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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血为媒

    (1)

    春天了,随着衢江飘过来的风,小龙村已经感受到了江南早春二月那股特有的温暖气息。

    赵宗宝伤势在快速地好转,已经可以下床稍微走动走动,精神也很不错,他甚至还想踢几下腿打几套拳。

    比赵宗宝身体好得更快的是孟玉和赵宗宝的情感,赵宗宝感念孟玉没日没夜不嫌脏苦的体贴照顾,由此对孟玉更是疼爱有加,这段时间两人天天黏糊在一起,宗宝跟孟玉说了,回去就找媒人上门提亲,明年就跟小玉结婚,谁也别想阻拦,说得孟玉心里满是欢喜。

    二月下旬,安先生的第二趟前河商运之行,回程又经过了小龙村,这次除了安先生,宋老板也亲自来了,还让他的手下大包小包的扛了很多补充营养的东西。“半龙堂镖队”的杨亮他们自然也全体都来了。

    大家又一次见,感慨和唏嘘交织着兴奋的场面,让在旁边看着的“翘脚郎中”一家都感动的掉泪。

    宋老板拉着赵宗宝的手:“赵先生,宋某真是没有看错人,我的船队和我的人,包括安先生,没有你现在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结果,真是连想都不敢想,今后我和你赵先生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宋先生高看了,能和宋先生做兄弟小弟三生有幸,既如此,那你现在就送小弟回家,行吧?”

    赵宗宝趁机跟宋老板提要求。

    赵宗宝的天天呆在这个小地方,每天这么多人围着他忙这忙那的,赵宗宝的内心也实在过意不去,对小玉他是既心疼又爱恋,何况现在伤势也差不多都已经好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虽然已经让人带信给爹娘,说自己很好,但万一他们知道真相,又见不到人,那不要把爹娘给急疯啊。

    宋老板理解赵宗宝的心情,当即就和杨亮他们简单商量了一下,也询问了一下“翘脚郎中”赵宗宝的伤情,最后决定所有人都跟船一起走,其他商船还是由杨亮他们按计划护镖到街口,安先生的私船专程送赵宗宝孟玉还有孟发杜雄虎绕道浦阳江去诸暨,孟发算是一路上帮忙做事和照应的帮手。

    赵宗宝和“翘脚郎中”一家告别,郎中的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相报,两个小女孩抱着孟玉嚎啕大哭,双方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孟发还是给“翘脚郎中”偷偷留下了十两银子。其他除了药,能给他们的也都留给了他们。

    第二天中午,安先生送赵宗宝的私船顺利地停在了诸暨的浦阳江后街,分手时其他人都搬着东西上岸了,船上只有赵宗宝和孟玉,安先生把两张银票递到赵宗宝手里说:“赵先生,这是一张三百两的银票,是我给赵先生舍命相救的谢礼,请你千万收下,以安安某之心。”

    说完安先生把银票塞进赵宗宝的袖子,并压住他的手示意万勿推辞,安先生的眼睛看着赵宗宝,眼神里写满了真诚。

    赵宗宝想要推辞,但安先生的动作和神态又不容他这么做,这时又有人要上船来搬东西,安先生松了手转身和孟玉一起扶着赵宗宝出船上岸。

    上岸后,安先生就此和赵宗宝躬身告别。

    礼太重了,看着安先生远去的船,赵宗宝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又一次经历了生死的折磨,也又一次被阎王爷挡在了鬼门关外,踏在诸暨城后街的土地上,赵宗宝内心感慨不已。

    “孟发,你去那边租辆马车,送我去横街我爹娘家,然后你们再回半弄堂。”赵宗宝用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家马车铺,边说边由孟玉扶着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只片刻功夫,孟发就赶了辆马车过来了。

    当赵宗宝出现在横街的家人面前时,全家人都被惊呆了,继而又惊喜而泣,娘子王桂芝抱着赵宗宝不停地哽咽。小宗英在旁边抹着眼泪放开喉咙哇哇地哭。

    家里人都知道宗宝可能出事了,但又没有消息,赵德礼回半弄堂打听情况,村里人都说不知道,只说见过孟发匆匆回来把孟玉接走了。

    见没处见,打听又没地方打听,那些日子可真把赵德礼王桂芝给愁得整日寝食难安。

    “受了一点小伤,现在全好了,没事了。”赵宗宝扯开棉袍给娘看伤口。

    伤口已经结疤,伤口也不大,娘子也不知道这是手枪子弹的伤口,看了看,还真没看出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娘,我们都肚子饿了,他们都在这里吃饭。”

    从小龙村出来到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了,赵宗宝让孟发孟玉杜雄虎都在自己家吃了晚饭再回半弄堂村,口气是命令式的,众人只好听从。

    孟发陪着宗进上街买酒菜熟食,小宗英前后贴着宗宝缠个没完,孟玉在厨房帮着娘子做这做那,杜雄虎劈柴抱柴挑水搬凳子,人人都在忙。

    只有秀才赵德礼坐在椅子上喝着茶,一声不吭地一会看看赵宗宝,一会又看看孟玉,像是看懂了又像是没看懂。

    赵宗宝留下大家吃晚饭的意思,就是要让爹娘今天和孟玉认识相处一下,看看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你们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这顿饭从开始忙到吃完,差不多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在这个短暂的相处过程中,娘子王桂芝对这个儿媳妇真是喜欢得不得了,赵德礼好像也很高兴,喝了半斤黄酒满脸通红地又说开了,指手画脚摇头晃脑地滔滔不绝……

