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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光寒十八州

    邕州城内,城南集市边。

    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蹲在墙脚四处张望。少年看起来十三四岁,因长时间饥一餐饱一餐而身材瘦削。少年脸上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也破烂不堪,手里嚼着人家掉在地上的半个馒头,他已经快两天没吃上口像样的饭了,此刻的他正蹲在墙角物色有无可以请他吃饭的“肥羊”。

    少年名叫辰逍,乃是这邕州城南众多的小混混之一,准确的说,是个扒手,而且是城南数一数二的盗中好手,按理来说也不该混得如此落魄,准备入冬,别说厚衣服,就连饭都吃不上了。原因无他,半年前,老李头走了,他找青云坊赊了五十两银子,办了场风风光光的葬礼。青云坊每个月要按本金收一分利,昨天好不容易捞了笔不错的,算算怎么也有十二、三两银子,结果躲在巷子里数钱的时候刚好碰到青云坊的付大彪,这厮刚赌完钱输了个精光走到隔壁巷子里撒尿,刚巧就看到辰逍得手后在巷子里数钱,直接就给收走拿去喝花酒了。

    辰逍心里默默盘算着,目前还差二十一两八钱银子,天气逐渐转冷,行情也不太好,这样下去别说还账,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都难说。本来他大可跑路,但又怕青云坊的人找不到他人,跑去把老李头的坟给挖了。

    说到老李头,他其实也不是辰逍的亲人,只是个在城南混了一辈子的老扒手。七年前摸了个妇人的荷包,得有十五两银子,立马就跑去赌坊找乐子了,一如既往地输了个精光。走出赌坊没多久,发现那妇人跪在坊市口哭得撕心裂肺,说是给孩子买药的救命钱被人摸走了,老李头望着那妇人莫名地涌上一股愧疚,干脆眼不见为净。

    过了些天,下起了雪,那年的雪下得格外的大,在老李头缩在他城郊的破屋里烤着火,忽地听到外面“噗通”一声。他打开房门一看,竟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倒在屋前的小路上。他脑海里闪过那个前些天被他顺走了孩子救命钱的妇人,老李头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类似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他老李头只是个自己都养不活的老光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退回屋内,把门关上了。片刻后,屋门又打开了,老李头边走向那个倒在地上的孩子边咒骂道:“他娘的,我可不是可怜你,死哪里不好非要死我屋门口,真是晦气。”

    自那之后,一老一小便相依为命,不是爷孙却胜过爷孙。这孩子不太爱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学着。老李头作为老扒手,最喜欢观察的除了人的眼睛,就是一双手了,他瞧这孩子的手长得修长漂亮,是块好料子,就显摆了两手给他看看。结果这一下可不得了,这孩子学得那是真的快,再复杂的手法,教他一两次就能会。老李头人走了,没留下任何东西给辰逍,唯独那一身偷鸡摸狗的本事可谓是倾囊相授。如今的辰逍,算是彻底继承了老李头的衣钵,成为城南盗友中小有名气的后起之秀了。

    辰逍吃完手中的馒头,抬起头,看着北方的高耸的城主府怔怔出神,来到邕州城七年了,操着一口浓重的邕州口音,别的混混一直以为他是邕州城本土人士,殊不知他其实也是个外乡人。

    七年前,那年天气异常干旱,许多河床的水位都降了至少一半,各地都在闹饥荒,就在其他各州城池都对饥民视若豺狼之时,唯有邕州所有郡县大开城门!

    据说邕州城城主庄锦仁亲自下令,命邕州境内各个城池开仓赈饥,各地饥民到了都可以讨得两个馒头和一碗大米粥吃。有愿意留在邕州的难民都会被安排到各个岗位,虽无工钱,但管吃管住。周围几个州的难民听到消息无不一窝蜂涌入邕州,堵得官道野路均是水泄不通。

    起初各地的话事人都对此是议论纷纷,有的敬佩庄锦仁的为人,义薄云天;有的讥讽他糊涂,到时里外都顾不好;更多的却是看戏。然而七年过去,庄锦仁凭借自身的智慧和手腕,不但吃下了邕州接纳的所有难民,还令其在境内各处生根发芽,农、商、工业得以壮大,邕州各城的版图扩大了至少三分之一,实力节节攀升,隐隐有跻身夜丘十八州之首的趋势。

    辰逍便是七年前来到的邕州城,以一州之名为城,可见邕州城的繁华。他生在邕州边缘乡野,一个叫做辰家村的地方,那年夏天异常干旱,到得秋天,邕州多处因旱灾颗粒无收,爹娘带着他往最近的鱼肥城逃难,谁料跟错了队伍,走了很久都没有到城池的迹象,一路上吃上过野兔,挖过野菜,也啃过树根。走得越远,路上就越荒芜,能找到的吃的也越来越少,只有饥民越来越多。他清晰的记得那天爹娘将他和另一户人家的孩子交换,他知道即将发生的是什么,这一路上他看见太多类似的事情了,谁想到这次终于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但他不想死,他想活!

