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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Θ

    段繁在冰冷的水流中醒过来,艰难眨了眨刺痛的双眼,隐约看到一只倒空的铝桶正悬在自己头顶。刺骨的冰水顺着他脖子继续往下,一路浸透全身的衣物和皮肤,叫他颤栗不已。他将后仰的头慢慢向前,试图坐直身体,颈椎不满地咔咔作响起来。显然,他以这副瘫痪的姿态在椅子上昏睡多时。水桶从眼前移开,他视野中出现一个类似地下车库的密闭空间。空间年久失修,天花板上的照明已损坏,替代光源是几根竖直安装在承重柱上的日光灯管;盘根错节的电线在他脚下交错。

    段繁隐约感觉做了个很冗长的梦,可内容已无从忆起。浇醒他的人转身,把水桶放进停在段繁三点方向一部看不清究竟是灰色还是绿色的轿车后备箱。然后便左转走出了他的视野。段繁想要扭头追随那个人的去处,但他僵硬的颈部再次发出抗议。他想要伸手去按摩,才意识到自己被死死绑着,手脚都是。

    他将目光前移。

    裴安野就在十二点方向,被反手绑在另一把椅子上——那是把用工字钢焊接成的椅子,比绑段繁的这把结实得多。显然,绑匪很清楚她的能耐。她看起来无精打采,脑袋耸拉着,但至少没有大碍。当与她飘忽的目光相视,段繁确信她之前一定被麻醉过。他正犹豫要不要叫唤她,但随即就发现没了机会。

    等陈元池从阴影处走到距离只剩三米,段繁才意识到他的存在。他身材魁梧却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从他出现的方向,可以看到从第三眼抢来的那部SUV停在十米开外,但它只剩下两个轮子,车身从B柱位置开始,后半截全部不见了,被截断的传动轴拖在地上。

    “在找什么东西吗?”他看起来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又老了一些,但嗓音依旧冷酷而粗粝,让人联想到冬季的海潮拍打在锐利的黑礁石上。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陈元池。”

    “哦,是吗?”

    “沈臬。”段繁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是双恶狼的眼睛,上一次与之凝视是在会见辛姆哈的时候,”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杀了我哥哥。“

    “你有读取过这盏灯的记录,你该知道我没有。”陈元池说着从轿车后备箱里取出裴安野的背包,翻出一盏脏兮兮的猫灯——段繁从承天引手里拿到的证物,他将灯放到被绑住的两人中间的地上。

    “是你下的命令。”

    陈元池没搭话。

    “这是什么地方,”裴安野忽然开口问,“……安全屋?”

    “嗯,算是吧。”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她痛苦地摇着头,试图保持清醒。

    “只是想让你保持冷静,西塔。”陈元池回答,“你最近的所作所为……可不太理智。”

    “放开我。”

    “恐怕不行。”

    “你没有权力这么做!”她愤恨地瞪着廷尉。

    他平静地呼吸着:“我当然有。”

    她有气无力地挣扎着,身下的钢椅则纹丝不动。

    “你时间不多了,西塔,别把力气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动作上。”

    “你真恶心。”她红着眼骂道,“你不配做个廷尉。”

    “恐怕现在应该由我来指控你才对。段繁这种人反水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你,西塔,你真是令我和尹尉正非常失望。”陈元池说,“但我在想,你这么做只是出于风情月思吗?不只是这样吧。”

    “恐怕还有更让你失望的事情。”裴安野回答。

    “比如说?”

    “游艇遇袭,核链被劫走,让你很难在高层交差吧。”

    廷尉似乎确实被戳到了痛楚,但他只是平静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核链失窃的事?这可是高层的机密。”

    “你觉得呢?”

