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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三 万缘皆有序,未可十分遂心

    孙木由只觉声音模模糊糊,渐而消失了。少年如梦似幻,若存残忆,又完全回想不出。他睁开双目,眼前仍是恶灵纠缠的混乱场面。

    不过,他已复得知觉,手中托着丈高的擎空炼狱檑,不似前番那样狼狈了。忽地,他又恍惚间感觉冥冥中有女脩之音:

    “你果真要献身超拔这些恶灵吗?”

    木由未张口发声,内心却出言回复:“我既入地狱,怎能袖手旁观?况且,我已脱了凡胎肉身,登上正途,今遇此事,即吾助缘,能救拔至邪脱厄,虽难以清空地狱,却也是损恶肥善,成慈悲业也!”

    朦胧里,女脩厉声言:

    “既如此,我当助汝。”

    如此语毕,乍闻头顶破碎,他仰首望去,霎然看到一张白瓷般的脸,自虚空外破出。男孩痴痴呆望,见其月眉静谧,娇妩玉面儿上,淡薄的红唇淬点莹润粉珠。

    一缕靛青秀发似瀑布垂柳,毫无遮拦的身躯宛如碧藕素骨、凝脂冰清。她伸出玉手,与木由一同托举起这巨檑,而女脩之体愈发隐匿,锁魂钉也随之脱落,最终融入了神兵之内,于是乎光芒满溢,直至彻底笼罩了少年…

    天蓬正和白龙酣斗,突见场中四射如白昼,似一轮大日降临,遂停了攻势,愣愣瞧过去,兀而瞠目咋舌,但见———

    狂眉星目开天眼,九丈封侯八臂轮。

    飞鹤云纹琦胄甲,摩诃自在不周神。

    凌风威武少年志,擷月捞青梦中人。

    瞳日摄昏虚妄事,擎苍地狱尽空门。

    孙木由乌发飘扬,离地面百尺余高,自那阵冲天光过后,气息瞬变,全然换了副模样,便是眉心生眸,身后也多出一道日月、六条振臂,叴叴桀骜,作天王姿态。

    此番真力涛涌,如龙似虎,吞河吼海,彩霞盈庭,足有原前百倍神威,继而膨胀起来,对天蓬尽情叫嚣道:

    “那胖汉听着,我已知汝等底细,这偃魂谷本非冥府建制。无量劫前,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分六道、降波旬、建地狱、定章式,为的是导善制恶,使众生调和。不料这三途最下层竟成了包污藏垢之所,尔等纵私兴恶,便有了诸如偃魂谷等新造之处!”

    元帅警惕探查过后,内心有底,即便蝼蚁再壮,也难撼巨象,已然得意忘形,哈哈哂笑:

    “六道分野,强弱有别,上仙有法,而下凡无能,既然这样,吾等神明吃得多些,你又能如何?”

    少年自顾摇头,终道:“天行有常,善恶皆能结果,汝今一味种下恶因,并非没有后果,只怕厌果成熟,你不想吃也得吞了!”

    他此话说完,却听见那龙子勃然怒吼:“言之有理,今日就是你这恶神食果之时!”

    言讫,他不待木由做什么,径直化雾冲上前去。他先前已思索许久,知那天蓬手段通巅,赤手上阵必无能取胜,只是他之兵器唤作“龙胆煞阴枪”,乃是西海招牌神兵,一旦使用,必被认出,难免给己家招祸,可如今也顾不得了。

    只见他一挥大手,祭起那杆亮枪来,只往空中一挑,便涌出道浊浪狂波,重重叠叠,直朝元帅推去!

    天蓬暗惊:这厮一点情面也不顾了,想是疯了!那银枪分明是西海之物,你且在这里放肆,待此事掀篇后,就等着水兵渡海,烧你行宫个片甲不留吧!

    白龙并不知晓女脩与巨檑之事,他只因那点伪情的引子,又在偃魂谷中沾了些邪气,只闹得个怒火狂灼。先前虽清醒了些,此时却不知怎的,又生惂意,且越发强烈了,不待与木由商定,就要拚战对方。

    木由定心凝神,正要与胖汉理论,岂料玉龙这般难忍耐,恐他吃亏,也只能挺檑而上。

    那元帅管着天河八万精军,冠绝寰宇,岂是他两个能彀抗住的?不过这时女脩与神兵重归一体,孙木由才能彻底掌握了幻海不周桩,故而借仙器妙处,倒也可短暂应付一阵。

    他将那神兵的压轴本事尽情使出来,这胖汉扬耙就筑,眼前巨檑顿如骏马收缰赫然不见,忽来忽停,或虚或实,突又从身后力压而至,待转头刚要挡,正面男孩却扬一冲拳钻来,宛若盛夏蚊蝇,烦的他意燥窝火,虽不至于破了自己的防,却因束手束脚,始终没法擒他两个!

