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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今与昔的迷宫三

    眼前的景色再次消解,肆贰叁手中的名牌变成了水柿子,他们几人穿着便服,带着竹条编织成的白纱帷帽,仅仅是背着一只剑在背后。

    “几位大侠!我请你们吃水柿子!”眼前的孩子兴奋道,“谢谢你们一直在保护我们山陵郡!”

    肆贰叁不该接受的,但是她看着这个水柿子,鲜艳的橙色、丰满的果身、冰凉舒适的触感……她不由自主想起还在宁王府时,她很喜欢吃水柿子,它甜甜的、脆脆的,一口下去,什么不好的心情都被爆浆的的果汁冲刷走了,只剩下了清甜爽口的滋味。

    肆壹玖轻笑道:“想吃的话便收下吧。”

    他说着,蹲了下来,摸了摸孩童的脑袋,将一个袋子塞到对方手中,道:“既然我们收了你的东西,那你也要收下我们的东西哦!不过你要答应我,等我们走了之后,再拆开看。”

    “好啊!”那小孩爽快的答应。

    “哇!真的好甜啊!你们也赶快尝尝!”离开的路上,肆叁叁咬了一口柿子惊叹道。看向身旁的两人时,才发现他们已经快吃完了。

    “什么嘛!你们两个家伙总是闷闷的,可真没意思!”肆叁叁愤愤的咬了一大口柿子,又自顾自道:“话说回来,万一公孙先生很久都没回来怎么办?”

    “放心吧,我留了信件给药童,详细写了我们的情况,也留了令牌,公孙先生回来后会去营地找我们的。”肆壹玖道。

    “那就太好了”,肆叁叁快活道:“不过,难得的假期,你们难道就打算这样回营吗?别啊!我们一起去集市里逛逛吧,今天可是难得的节日!我听说晚上有灯会,就这么散步过去,刚好天黑了!漫天的灯笼飘在天上!我小时候见过一次,可好看了啦!”

    “既然想看,那便一起去吧。”肆壹玖道。

    “肆贰叁!”肆叁叁说着挽起肆贰叁的胳膊,黏糊糊的贴了上去,后者答道:“当然。”

    “快看!那只大鱼灯!”肆叁叁脸上都是醉酒后的红晕,脸枕着胳膊,醉醺醺的趴在栏杆上。

    “小心别掉下去了。”肆贰叁道,往楼下看了看,只瞧见一个又一个的各式各样的头顶,但能看出,大家都很高兴很幸福。

    肆壹玖靠在边上,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侧着脸看着满天灯火。

    人群喧闹之中,一阵苍老浑厚的声音涤荡而来,带着沧桑,带着悲怆,在一众欢声笑语中杀出。众人纷纷看去,只见街头有个满头白发的说书人,正有力的摆着折扇,豪放不羁的往前迈了几步,走到听众面前,拉着腔调,一字一句声如洪钟,振聋发聩——

    “无灾无祸,无过无失,是曰无咎!无患无疾,无死无殇,是曰无咎!无罪无戾,无妄无骄,是曰无咎!观其举措,察其规矩,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亟盼内无兄弟之隙,官宦之蠹,亟盼无咎!亟盼外无天灾降罔,寇乱侵侮,亟盼无咎!亟盼合家团圆,共享天伦,亟盼无咎!亟盼人寿年丰,海晏河清,亟盼无咎!天佑楼北,福泽八荒,亟盼无咎……”

    “无咎……”肆贰叁细细思索着这个字眼,听到一旁的肆壹玖淡淡道:“预备队便是在无咎元年开始征召的,自改元无咎后,已过了五年。”

    一阵细微的啜泣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肆叁叁突然将脸埋在臂弯下哭了起来。

    “怎么了?”肆贰叁疑惑的问道。

    “是喝太多难受了吗?”肆壹玖走上前来,“去屋里坐着歇息会儿吧。”

    肆叁叁摇着头站直身体,又醉醺醺的趴回栏杆上,哭道:“我好像看见肆肆零和押官了,他们在那个鱼灯上……”

    肆贰叁和肆壹玖一愣,接着肆叁叁便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

    “肆肆零为什么要把我推开?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呢?我那么胆小,每次挥剑杀人都忍不住发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在苍穹骑的日子每天都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很煎熬,却要假装我很好……”