    “啊……”陈元池点起头来,“所以你俩真的见过古令了。”

    “古令袭击游艇,可不仅仅是为了核链,更是因为他以为你在船上,他想要找你复仇。”裴安野说。

    陈尉左笑起来:“那真可惜了,他扑了个空。本来是个好机会让我可以亲手宰了他。”

    裴安野问:“你为什么非要置古令家人于死地?你明明有别的选择,他们跟你无冤无仇。”

    陈元池冷笑起来:“别的选择?比如?”

    “比如放过他们。”

    “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西塔?”

    段繁接话道:“她当然知道。你不愿放过他们,因为癸亥拿走了理事庭的‘重要资产’……”

    “她就是理事庭的资产!”陈元池突然暴跳如雷,他眼角与嘴角泛起一条几乎爆裂开的褶皱,连额头的筋脉都全部隆起并扭曲一团。有一瞬间,段繁以为他是要变身成某种怪物了。他恶狠狠地死盯着段繁,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残暴与杀意,仿佛随时要一口咬掉段繁的脑袋,“她就是,我们的资产!”

    “我明白。“段繁冷冷地说,”所以她才会想逃走。我完全明白。”

    “你们这些渣滓,永远都不知好歹,永远都学不会感恩!我们花了多少精力培养你们,把你们变成查坦拉杰最好的战士,最好的猎人!你知道这里面的代价吗?!你以为你们可以随便挥挥手告别,然后就跑出去,去过那些市井败类的低贱而糜烂的生活?”

    “说得倒是高尚。“裴安野说,”可你根本不是为了理事庭,也不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理想,你只是为了自己。”

    “你以为你了解我?”陈元池说,“别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真以为尹老头给你西塔的头衔,你就算的上菁英了?小姑娘,你根本不知道我这样的人都经历过什么。”

    “你经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个冷血的畜生。”裴安野说。

    “没关系,你只管骂好了。”陈元池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核链我很快会拿回来的。你以为,我会容许理事庭的重要资产随便流失?我们不会失败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段繁心里一沉,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夺回猫灯,陈尉左忽然抬起右脚,蓝宝石外壳的提灯瞬间就被军靴底跺得支离破碎,里面的烛阴蛇眼球像是一串烂葡萄般稀碎地散落到地面各处,并开始迅速跳动着腐烂。空气中逐渐弥散起腥臭。

    “既然你俩不想跟我谈,那我就请你们的老朋友来好了。”他踢开提灯残骸,朝段繁身后比了个手势。

    这次段繁清楚地听见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至少有一个停在他的身后,另一个环绕着椅子来到他身前。同他猜测的一样,正是麦哲伦。他全副武装,背后斜挎着一只崭新的榫卯匣,皮质的短枪套和装着黑钢制成的罗马短剑的剑鞘挂在腰部两侧。他看起来意气风发,一副凯旋者的姿态朝陈元池致敬。

    “廷尉。”

    “派,这里交给你了,要是他们不肯坦白,犯不着浪费太多时间。”陈元池说,“把搜集到的材料传到我的匣子里,我现在要回去见秘书长。办完之后,把他们装回查坦拉杰。”

    装回。段繁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

    “你希望做的体面还是惨烈点?”麦哲伦问道。

    “老规矩。我不在乎,但别花太久。”

    “明白。”

    陈元池消失在视野中。接着段繁听到熟悉的熵发生器“磨牙“声。麦哲伦用鞋跟踢开地上几块较大的玻璃碎片,接触空气快速腐烂的眼球臭味让他略微皱起眉头。

    “好了,在咱们开始之前,”麦哲伦转向裴安野说,“我希望你明白,这不是出于私人恩怨,至少对你而言不是,西塔。”

    她红着眼瞪着他,默不作声。

    “至于你,段繁,有什么想说的吗?”

    段繁也不作声。

    “怎么,都不想跟我说话?”麦哲伦微笑起来。

    “文森·弗尼埃,是什么时候联系上你的?”

