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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范进

    “我跟你说!我就这样...这样...然后这样...一刀就削掉了孤城的狗头!啧,那场面——”

    思东“咔”的一声把海碗摔在桌上,酒洒得到处都是,他一只脚踩在条凳上,左手作刀状向对面的瘦削青年脖颈处比划,面红耳赤地嚷嚷着。

    “你...你放屁!”孤城同样喝得脸色涨红,一拍桌子便腾得起身,不料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便把头埋在桌上的一碗羹中。

    “好...好哇...你偷袭!”孤城脸陷在浓稠的汤水中,一时手足无措。

    “少废话!看刀!”

    “谁怕你?吃我魔气...咕嘟咕嘟...”

    “哈...哈哈...”桌上另一个坐着的少年手中的汤匙尚停在羹前,面色呆滞地看着挣扎在其中的孤城。

    思东对着空气舞了一阵王八拳,扭过头注意到楞在座上的白衣少年,便笑嘻嘻地凑过去。

    “范进,你怎么不喝啊?我跟你说...我当年...”他大大咧咧地把范进的脊梁拍得山响,在光洁的绸缎上留下几个油亮的手印。

    “我...呃...可能...他......”少年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解释的说辞,急得耳根通红,这时孤城终于在与汤盆的死斗中取得优胜,当即抄起手边盘中一个肉馒头朝思东扔过去。

    “诶~打不着~”思东狞笑一声,一个闪身躲过袭来的暗器。馒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砸在邻桌独酌的中年道士的后脑上。

    “啊这......”二人对视一眼。

    ......

    “醒酒了没?”道士没好气地收回拳头,俯视抱头瑟缩着的二人。

    “铁哥,我们错了。”思东泪眼汪汪地捂着光洁脑门上的红肿。

    “对对,思东错了。”孤城跟着应声。

    铁氏自然不把二人毫无诚心的歉意当回事,他转过头去对座上不敢吱声的范进说:“范小友,你若真想听些奇谈怪论,也不必去请这俩夯货...酒量小还瘾大。”正说着,铁氏原本俨然的面孔忽然市侩起来,于是话锋一转:

    “我昆仑山上的新鲜事不必这俩邪魔外道的权谋仇杀有趣多了,就比方说......”

    “比方说一年四季扫雪的入门弟子。”思东小声嘀咕。

    “还有弹琴难听到让人七窍流血的大师兄铁某。”孤城补充道。

    铁氏的微笑骤然冷却,他慢慢转过头,一面瞅着二人,一面将腰间佩剑抽出一段,露出锃亮的剑身。

    于是二人识趣地低下头去。

    众酒客目睹这样的滑稽场面,也都哄堂大笑,酒肆内充满快活的空气。笑过一阵,角落里独坐的一个中年男人忽而向少年道:“玉云,这时辰你不是该家去么,莫要误事了。”二人相隔虽远,又有人声嘈杂,但男人的话仍是清晰的落入近乎每一个人的耳中。

    方才打闹的众人循声去看,都吃了一惊,齐齐站起身来问候道:“大佬!”

    “客气什么,”那人摇了摇头,“闲人罢了。”便自顾自地斟起酒来。

    少年一经提醒,才想起的却是时辰不早,忙向周遭拱一拱手,道声“失陪”,便匆匆跑到门边,取了油纸伞,推门步入细雨中。

    掌柜的听见推门声,停下手中活计抬头瞟了一眼:“臭小子,又忘结账。”于是慢慢磨着墨预备记账。

    孤城与思东回头看一眼没动几筷子却一片狼藉的饭桌,想起方才的打闹,不禁老脸通红,各自从怀中摸出一把铜板:“掌柜的,您看这些够不?”

    “不够。”掌柜的头也不抬,淡淡地回应着。

    二人自讨没趣,讪讪地把一手零碎塞回兜里。

    “唉...你说咱俩在江湖上一阵摸爬滚打,除了一身恶名,咋啥也没捞着呢。”思东坐回座上,拿着筷子在一桌残羹冷炙中扒拉一番,又面色惆怅地仰头望着天花板。

    “谁说不是,”孤城拣了个相对完好的酒碗,见坛中一滴不剩,只得愤愤地啃着碗沿,“我打习武开始就没过过一天正经日子,师门里都穷得叮当响。我好歹是我这一代头一个下山历练的,怎么也得整上点排场吧?谁知道下山前一天掌门大半夜里翻进屋里,说我还缺一件趁手的兵器,就领着我跑后山去。我俩一人一锹把本门长老的坟掘了,刨出两把刀来。掌门还怕我看不上,塞给我本书叫我有看中的就知会他一声,我俩一块去借。我一看书名——《天狼教高手列传》,然后掌门告诉我后山就是给他们用的。我心想做人还是得积点阴德,就说掌门你还是给我点盘缠吧...他连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我从南疆一路迤逦至此,全靠医些风寒一类的小病维生......”孤城絮絮地说着,话语中饱含辛酸。

    “我们寺里倒是有钱,要么用来塑神像修庙宇,要么成了那些老不死的家私。到我这非但啥也没有,还得打发我来中原传教...我们是个啥教派我自己心里还没数么......”

    铁氏在旁边听二人一阵长吁短叹,情不自禁地去摸了摸干瘪的钱袋,面上虽无表示,心底却已凉了半截:

    “真是应了那句‘人比人得死’,范小友一下生就赶上我这几十年奋斗了,倒是范家毕竟是昔年名震东南的大势力,纵使现今没落了,又岂是我等能比的。”

    听到铁氏说这话,众人却议论纷纷:

    “范家?莫不是以‘心剑’立足的那个?”

    “可范进既然有这等跟脚,又怎会不通武功?”

    “是啊,前阵子他还向我请教滚地拳来着。”

    “什么?难道我猴子偷桃不配?”

    孤城听着诸如“疯狗拳”“撩阴腿”之类的名目,也是满头黑线:“范进学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诚然,纵使酒肆中萍水相逢的酒客情愿相授,但也仅限于这些烂大街的庄稼把式了。

    “这并不奇怪,”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只是因为......”

    ............

    少年心中的热切经过凉风的冷却,才想起自己并不叫做“范进”。他叫范玉云。这个时辰的他本应在家念书,但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偷跑出来到这僻野之处的酒肆了。他钦慕江湖人口中那个刀光剑影的世界,与他们相比,他生活中的才子佳人,王侯将相却终究把他粉饰得像一个书生。

    他想起那天在酒肆说的一折《儒林外史》,众人自此叫他作“范进”。少年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嘲讽,他更多的是自嘲。

    正是初春时节,又逢微雨,春寒料峭的冷色里平添几分湿气。

    惆怅的季节,缠绵的雨,踟蹰的人

    范玉云兀自走在水田间交横的阡陌上,雨丝一点点在伞上堆聚成珠,也不能察觉到分毫春色的重量,身后尚能隐隐约约地望见一点温柔的灯光。弥望着两侧水田中招摇的青苗,眼前的还茎叶分明,再远处就全然是一团青翠的烟云,与水面的朦胧处鼓噪着蛙声。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少年不为能念出一句应景的诗而快活,反而是更加颓唐,因为他并不能奢求“闲敲棋子落灯花”的闲适。

    “小少爷——”

    正走着,前头的路上立着个披蓑衣的人影,向范进一阵挥手,范玉云知是在与他招呼,紧赶两步走到近前,才看清那人正是自家佃户,似乎才下田回来。

    “小少爷,你上哪去了?方才老爷还差人四处寻你......”

    范玉云听了这话,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急忙道一声“告辞”,便小跑着向不远处的村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