    只瞧天蓬一鞭腿踹飞少年,瞥见敖玉欲偷袭,挺手微挡,再朝边上一砸,那狂潮即变方向,往白龙处回打来。敖玉惊诧间,急忙施法收住,却被这股巨力推着往后了几步,面露凝重。

    元帅举耙再敲,孙木由擎着神檑只倏然躲过,惊心动魄的一击便狠硬地扎在石壁上,一番飞沙走石,尘埃翻涌,抓下一大块碎岩断基来。这时龙子已回神,逼泻真炁于枪尖,一点寒芒随至,瞬息刺祂百余回,光芒绽放,缠战作一团!

    少年一边抵挡,一边呼唤白龙:“你要怎的?当初不是你劝我,要量力而为,怎么如今反倒无脑地乱打?且不说我们都不是他之对手,就算败他一个,又有何用?”

    敖玉紧咬牙关,吐出几道舞动大旋风,挡了壮汉退路,歇斯底里:“我今已发宏誓大愿,不管别的,先挑了这痴騃夯货!你有种莫跑、但要汝灰飞烟灭!”

    木由却无心恋战,只知自己了结女脩之缘,预感地狱诸事即将结束,便谋着要早些出离,暗忖思量:我若就此回去,这厮怕是定久斗不退,哪时吃了亏,倒显我不义了。

    谁料,天蓬心中正也在想着:怪道老君拿上宝耙找到了我,他俩果然蹊跷,那少年发了疯要献身时,我只当其真去死了,不想又活蹦乱跳的。既然连道祖都惊动,这厮怕是有高人在后,莫不是想要毁了偃魂谷?

    他转而又念:此地原是众神因地藏之话,为留住黄泉核心而建造,倘若彻底没了,地狱将作何景象,断不敢妄语。娘娘哩,俺老朱本是过来取乐的,平白招上这一节麻烦,怎能容他们放肆,要是真没了八万里幽谷,我亦吃消不起。

    恍惚回神,但见颅顶巨檑迎风而来,大汉躲闪不及,就要挨着,怎想口生法诀,使出天罡三十六变的真本事,霎时一分为二,避了危险突袭,却不见消停,横七竖八排排金光灼目,自那闪烁里窜出数百个天蓬元帅,挤满高空,各执一耙,团团围住二人,遮日窒息!

    龙子好一身肝胆!飒亮的雪玉银枪刹那捅破了乌黑合剿,只架了四十九式,招数颇多变化万千,戳向这个、刺的满腹鲜红,挑飞那个、如骤雨般陨落,不过少顷,杀的白袍血染飞鹰甲,吼的云消地平元帅惊!

    长枪身前一竖,敖玉热流遍体,气血涛涛,正欲续追,谁知膝髓一软,半跪地面,一口逆红涌上来,“噗嗤”,呕了一地脏腑碎末。

    木由见状,知他力竭,恐难再战,只能上前一步左右支应,勉强招架,待身后之人恢复。少年举起仙器,将那擎天巨檑抛向空中,叫声“疾——”遂一生万物,幻出千百根来,各自挥舞离去,凡有敌处便存神兵!

    而他真身,操着那三眼八臂九丈躯,撞破世间虚妄,只是天目一扫,金灿映照,壮汉之处,无所遁形,便似一投石,将身一甩,脑后日轮疯狂旋转,威压陡然席卷,场中无数元帅顷刻化作连绵黑雾,被一一吸入那轮大日之中!

    仅剩的天蓬难得一惊,不知他是何手段,却也认真些,收了玩闹戏态,把腰弓起,原地膨胀数倍大小,境界隐为一致,也同他一般模样了。

    “兀那小子,尔等天纵奇才,杀之可惜。吾已收气力,和汝无二,你若能胜我,此事休矣!”

    元帅许来了斗志,昔日年轻,似乎也同眼前少年般雄赳气昂,英姿飒爽吧!且陪他玩闹会儿,也好事后交差。

    “去你大爷!我命由我!”