    “你还认为是那个烂货告了你们的密?他才没资格。我清楚你离开查坦拉杰后,都去过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我一直、一直都清楚。”

    “那个植入物。”段繁说,根本不是毒药。”

    “看,你总算开窍了。”麦哲伦指着他,“当然不是。”

    “你也没有从我身上取出来。”

    “没有。”

    “为什么?”

    “你都想到这一步了,还问为什么?”

    “为了打消我的疑虑。”段繁自问自答,“让我自以为理事庭已经没法追踪到我了。”

    “放心,这次真取出来了。”他说着从段繁脚边捡起一个不锈钢托盘,给段繁展示里面米粒大小的胶囊定位器,看上去就是缝人注射到其臀部内的那颗,“反正你和我接下来都用不着这玩意了,但里面的数据嘛,兴许高层还会感兴趣。”

    “也许你不该取得这么早。”

    “不,不,不,段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麦哲伦张开嘴稍作停顿,“你今天注定得死在这儿。要我说,你已经走了太多狗屎运,你觉得呢?

    “嗯……叫你害怕了?”

    “我承认你是个棘手的麻烦。但现在被绑着的人是你,要说害怕也轮不到我。”麦哲伦吹起口哨说道,“……好了好了,咱们也别兜兜转转,从此时此刻开始,由我来提问,你诚实地给我答案。配合,对咱们双方都有好处。”

    “滚你妈的。”

    麦哲伦轻轻叹了口气,问:“林筹翊和古令在哪?”

    “我不知道。”段繁话音刚落上腹就挨了一拳,他被打得重重咳嗽起来。

    “我可不是施虐狂,段繁。”

    段繁不说话。

    “你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告诉我林筹翊和古令在哪,我就可以尽快交差,你也可以死个痛快。你也了解,我是个已婚人士,今晚我答应过要陪家人的,所以,你同我犯不着继续在这个鬼地方折磨彼此,你说呢?”

    “滚你妈的!”

    段繁胸口又挨了一记勾拳,一记来自身高约莫1.85米,体重超过90公斤,接受过系统性格斗训练的男人的全力出拳。若是站立姿态,一定整个人都要被打得朝后飞出去,不幸的是,段繁是被绑着的,椅背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他只能靠身体吸收全部冲击。段繁感觉自己的胸骨整个都炸开了,心脏至少停跳了两秒钟,若不是强迫自己把空气重新吸进肺里,他觉得可能会就这样当场暴毙。

    “林筹翊和古令在哪?!”

    段繁张开嘴,但发不出声来;麦哲伦再次举起拳头,段繁确信他不可能再扛过一击。他看向裴安野。

    “他真的不知道!”她喊道。

    “哼……我没功夫看你在这展示男子汉气概,废物!”麦哲伦放下拳头,转而抽出黑钢剑,剑锋直抵段繁胯下,“要是你不想死有全尸,我很乐意让你死前体验一回当太监的感觉。我再问最后一次:林筹翊和古令,在哪里?”

    “他是NBS的……首席执行官,他在哪不应该……问理事庭吗?”段繁用嘶哑的嗓音反问。

    “他失踪了,就在你同他在蓝屋会面后。”

    “我不知道他在哪……”段繁补充道,“你们能追踪御神役,却找不到一个CEO?”

    “他就没有试图联系过你?”

    “蓝屋见面后没有。”

    “呵……意思是你们不是一伙的?”

    “不是。”

    “那他想做什么?”

    “让我来杀掉你们。”

    麦哲伦笑起来,但他的神情变化表面,他并不是真的很感兴趣:“为什么?”

    “为理事庭清除叛党。”

    “叛党?你是说我们?”麦哲伦抬头冷笑起来,“你听到了吗,兄弟?”

    “除掉我们,”勒住段繁脖子的御神役接话道,“然后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麦哲伦吼道,“所以你既不知道林筹翊在哪,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就稀里糊涂地跑来跑去替他卖命?”