    他将路上捡到的瓷片藏在鞋底,趁着那户人家还在烧水,悄无声息地割开了绳子,先是朝着那家汉子的腿上狠狠地扎了两下,再趁着那妇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脚踹翻了那盆热水,烫得她嗷嗷直叫,随后狂奔了十数里,最后力竭,就这样倒在了一片树林里。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屋内,先是一愣,然后赶忙跳起来环顾四周,眼神戒备,但除了一个模样似乎五十来岁,面相英武、身形干瘦的老者在火堆旁烤鱼,这似乎是个破庙,除了老者其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辰逍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那干瘦老者并不作答,只是说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都看到了,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和心性,着实难得。”

    老者说罢,将一条烤鱼向辰逍递了过来。

    辰逍依旧神色戒备,尽管实在腹中饥饿难忍,但也并未接过吃食,警惕地看着那老者。干瘦老者见状自己将烤鱼啃了一口,又递给眼前的这个少年。辰逍终于忍不住,一把抢过大口咬去,结果被鱼肉烫得又吐了出来,又捡起来吹了几口继续吃。

    一条鱼下肚后,老者又开口说道:“伸出你的手来。”

    辰逍虽有疑惑,但感觉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便伸出了两只手掌。老者盯着这双手若有所思,过了一会道:“如若你认为我救了你,便误以为我是什么好人,那或许得让你失望了。吃过这顿,你便走罢。”

    第二天一早,干瘦老者便出发,朝日出的方向走,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就这样跟着他。老者也不说话,翻山涉水,并未因为跟着个孩童便放慢脚步,渐渐地孩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行出十里路,老者停下歇息片刻,取出了一点干粮,喝了口水,然后他便看到那个孩童沿着他走过的路跟了上来,一步一步的,喘着粗气。他眯了眯眼,等到孩童走到他面前,他却直接起身继续出发。

    随后约莫每行出十里路,老者便会停下歇息一刻钟。黄昏时分,他将路上打到的一只野兔娴熟地宰杀、去皮。老者娴熟地堆好木柴,只见他屈指一弹,堆在中间的干草竟自行燃烧了起来。不一会,火苗趋于平稳,他用树枝穿过野兔架在上面缓缓炙烤。

    等到天彻底黑下时,树林里响起什么东西走动的声音,老者只是抬了抬眼皮撇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着那只快烤好的野兔。不一会,灌木丛里摔出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老者撕了一个兔腿,扔到他身前,他趴在地上,抓起兔腿,吃得一干二净。过了一会,他爬了起来,靠在火堆旁坐着,也不说话。

    老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辰逍。”那个孩童答道。

    老者说道:“为什么还跟着我?你可以回去找你的爹娘。”

    “我爹娘已经死了。”孩童说。

    第二天一早,老者如昨天一样继续赶路,依旧是每过十里地歇息一刻钟。到了黄昏便生火、做饭,然后给那名叫辰逍的孩童分上一点。就这样过了五天,一老一小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但逐渐地,孩童能跟上老者的步伐了。

    到得第八天的时候,老者已经吃完东西还未见孩童的身影,他也不去找,只当他终于走了,靠在破庙里的柱子上眯眼睡去。待到子时,他睁眼,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孩童走进庙里,双眼红肿,坐在离他不远处,一言不发。老者扔了几根细木柴到那燃尽的火堆里,只见他一弹指,细木柴便自行燃了起来,见此景象,孩童似乎被惊讶得忘了难过,老者指了指火堆旁吃剩的小半只烤鸡,又往火堆里添了一块大木,做完这些,老者侧过身去躺着,背对着孩童,嘴角似乎微微翘起,又恢复如常。

    到得第十天,老者刚生好火堆,准备料理两条河中抓来的鲜鱼,孩童已经到了,坐在火堆旁默默地看着老者如何处理猎物、烹饪。

    第十一日,待得老者打到猎物回到相中的一块空地上,少年已经堆好柴火,原地等待。他盯着老者的手指,似乎想再看一次他是如何弹指生火的。但老者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如变戏法一般点燃火苗,而是拿了些干草做了一个似鸟巢一样的东西放在一边,摔碎了一块石头用有尖角的那部分在木头上凿了一个小坑,取了点树皮扔到坑里,又在周围取了一根拇指粗细,看着比较笔直的树枝,将树枝对准小坑用双手自上而下地搓了树枝半刻钟。只见老者越搓越快,小坑里逐渐冒起了烟,老者将小坑里的有些冒烟的灰烬倒入事先准备好的“鸟巢”里,“呼”地吹了一口气,火就燃了起来,随后那点着的火绒巢被他扔到火堆里,转头掏出一把小刀开始料理一只刚打到的野鸡。