    孙木由八臂通劲,双脚撼地奔驰,倾全身真炁一处,奋而乍起,掷出那杆通天檑,化一道飞鸿贯日,又似流星追月,霹雳螺旋,如龙翻搅,就要贯穿前人之颅!

    不知好歹!天蓬诧忖,怒意丛生,丢了金耙,浑骨一凝,掌间蒸汽升腾,俄而猛胀膨窜,将那一朝澎湃膂劲,瞬息勃发,喷泻爆出,便欲缴了械来!

    谁料硕大兵器在接触前恍然消散,自后头却探出个咆哮直拳,朝脸便打,还未碰至,其附尖锐气旋便已然破空刮肉,吹得髯发纷飞,内蕴万重神力,透肤穿肺,势不可挡!

    元帅顿伸手来,要擒他攻击,怎奈男孩身后金轮突兀闪耀,霎那花了眸,被迫吃了一老拳,待视野恢复,两眼陡张间,又是一檑炸裂敲至!

    这一砸,叫壮汉止不住倒飞,丈躯撞碎数道谷中丘陵,整人镶嵌在土地当中,挣扎起身,颇为狼狈。

    木由却心颤,这厮皮糙肉厚,根本破不得防,而先前蓬勃劲气正疾速消退,腋下几支臂膀也暗淡不少,女脩更欲从檑里剥离出去。他呆望向汉子逐渐立起,朝他瞪来,但觉冷汗遍体,断无力再战了。

    木由情急之下,忽忆起那偈道:“知地当谋天”,暗暗生思:是了,偃魂谷本这帮恶神私自建的,那些大天尊们若是无人提起,本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今要打掉他们脸,怕更难以自处了吧?

    他见龙子负伤盘膝,乌发披肩,闭目韵神,不想扰他,只自想法子。木由即掣住巨檑,远远朝大汉出声喝言:

    “那孬厮好手段,只是不知善追逐否,我欲同你比试比试!”

    言罢,便运起骧腾的本领,望空而去。敖玉睁开倦眼,转念一想,也明白他意思,哑然莞尔,摇头不语。

    天蓬元帅心中苦笑:吾堂堂仙河之首,竟要同这两小子作戏,难堪至极!我若任其溜走,倒可自寻其乐,只是他再惹出甚么事来,牵连上我,又怎能不管,真扯么!”

    于是,两个便使飘云诀法,景色倒转,径直出了无间之境,望咸海而行。他们也不再打斗,只在这不周荒野的上空竞飞。

    人间界正是傍晚,但见洪霞绚丽,浮白苍茫,星汉幽邃,鹤霏鹰啼,两道流光腾挪闪耀,摇曳生辉,直穿重重云海,朝苍穹之巅疾驰掠去!

    见孙木由冲天翱翔,愈发捷猛,胖汉便彻底明白了。这浑崽阴险,怕不是要上那凌霄告御状,若真叫他给捅了出来,玉帝定会拿我是问,乌帽不保矣!

    他只得多提三分劲气,追上前人,罔顾耳边呼啸倒风,连冲他吼道:

    “小兄弟,莫比了,你赢了!天上风大,可否下来聊?”

    少年自顾飞行,听他话语,嘴角微勾,遂撇过头来,苫眼铺眉,权当不知,问曰:“胜负未定,何故先降?”

    元帅呲牙咧嘴,灌了一喉的烈风,却见远处层云叠雾,华光绽放;仙音袅袅,碧瓦朱甍,许是阊阖已近,不由出声恳求:

    “如此惊扰玉皇,你我命休,回头罢!”

    木由这便厉声出言:“黄天在上,你可启誓?就是折返,汝不得伤我众性命、动吾身分毫,如接受,自此冰释前嫌,倘若阴奉阳违,我定要上那三十六重天,替一帮孤魂枯骨,叩阍申冤!”

    他缓了腾云之速,瞄向那煞白脸的汉子,继而又道:“吾乃微末小辈,纵惹出些事端,引得尊帝不满,可理法在我,祂便也需表这好生之德、践那长者之风,反倒你…”

    “我若告尔等个一罪半咎,莫说你,恐怕一众鬼王饕餮,也必然吃罚!”他早就料到男人性子悠哉,惜官爱财,自舍不得他元帅之位。

    随即看他面庞变幻,似阴晴不定,许久作释然状态,道:“只要汝信守承诺,我便再无究。你倒也罢,但要晓得,那白龙祭出西海之兵,惹是生非,此番平息也难,我再作个保,许他无事,你可欢心?”

    孙木由停下身子,大张明眸,相视一笑:

    “自然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