    “你搞错了,我不替任何人卖命。”

    “噢,真的嘛?所以你来这儿的目的是?”麦哲伦直视段繁的眼睛,“……仅仅为了复仇?”

    “起码我现在知道该向谁复仇。”段繁抬起脸,答道。

    麦哲伦砸砸嘴站起来,露出失望的表情:“噢,我对你的期待可不止如此,段繁。”

    “要不你让我起来,比看看谁的剑更快,没准我会超出你的期望。”

    “想跟我决斗?”

    “你敢吗?”

    他眯起眼睛:“除非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段繁说,“你这条狗今天别想替你主子带回任何战利品。”

    “哈哈哈,话别讲得这么绝对。”麦哲伦提着剑转身走到裴安野身前,“既然她不忍心见你挨揍,那我倒想看看这个女人在你心里有没有同样的地位。我会一刀一刀把她身上的肉剐下来,看看她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小贱种。“

    裴安野轻蔑地直视他的眼睛:“动手啊,孬种。”

    “不对,记住,我没有动手。”麦哲伦说,“是段繁疯了,是他杀了你。”

    段繁喊道:“你以为理事庭高层会随随便便信你的话?”

    “不成他们会信你?还是你觉得会有什么验伤报告之类的东西存在?然后由高层主导调查并对你提起公诉?于是你还有权聘请一位律师来替自己辩护?别他妈说笑了。就算有,你也活不到开庭那一天,你忘了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吗?段繁,我可爱的旧战友,咱们这儿可没这种程序啊。”麦哲伦说,“非要说有的话,我,就是程序。我会以御神役身份对我所陈述的一切发誓,而陈尉左会替我背书。根据我们的调查,你从一开始就跟古令密谋袭击理事庭,然后又试图蒙骗、策反西塔,但裴安野,她是个忠诚的御神役,她绝不屈从,于是你走投无路,便携手古令袭击并绑架了她……“

    “我要杀了你……“

    “不,你只杀了她,段繁。当夔龙组赶来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你和古令拷打她,折磨她,对她处以酷刑,令她惨死在你手中。”他说完挥动宽刃短剑,剑刃看上去并未碰到裴安野,但紧接着她却颤抖起来。段繁看清楚,她腹部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迅速浸染成一大片。裴安野疼得双肩都随着沉重的呼吸起伏,但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别碰她!”

    “终于开窍了,小子?现在一切都由我说了算。”

    “别碰她!我要杀了你,狗杂种!”

    麦哲伦不再理会他的挑衅,而是如同在陈述证词般地说道:“这是令人痛心的一天。我没能救下西塔,但我至少找到了你,段繁,你这个该死的叛徒。可你已经彻底丧心病狂,即使被我们包围依然拒绝投降,所以……我们最后只能把你毙了。”

    “我……“段繁还没说完,他的脖子便被身后的夔龙组捕役勒紧了。

    “没错,抓紧他,但别把他弄昏迷了。“麦哲伦说着走到裴安野身后,把刀尖从她领口的伸进去,”确保让他看到最后。“

    “至于你,女人。我知道你不会害怕痛苦和死亡的。“他揪住裴安野被汗水浸湿的灰色短发,逼她抬头看着自己,”我会让你的惨死足以震惊高层,让你对得起你的家族,对得起西塔这个名号。当然,这一切由你的男朋友亲眼为证。“

    “你这个疯子。”她怒目而视。

    裴安野无疑是段繁见过最坚韧的女子,她自然不会因为即将遭受凌迟而服软。但这也恰恰是段繁最害怕的事情,麦哲伦一定会极尽所能地让她承受非人折磨。他必须给出一些敌人认为有价值的信息,再争取一点点时间……然而,他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勉强。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不过他敢肯定,此时自己的脑袋看起来就像颗熟透的桃子。失败的屈辱与愤怒如骇浪击打着他的胸膛,甚至让他暂时感觉不到伤痛。