    “他为什么要推开我?死去的人应该是我,现在我每次挥起剑都不敢发抖,我拼尽全力,我不能死,我的命不仅仅是我的命,还是肆肆零的,我每天都会梦到肆肆零懒洋洋的躺在石头上,嘴里咬着草芯,我每天都跟他说,今天谁死去了……”

    肆叁叁突然双手紧紧握着肆贰叁的右手,一边流泪,一边瞪着眼睛道:“一开始,在梦里他的脸还很真切,我还记得他的样子,可现在,每次他来到我的梦里,都带着一张模糊的脸,我、我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她松开了肆贰叁的手,走开了,自顾自道:“押官死的那一天,我睡不着,我又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了,我好恨……”

    “若是我一开始就死了的话,就不用一次次的经历生离死别,看着他们一个个死不瞑目!为什么要打仗!那群巫启人又想要什么?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可是我很弱,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死在他们的手里……”

    最后肆叁叁紧紧抓着肆贰叁的双手,眼里都是扩张的血丝,厉声尖叫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就算死了,我也要变成厉鬼向他们索命!”

    肆贰叁没有说话,将嚎啕大哭着的肆叁叁拉入怀里抱着。

    后半夜,人群攒动的街道已经变得空落落的,肆贰叁坐在地上,烂醉如泥的肆叁叁抱着她的腰,枕在她身上睡着了,她的手轻轻放在肆叁叁发边,拇指摩挲着她紧皱着的眉头,若隐若现的真气流入她的眉心,使她放松了下来。

    肆壹玖坐在旁边,他面前的矮桌上已经堆了好几个空罐子了,现在,他一仰头,把最后一壶酒也喝完了,他开口道:“刚认识肆肆零不久,他便跟我提到,他很喜欢吃肉,但是他们那边的人很少能吃到肉,有时候也吃不上饭,他加入预备队,就是想要人人都能吃上肉,押官说他是希望战争能尽快结束,不愿再看到生离死别,肆叁叁则说自己想要突破自我,看看自己能在战场上走多远,能不能当上一个女将军,而你,我记得你说你是为了和家人的约定。”

    “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有参军的理由,而我没有。我们那边只要有人被选上了预备队,那么地方官便能赚到人头费,所以县令不断督促大家报名。”

    “那时候我们还在学堂念书,我还记得那段时间到处有官府的人来做讲演,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下课业去听他们讲演,所有人都认为应当积极报名,包括我的家人、亲友。”

    “有一天,县令来了,所有蓝眼睛的都被叫走了,爹娘也一道跟着去了。他慷慨激愤,说了一早上情真意切的漂亮话,所有人都沸腾了,我也被说迷糊了。最后他扼腕叹息,捶胸顿足,殷切期盼道:‘梨县的后生才俊,你们都会去参军吗?’最后,在他的带领下我们都去报名了,不少人都入选了,包括我。”

    “但我在离家的那一天就开始后悔了,我其实不想离家而去,我想留下来。但我打心底里相信他们,无论是县令、乡绅、父母还是恩师,他们欢笑着送我们上路,我也故作轻松的朝他们挥手,他们对我来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我心里,他们代表着毋庸置疑、至高无上的权威,他们见识广、阅历深,我的生活离不开他们的主导,我的一切都和他们息息相关,与他们密不可分。”

    “但初筛开始时,是那些王公贵戚,他们说的话比县令还要好听,我幡然醒悟,却又无所适从,我深感不安,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比起所谓的为楼北培养出顶级的战士,那些王公贵戚更愿意通过折磨人来凸显自己的权威,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被浪费在了向他们问好、行礼及罚站当中。”

    “当我第一次上战场时,我看见死尸遍布,我的怀疑与迷茫都彻底消解了,连同我对那些人根深蒂固的拥簇与信任。我看到到处都是兵荒马乱、哀鸿遍野,同伴接二连三的死去,最开始我还能有说有笑,偶尔哭一场,但是成为队长后,我对所有人都更加熟识,我必须为担起责任,但我的心情愈发沉重了,总有人会离我们而去,而我却束手无策。尽管如今苍穹骑享誉全楼北,偶尔去一趟普通军营还会被人毕恭毕敬对待,我都只假意配合,心里只觉得自己无能又渺小。”