    “你们先回去,我七八天后回半弄堂,那个时候杨亮他们也应该回来了,到时大家再碰个头”。

    赵宗宝在黑夜的横街上向大家挥手,孟玉一步三回头,心里满是不舍和忐忑。

    赵宗宝返身回到家,宗进宗英都已经睡觉了,只有爹娘还坐在八仙桌旁没有想睡的意思,似乎还有很多话要想和宗宝说。

    赵宗宝在娘身旁坐了下来,他知道爹娘担心他现在在做的这个行当,于是把他们护镖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说,语气尽量轻描淡写,口气也尽量轻松,但凡涉及到危险或者跟人命相关的情节一律跳过不提。

    “跟玩差不多,没有什么危险,就是村里几个年轻人组队帮人看货挣钱,货老板人很好,对我们都不错,爹娘尽可放心。”

    赵宗宝虽故作轻松,但爹娘听了依旧脸色一紧一紧的,半天没敢说话。

    “爹,娘,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你们先拿着,明天我去城里票庄兑换银两后再给你们八十两,这一百两银子算是宗宝孝敬爹娘的。”

    赵宗宝现在并不想给爹娘太多的银子,一是怕太多吓到他们,二是安先生给他的银子,他还想要分给大家,不会自己一个人都吞了。

    但仅这一百两银子的数目而言,就已经把王桂芝惊得直吐舌头了。

    “还有一件大事要跟爹娘说,我准备明年娶孟玉,望爹娘答应宗宝!”赵宗宝说完站起来移开凳子,双膝弯曲向爹娘跪了下去。

    慌得娘子忙站起来要把宗宝拉上来:“你起来慢慢说,娘答应你!”

    “这次伤病如果没有小玉不辞辛苦的日夜照顾,宗宝怕是后果难料,小玉家虽然逃难而来家境贫困,但他们善良本分以勤勉度日,这不正是爹所推崇的品德人家吗,我宗宝已经想好了,这辈子非孟玉不娶!”

    赵宗宝没有起来跪着说完了这番话,然后仰脸看着爹,王桂芝手拉着宗宝的衣袖,眼睛也看着赵德礼等他发话。

    ”你起来吧,爹也不是一个不近情理不知感恩的人,只是这门亲不好提啊。”

    “怎么不好提?请媒婆或者请大婶二婶提不是都可以嘛。”赵宗宝不知爹到底是啥意思,急得站了起来。

    “不是让谁上门提亲的问题,我们重礼重金的上门提亲,是女方家没有对等的回礼,门户不对礼仪不当,何为媒啊。”

    赵德礼一肚子的礼仪礼节,一脑袋的门户对等,酸腐秀才的那一套真可以把神仙也气死。

    “血为谋,命为谋,孟玉的一身血污为谋,够重了吗?能对等了吗?”赵宗宝忍不住大声喊叫了起来。

    看着儿子气得站在那里发抖,王桂芝是心痛不已,忙上前拉着赵宗宝坐下。

    赵德礼听了赵宗宝的话,看了他一眼,坐在那里没有再吱声。

    “我同意了,你倒是说话呀。”王桂芝面向赵德礼,声音难得的有点响,除了想帮儿子,她也是从心里真喜欢小玉这个姑娘。

    沉默了很久,赵德礼终于抬起头来开了口:“那好吧,依你。”

    赵宗宝站起来看着爹,脸上满是感激,他知道也理解爹能说出“依你”两个字的不容易,低下头向爹深深地鞠了一躬。

    (2)

    三月,真正春暖花开的季节,赵宗宝领着宗进宗英由爹娘陪着,全家一起返回到了半弄堂村。

    田里的秧苗已呈一片翠绿,由于前两年罂粟被大面积的种植,供远远大于了求,大烟市场变得空前的萧条,很多烟农并没有挣到什么钱,有的甚至到现在连家里的烟土都还没卖出去,加上浙江省府一再发文,严令罂粟种植不得占用农田耕地,所以今年村里的罂粟面积已经收缩了很多,除了旮旮旯旯和山脚山坡外,所有的农田基本还是都种上了水稻。

    毕竟粮食才是农民的根,农民的命。

    赵宗宝因为没在家,他的十亩水田自然还是由两个伯伯家代为耕种,地荒着总是不行,到时怎么分成都可以,反正赵宗宝是不会让他们吃亏的。

    杨亮他们已经回来好几天了,等赵宗宝回村后的第二天下午,“半龙堂镖队”的全体人员在赵田贵家的柴房碰了头,柴房安静没有人打扰。

    待大家在草堆上坐定,杨亮先开了口:“这次是宋老板亲自在街口给我们结算的银子,两次船镖银共六百两,另加付一百两宋老板说是作为大家这次江镖生死经历的补偿。”杨亮说完把手里一张七百两的银票向大家扬了扬。