    他无能为力。

    “段繁才是疯子,我只是个誓死捍卫理事庭尊严的捕役。”麦哲伦说着转动手腕,立起刀背,准备开始割开女孩胸口的皮肤。但紧接着同时发生了好几件事。首先,是枪口的火光闪烁,中弹的是麦哲伦,他踉跄着转过身准备拔枪还击,结果胸膛又中了一发独头弹,防弹衣溅出大片碎屑,这一枪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他摔落在轿车的引擎盖上,接着滚到车后。

    第一枪响起的时候,勒住段繁脖子的御神役已经撒开手。接着手枪开火的声音在段繁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让他耳鸣起来。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两颗子弹击中了攥着猎枪瞄准麦哲伦的布藏身旁的柱子,而壮汉没有再给对方开第三枪的机会,他开完第二枪后向右躲避同时飞快地换出手枪,朝段繁身后连开三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段繁能感受到三枪全部命中,他还能感受到有些液体溅到了自己后脑勺。接着便是一具肉身扑倒在地的响声。布藏继续用手枪开火,压制最后一位还在还击的夔龙组御神役,同时掏出一枚灰色的烟雾弹,咬开拉环掷向SUV残骸。

    白磷燃烧释放的烟雾迅速填满了车库,气味闻起来像是大蒜,与腐败的烛阴蛇眼球腥臭叠加起来,令人作呕。裴安野的面孔逐渐隐没。段繁放缓呼吸避免吸入太多烟雾,枪声暂停了,双方都在屏息凝神找对方的位置。过了约半分钟,段繁隐约听到有人从他九点钟方向小心翼翼地靠近。接着,便是白光与巨响,这个夔龙组的捕役在段繁很近的位置用载流子猎枪开火,电弧点亮了空气中的颗粒,灼热的气浪扑打在段繁左脸。

    他瞄准的依然是布藏最后开枪的位置,但他没有意识到,对手已在烟雾的掩护中绕到了裴安野背后,解除了她腕部的束缚,并将环首刀交到她手中。当夔龙组捕役端着“龙息铳”继续前进,走过她旁边的时候,裴安野忽然将左手换到身前,只消一剑便将其首级斩落,捕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头颅已经飞出一米,撒着血滚入烟雾中,身体则在原地如烂泥垮塌下去。裴安野看都不看一眼倒在她眼前的无首尸,她反手割开双腿的束缚带,站起来走到段繁身边。

    “你能动吗?”她边替段繁松绑边轻声问,“熵戒还在你身上吗?”

    他抬手摸了摸领口:“还在。”

    “我们得走了。”

    段繁从地上尸体旁拾起一支RHINO60DS转轮手枪,刚打算开口,便看到一个身影从烟幕后显露出来,他举枪瞄准。

    是布藏。他大口喘着气说:“已经……清空了,一共就剩他们三人。”

    “麦哲伦死了?”段繁放低枪口问。

    “……跑了。”

    “你确定?我没有听见熵传输的动静。”

    “门开着,他跑出去了。”

    “你有打中他。”

    “没错,他应该伤得不轻,不然一定会选择反击。”

    布藏说得对。三个御神役对付一个,人数和装备上都占优势,麦哲伦准是慌了,他一定以为敢在理事庭安全屋里偷袭夔龙组的,绝不会只是一人。

    “他们五分钟之内就能组织起反击,我们得撤了,现在。”裴安野说着从段繁领子里翻出挂在他脖子上的戒指,“抓紧我的胳膊,你们两个。”

    “我不能……”壮汉吃力地说,“跟你一起走。”

    “什么?那你为什么这么做,冒死来救我们?”