    肆贰叁将手搭在对方肩上,道:“世道污浊,是因为每个人皆是无能之辈、迷途之人,这不是凭我们苍穹骑就能改变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肆壹玖苦涩一笑,继续道:“我打小就喜欢钻研厨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开个客栈。过去我常常想,等战争结束后,找个安安静静的小镇,张罗客栈,押官说他记账,肆肆零则说我下厨,他当店小二,招揽生意,天天要有肉吃,要是你和肆叁叁路过,我们还可以小聚一番,可现在只剩我们三个人了……”

    次日,肆贰叁仍然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长塌闭目养神。肆叁叁跟一个八爪鱼一样缠着她,一边说着美梦梦话,一边将脑袋拱入肆贰叁怀里,肆壹玖也靠着肆贰叁的右肩,呼呼大睡。

    暖洋洋的阳光透过栅栏从左边照了进来,肆贰叁迷迷糊糊的半睁起眼睛,地上粼粼光斑,自己的影子投到了眼前的矮桌上、地面上,长塌两端,肆壹玖和肆贰叁在自己两旁呼呼大睡,耳边传来几声轻柔的嗤笑,长塌两边似乎多了两个影子,一个正抱着头,没模没样的半躺着,嘴里咬着一根草芯,另一个则放松的坐着,腿上放着一本书,左手翻着书右手提着笔。肆贰叁猛然清醒过来,转过头去看,上面却是空无一人。

    肆叁叁和肆壹玖也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瘫在肆贰叁身上睡了一觉后猛然坐起身,两人都手足无措的尴尬起来,挠了挠后脑勺。肆贰叁回过头来,见两人都醒了,便道:“既然醒了,那收拾一下我们便回去吧。”

    肆壹玖和肆叁叁点了点头。

    今天的天气甚好,林间也一片绿意,阳光试图一鼓作气泼洒下来,却在半路被错落密集的树叶、枝条埋伏,在地上碎了一地。肆叁叁变回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模样,颇为不满的大声嚷嚷道:“为什么就我一个人醉成这样了?太丢人了!”

    肆贰叁安慰道:“这没什么的,肆壹玖也喝醉了说了不少话……”

    “肆贰叁,别说——”肆壹玖在肆贰叁开口后本想阻拦,但已经迟了。

    肆贰叁不解的看了看对方,但还是选择不将话说下去。

    “什么?肆壹玖也有喝醉的一天?凭什么不能让我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快点如实招来!”

    少女垫着脚揪着对方的帽子逼问道。

    “我是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肆壹玖压着帷帽反抗道。

    “好啊,肆壹玖,你居然对我说这种话,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少女登时不乐意了,缠上了肆贰叁,撒泼道:“肆贰叁~你看他,太过分了!居然叫我死心!回去后你偷偷告诉我嘛,我不会说出去的!”

    “喂喂,你就这样当着我的面密谋?”

    “都说了你不要跟我说话!”

    ……

    就这样吵了一路,几人回到了营地,却发现大家都聚在外面相互交谈,脸上藏不住的喜色。

    “队长他们回来了!”

    “肆壹玖!”

    “怎么了?”肆壹玖不解的问道。

    “方才有军官过来了,说圣上的旨意月底便会到达,苍穹骑很快就要解散,收编进暗卫队,然后分配到各个城里,不用再打仗了!”

    三人沉默无言的对视了片刻,不知为何,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夜半子时,军营深牢内传来了声声哀嚎。

    “别杀我!别杀我!我没有通敌!”被剥去军服的人绝望的喊道。

    几位苍穹骑大队队长冷漠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你太令我们失望了,副将,这些年来,我们苍穹骑为你们驻扎军收拾了多少残局,挽回了多少将士的生命,您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我真的没有和巫启人暗中联络!”