    就这样,一老一少走在山野中相伴了好几个月。老者去捕猎时,孩童就在歇脚处生火。到得后来,老者干脆直接给了他一把匕首,每当他打猎归来,就将猎物朝孩童一扔,坐下来闭目养神,半个时辰过后,便会有烤肉的香气。那个叫辰逍的孩童最喜欢下雨天,因为没法钻木取火,他就跟在老者身后,看他如何打猎,有时到的地方比较荒凉,打不着吃的,他也会去看老者摘了哪种野果、野菜亦或是蘑菇。但最最重要的是,他能再一次看到老者弹指生火,即便已经看过好几次,但他依旧看不明白为何老者的手指能够弹出火苗。而更为奇怪的是在打不到东西吃的时候,老者能从袖中掏出一口铁锅来炖菜汤喝。路过某些山头,会燃上一炷香,若香烛燃尽,则径直上山;若香烛半途熄灭,则绕道而行。有时老者也会进入城池或者郡县乡里,会给穷苦之人看病开药,只在家里吃一顿饭便可当作报酬;也会夜里潜入当地大善人的家中盗取财物;亦或是和山上的盗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类似种种,辰逍想不明白,却也不开口问老者。但无论老者去做什么,辰逍也只是跟着,不说话。

    和老者待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此人一身谜团,能凭空取物、弹指生火、甚至是踏碧波而行,种种神通本领令辰逍百思不得其解。老者从不教他任何东西,但也从不阻止他在旁边看着。

    四个月后,邕州州城。

    老者带着少年住入了一间书香古韵的酒楼,沐浴焚香,端坐于塌前,塌上放着一柄长刀,刀鞘纹理细致,通体乌黑似是以某种异兽的鳞片制成。

    老者将少年唤来,他轻抚着刀柄说道:“我本名断浪,生于中洲。十岁因两国交战,举族搬迁,未曾想遭遇逃兵,全家上下三百七十二口,独活我一人。我从瀑布跳下,侥幸不死。自此隐居山谷,只得一把捡到的劈柴刀相依为命,苦练六年,自觉刀法小成,随即出谷。”

    断浪拿起长刀起身,踏着简单又玄妙的步法,人随刀走,一圈又一圈地转了起来,不知他转了几圈,人已站至院门,道:“十六岁单刀夜闯贼营,连斩五十一人,悟出‘滚’字诀,手刃仇寇孟元虎。”

    断浪骤地拔出长刀,一股凛冽无匹的刀意充斥屋内,以至于周遭的空气都开始颤鸣,刀身同样乌黑如墨,暗埋金色的纹路。他继续说道:“二十岁于中山书院修行,意外破获北蛮妖族奸细闻人继成,且战且逃,于生死之间凝聚水丹,悟出‘破’字诀,反杀半数妖族碟子逃出生天,保得凌云洲太平。”

    断浪跃入院中似是舞着一套如水一样的刀法。

    “二十三岁只身一人鏖战西海十二盗,悟出‘山’字诀,全身而退。”断浪双手持刀,稳立身前,如中流砥柱,任它惊涛拍岸,我自不动如山。

    “二十七岁,于西海深处伏恶蛟,悟出‘洗’字诀,涤尽一身污秽。”断浪以手拂过刀身,刀身立刻光滑如镜,其上似是荡漾着水光流转不已。

    ……

    “四十一岁,于南荒雨林静坐听雨,悟出‘润’字诀,补缺荡瑕。”刀行至此,圆润无暇,刀光铺满院落圆润无暇,犹如满月!

    在刀光声势最鼎盛的时期,只听得“噌”的一声,所有刀光敛入鞘中,院内气温骤降,地上的绿草,青石板上都仿佛结上了一层霜似的。断浪抬着头,满脸泪水:“四十二岁,遭同门联手北蛮妖族高手暗算,道侣为我挡下致命一枪,魂飞魄散……”

    过了片刻,似乎心情平复的断浪继续说道:“我虽逃出生天,但内伤过重,且身中妖族奇毒‘七彩断魂’,此生无望元婴境。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每过一天,这种仇恨和痛苦便更浓一分,在这些仇恨与痛苦都变得无比粘稠无法再浓郁半点的时候,最终让我悟出‘凝’字诀,将一身毒素凝在体内,暗中寻访一十八年,终于查出此獠踪迹。”

    “我能察觉到,我的大限将至。七彩断魂不愧是四大奇毒之一,即便我悟出‘凝’字诀,它依旧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我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破冰而出。”

    断浪望向辰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道:“这一路上,我都在竭力地克制着它,每动用一次真气,都会加快我毒发的时间,不过现在我已无需再克制。小家伙,还记得我们路过的十里亭吗?那个歇脚的山洞最靠里的地上有一块石头,我在那里留下了我毕生所学,无论我此去是否能手刃此獠,你都无需为我报仇,这是我的仇恨,并不是你的。”

    说罢,断浪拔地而起,整个人都化作一道虹芒直冲天际!断浪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若是可以,寻得我的骸骨,将我的骨灰撒在南荒雨林方寸湖中!”

    这一夜,邕州城忽有一声惊雷炸响!只有少数刚巧抬头看天的人见到,有一道刀光,璀璨无匹,盖过了天穹,仿佛白了整个夜丘,径直劈落北方的城主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