    他重重喘息,回答:“我不知道……也许我只是想还你个人情。”

    “你已经还清了。”

    “但愿吧。”他苦笑道。

    “夏百翎还好吗?”裴安野问。

    “……还好。”布藏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不太确信,“她被软禁了,但……我认为她目前没事……”

    “你呢,你觉得你还能回查坦拉杰去吗?”段繁说,“你刚杀了一个御神役,打伤了一个。”

    “你认为……”

    “布藏,谁认为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一定得跟我们走。”段繁打断他,“把榫卯匣扔了,带上剩下的装备。”

    他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卸掉匣子,把它扔到几米开外。

    “两位,”裴安野把戒指套在右手食指上,转动发生器的轮盘。然后伸出双臂,让另外两人搭在她胳膊上,“都靠近点,这东西很老旧了,别让我到目的地之后发现有人缺胳膊少腿。”

    先是令人抓狂的磨牙声,然后他再次被压缩,被搅拌,又被甩出。等段繁回过神来,三个人已经摔在某个宽阔房间的腐坏地板上。等头晕目眩感稍稍消退,段繁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被传输到了一座教堂内。

    一座在修缮中的东正教教堂,大概。绘满圣像的四面墙壁上都搭着脚手架,烛台和屏帏都被移到了角落堆放,地上铺着脏兮兮的蓝色塑料布。室内一盏灯都没开,两侧的大窗也用遮光布挡得严严实实,唯一的光源来自上方圆顶周围的一圈狭长天窗。从灰尘的厚度和凝重的空气可以得知,装修作业已经停工了很长时间,出了他们别无他人存在。段繁站起来,把手枪别到身后。除了霉味,他依然能嗅到一丝烟雾弹燃烧完的气味。

    “……这是什么地方?”壮汉在他身后喃喃道。

    “布藏,先把你的急救包给我。”段繁说,“裴安野受伤了。”

    裴安野捂着腹部跪在地上:“我还好,等出去再说。”

    “别逞强,如果不止住血,你会死的。”他半跪到女孩面前,慢慢揭开她已经被血液浸透的衣服,切口不算太长,但很深,不确定有无伤及内脏。

    “这里太暗了,车就在外面。“她冷汗直下,皮肤变得逐渐冰冷,原本苍白的脸现在已是死灰,“先去……”

    “布藏!快来搭把手。”段繁将裴安野的一条胳膊搭在肩上,扶她起身。换做平常,他可能会直接把她抱起来,但此刻他不敢冒这个险,何况自己也没剩多少力气。而壮汉并未上前来帮忙。

    “布藏!你在干什么?!”

    还是没有回应。

    他扭过头,这才发现布藏已经歪倒在地板。段繁继续呼喊他的名字,但对方只能发出低沉的哼哼声回应。段繁同裴安野一同扑过去,他将手伸到布藏的防弹背心里面,衣服背面全部被液体浸透了,他抽出手,整个左掌都被染成暗红色。似曾相识的情景。

    “别浪费时……快走吧……”布藏半睁着眼睛,含糊说道。

    “嘿,别睡着,看着我!”裴安野边在他耳边叫唤,边无力地翻着他腰间的急救包。

    “……老兄,”壮汉试图抬起手抓住段繁的胳膊,但他的力气只够碰到段繁跪地膝盖的高度,“你已救过我一次,这次……就别再放心上。”

    “你不会死的,”段繁说,“我他妈不会替你送信的,老兄,你听清楚了?”

    “哈,不用送了……”他闭上眼睛,轻轻叹气道,“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吧,我攒够了治疗费,但她已经等不及了……我马上就会亲自去向她道歉。”

    “不。”裴安野抽出一次性手术包和装着止血剂的药瓶,“我不会让你死的。”

    “别浪费……”

    “不!”

    “对了,老兄……你是不是问过我……到底为什么……要去做这份狗屎工作?”

    段繁握紧他变凉的手:“我很抱歉。”

    “裴安野……”布藏的嘴唇微张,试图告诉她什么。

    “我在。”她把沾满血的手放在他胸口,回答。

    但没人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壮汉的宽厚的手在段繁手心里松弛开来。

    他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