    “这银子怎么分,还是让宗宝哥来安排吧。”杨亮边说边伸出手把银票交给了赵宗宝。

    “宋老板安先生不是一般的生意人,人格品德都没得说,他们银子给得不少,既然这样我们七个人一人一百两,两次一次都一样,道理不用说了你们都懂,另外我这里还有安先生给的三百两救命银,他的命不是我赵宗宝一个人救的,是大家救的,所以这三百两银子也大家均分。”

    “这不行,宗宝哥,你拿命换来的银子我们怎么能要……”

    “宗宝哥,你受伤最重,命都差点丢了……”

    “不行啊,这样分我们不同意。”

    “你这样分,我们不要被人骂死啊!”

    赵宗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大家打断,底下乱糟糟的七嘴八舌,没一个人同意他的意见。

    几经推辞,几经争吵,最后赵宗宝不得不作出让步,他把安先生给得银子拿出一百八十两分给大家,这样再加上宋老板前面的七百两,每人共分得银子一百三十两。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分多了,包括把自己银子分了一大半给大家的赵宗宝。

    半弄堂村这群经历过生死的兄弟,现在就是半弄堂村的天,他们不但人人有钱有枪,也人人都有胆,今后他们将继续在动乱的历史岁月里,演绎着他们兄弟各自不同的生死情感。

    银子分完了,和兄弟们的事现在暂时先放一放,赵宗宝接下来要让人上孟玉家给自己说媒提亲,这是他早就想好的,爹娘这次也是专门为此事而来的。

    赵宗宝不喜欢那个给孟玉说过亲的薛媒婆,跟爹娘一商量选择让二婶兰琴去孟七家说媒。

    兰琴虽然也曾挖苦看不起过他们孟家,也对他们说过一些很难听的话,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赵宗宝现在是村里的大人物,自己儿子田贵又是跟着宗宝混的,也让他们家实实在在地挣到了很多银子,当赵德礼王桂芝出银提礼地跟兰琴一开口,兰琴感觉真是太给她面子了,这个人天生就善于变脸,能说会道和媒婆也差不多,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形式和过程,压根没有半点难度。

    一切都很井然有序,经过几番的商量和斟酌,最后决定把赵宗宝和孟玉的婚事定在今年秋收以后的十月初八。

    于是聘金一下,只等过夏。

    但赵宗宝在娶孟玉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做。

    一是除了帮孟七跟孟旺天租来的四亩地买下来外,另外再给他买几亩好一点的水田,二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孟七这个未来的老丈人把吸大烟的瘾戒了,做了这两件事,赵宗宝娶孟玉才会心安理得才会后顾无忧。

    第一件事好办,只要银子到位土地就不是问题。这件事只几天的时间便办完了。孟七向孟旺天买断了一直租种他家的那四亩薄地,孟旺天开价很狠,每亩十四两,共五十六两银子,孟七一心想买再高也认,于是儿子孟七出钱四十两,毛脚女婿赵宗宝算是他对未来丈人的一份孝心出钱十六两。

    有了自己的地,孟七高兴的几近痴狂,他在家捧着地契,嘴里边喃喃自语地念着爹娘和亡妻的名字,边不停地向老家十二都的方向跪拜磕头,孟七的土地梦,孟七今天终于实现了,他家也从逃难的流浪户,变成了现在半弄堂村的合法村名,孟七感谢老天保佑,感谢祖宗有灵,声音哽咽老泪纵横。站在他身后的孟玉倚着门框看着爹的这一幕,心酸不已抽泣着也泪如雨下……

    第一件事办完了,没有半点难度,但第二件事赵宗宝深感为难。

    孟旺天和杜坤的大烟馆还是各有一家开在半弄堂村,有村里二十多个大烟鬼每天来光顾,烟馆虽然价格便宜,每月仍还有不少的赚头。

    孟玉的爹孟七,赵宗宝的大伯赵德仁,便是这两家大烟馆的定时常客。

    赵宗宝没有办法和能力把村里的大烟馆关闭,但不让孟七和赵德仁再吸大烟,并帮助他们把大烟戒了,虽然为难但他也一定要做。

    对孟发采用软的办法,孟玉孟发哭劝,亲人的情感疏通,同时感叹土地的来之不易,你爹再吸大烟,那么这一切都将归于零。最后孟发孟玉再日夜轮流监视看管。对大伯赵德仁也一样,让堂哥赵时兴赵时荣加上大婶劝说,哭天抹泪都可以,说不通就直接强硬阻止,心肠硬它十天半个月,痛苦一阵子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要戒大烟,除了这样好像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关键就是心肠要硬得下来。就靠这软硬兼施的“土妙方”,孟七和大伯的大烟瘾虽有过几次波折,但还是在二十多天后被强硬戒除了,并从此再没有吸过。

    这种事没办的时候好像觉得很难办,其实就是难办在心肠软,真硬着心肠办完了,就又觉得好像也很简单。

    赵宗宝的两件事都办完了,同时伤也差不多都完全好了,接下来他要办他的事了,这才是他真正的人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