑所能做的事情,哪怕只是冰山一角……我的意思是:理事庭所拥有的权力,不就是神权吗?”

    沈臬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微微张开嘴,低声说:“你该回去了。”

    “我该回去?回去哪?”

    “我是说他。”沈臬睁开眼,看向段繁,“我去找一口空棺,把你吊上悬崖。剩下的路你自己走,用我给你的那个东西,回去不会太难。”

    段繁赶紧伸手摸了摸口袋,摺熵屏还在。他的头晕已经消退,确实不该在此久留。沈臬站起身,冲徐文新说:“你在这里等着,晚点我们回来再谈。”

    兄弟二人走出包厢。段繁跟在后面,穿过阴暗狭窄的走廊,朝大厅走去。沈臬在前面清了清嗓子,接着安抚道:“我说了,一切太平。”

    “你管这叫太平?”

    “你该信我才对,老弟。”

    “我当然信你。”段繁心虚地回答。

    “不,我知道你害怕了,我可以感受到你想放弃试验,而且你在思考我是不是变了,对吗?”

    段繁惊讶极了。就算自己之前有把胆怯流露脸上,被关在房间另一侧且隔着单向玻璃的沈臬也不可能看得到自己,可他为什么能讲出这样的话?

    沈臬扭过头,笑着给出答案:“是它告诉我的,我没看见你的脸,但我看到了你的内心。”

    在那一刻,段繁只觉得在他平日一成不变的枯燥训练中,那天晚上经历的一切太过于特殊,恐怕需要花费他很长时间来消化;然而很快他便会明白,这些只不过是开端,是他接下来必将面对的一切当中,最简单的部分。

    正当他们走到大厅中央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绝不止一个人。段繁和沈臬尚未来得及躲避,门已经被推开。接着室内所有的灯都亮起来。强光刺得段繁再次头晕目眩。吊在天花板上的那具骨架似乎也活了过来,它的身影被多个光源投射到地面,留下层层叠叠的诡谲影子。接着,他看清楚了闯入者的样貌,感到心脏停跳了一下。

    “呆在原地,捕役。你也一样,学徒。”三个全副武装的青丘组成员将兄弟俩围住,领头的女子继续问道,“还有其他人呢?”

    沈臬没开口,他抬手老老实实地指向包厢通道的方向,女子歪过头,示意她左侧一位魁梧的御神役快步走进去;不一会儿,这名手下便推着一脸苦大仇深模样的徐文新回到大厅。

    “就他一个吗?”

    “没错。”

    “你叫什么名字?”

    “徐文新。我是控……控制部门的工程师。”

    “你该庆幸来的人是我们,而不是霁门禁卫。”女子说,“这是你今晚还能说得出话的唯一原因,工程师。”

    “他有权限来这里,西格玛。”沈臬辩护道。

    “是吗?”西格玛走近沈臬。段繁这才发现,她个头几乎和大哥一样高;因为他自己从未有跟她保持过如此近距离,以至于甚至搞不清她的身高。她显然看出来沈臬脸上不寻常的疲态,眉宇间满是不悦。就在这时,西格玛将脸转向段繁:“那么他呢?”

    沈臬无言以对。

    “沈臬,带齐你的装备,立刻去向尹尉正报道。有紧急任务。”西格玛并不追问,只是命令道,“段繁,你留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沈臬冲弟弟点了一下头,他试图用眼神给段繁传递一些信息,可段繁没有领会到。等他试图回应的时候,哥哥已转身跟着那位魁梧的御神役走了出去。西格玛回过头,发现徐文新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毫不客气地说:“你没别的事可做了吗,工程师?”

    徐文新慌忙摇头:“抱歉,我这就走,长官。”

    等他灰溜溜地离去,西格玛将段繁拉到一张桌边坐下来。

    “是沈臬叫你来这里的吗?”

    段繁不想说是,但他实在找不出别的藉口,更何况,他也不可能在这么明显的问题上骗过御神役菁英:“你要处罚他吗?”

    “当然。”她叹了口气,“但不是现在。”

    “因为我吗?”

    “你们今晚做了些什么?”

    段繁脱口而出:“传输训练。”这是事实,当然也是最无关紧要的部分事实。

    “所以效果怎样?”

    “不怎么样。”段繁捏紧衣兜里的摺熵屏。

    “训练可以,但你不能来这个地方。”母亲叹了口气,“沈臬是青丘组的御神役,不管他做什么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可你,你还负不起这个责,段繁。”

    “明白,我没沈臬那么特别,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

    “为什么这样说?”

    “赵尉左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我的考核没有通过。”段繁说,“这周的传输复试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还不能……我就出局了。”

    “所以你就觉得自己比不上你哥哥?”

    段繁停顿了一会儿,决定和盘托出:“我至今也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这种事情,我猜我今后可能会让你失望。”

    “你还没让我失望过,段繁。我也不觉得你今后会。”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段繁,青灰色的虹膜在灯光下散发奇异光晕,“你根本用不上把自己跟沈臬比较。”

    段繁低下头,自己应该闭嘴了,他今晚已说得太多。

    “我现在不是以西格玛的身份在同你讲话,我不只是你的长官,更是你母亲。你听好了,不够特别或是太特别,这种担心都无关紧要,段繁。因为特别本身并不是一种品质,它只是个符号,就像一个名字,一个外号或是一个刺青。善良、守信、正直、勇敢,这些才是品质。最终塑造我们的意志核的也是这样的品质,而符号,很多时候不过是一个外在的象征。特立独行不能真正代表你这个人,品质才能。”

    母亲后来还说了一些话,大概,她也从来也没有一次与段繁聊过这么长时间。

    好像也是这一晚开始,段繁首次意识到,那扇他认为注定无法开启的门,其实可以打开,只不过它并不由自己来打开。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接纳了西格玛是自己的母亲。她是受改造的变种者,是替理事庭战斗的终极猎杀机器,也是永远缺席其家庭身份的母亲;可没有什么能否定,否定段繁与沈臬跟她流淌着相同的血脉。段繁不觉得一段谈话能真正带来彼此的理解与接纳,但他也不会希求更多。

    而唯一的问题在于,这是段繁最后一次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