    罪人仍然抵死不认。

    肆壹玖走上前来,将一个手掌大的蜘蛛木偶丢到对方跟前,对方的哭喊戛然而止。

    肆壹玖带着一脸血回到苍穹骑的营地时,肆叁叁正站在满是沙石的地面上等他。

    “是他做的,他已经承认了。”

    “……”肆叁叁沉默着,将手帕递给肆壹玖擦脸,不远处,肆贰叁站在训练场上,看着手中的剑。

    秋风瑟瑟,阴雨连绵,天璇殿外,一个腰上挂着一个粗糙的白玉兔子玉佩的男子全身湿透,额头也磕烂了,却仍在不停叩首——

    “长泽求圣上收回成命,勿将长姐指婚给庆王殿下;长泽求圣上收回成命,勿将长姐指婚给庆王殿下……”

    宁王苏府,全员都已跪在大堂中,但却不见当家人宁王。苏长沚脸色苍白,跪在最前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宁王嫡女华贞郡主苏氏德荣兼备、秉性端和,有徽柔之质,恪恭持顺,绰有余妍,有安正之美。正值桃李年华,妙龄之年。逢庆王求娶,仰承皇太后慈谕,特指婚于庆王,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臣女苏长沚,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璇殿外,苏长泽已经没多少力气了,但仍然在不断叩首:“长泽求圣上收回成命,勿将长姐指婚给庆王殿下……”

    一把伞倾向苏长泽上头,太子蹲下来,将手落在对方肩上,哑然道:“没用的,圣旨已经下了,父皇让我来劝劝你。”

    见对方沉默以对,太子挥手屏退了随从及守卫,继续道:“这道圣旨不得不下,你最清楚不过了,你不要责怪父皇,也不要自责。你我同样皆受皇权裹挟,婚姻之事本就不是当局者所能左右的,如今你我年岁渐长,不日也会被指婚,若是不合心意的话,难道也要如此长跪不起吗?庆王府昔日虽是家大业大,近年来却是子嗣单薄,空有其表,更不用说他们已靠着继承的爵位和荫封挥霍多年。我知道宁王有意让苏小姐嫁入权倾朝野的闵国公府,但那是怎样的一个是非之地你我一清二楚,与其让苏小姐嫁入闵国公府为人妾室,任人鱼肉,庆王败德辱行,但起码不是那种能在背后捅刀子的人,不如选择更利于掌控的庆王。”

    “如今是无咎五年,苍穹骑就要回京了。如你所料,自从苍穹骑上了战场后,几乎包揽了近七成的功勋,享誉全楼北,王侯将相们无处立功,元气大伤,再不能居功自傲。你若执意如此,只怕又会被有心人揪住不放,大做文章,那这些年来你的苦心经营就白费了。”

    “太子殿下多虑了,长泽只不过是一个体弱多病的末流王亲,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苏长泽答道,在太子的搀扶下颤巍巍的站起身。

    苏长泽向太子行礼,缓缓道:“太子殿下,是长泽一时糊涂了,如今会试在即,长泽更不应当分心。但关于苍穹骑回京之事,长泽以为不会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

    “各位宗亲将相身边不乏有绝世高手,若是他们打听好素日里功勋卓越的苍穹骑成员,难保他们不会从中作梗,亦或是铤而走险,先下手为强。”

    “我明白了。”太子道,“我已吩咐了太医,等太医为你诊治一二后你再回去吧。”

    “不可。”苏长泽回绝道,“如今我为一己私事惊扰圣驾惊扰太子已经是以下犯上,太子殿下不宜继续关照长泽,相反,您应当罚我。”

    “罚?”

    傍晚,宁王妃派来的小厮急匆匆的赶回来,道:“夫人不好了!公子他被押禁在竹云寺了!”

    “什么?”赵氏拍案而起。

    “太子殿下说苏长泽冲撞圣上、惊扰圣上,按律当打入大牢,但念及昔日情分,只让公子在竹云寺闭门思过,禁足半年,已经命人来取大公子的私人用品了。”

    “竹云寺位置偏僻、阴凉苦寒,如今冬天就要到了,长泽如何受得了?不行,我要去求母亲!来人呐!”

    这时,苏长沚和苏长沅一齐走了进来。

    苏长沚宽慰道:“母亲稍安勿躁,开春便是会试了,紧接着便是殿试,长泽竟这般不知轻重,禁足于竹云寺也是为了他好,更何况近日来风波不断,父亲接连被弹劾,连一向深居简出的长泽都三番四次被有心之人陷害,太子殿下一向与长泽交好,将长泽幽禁起来也是为了保护他,让他平安挨到殿试。父亲不日便可以回京了,我们不能多生事端,以免触犯天威。”

    “长沚!”赵氏哭喊着扑到自己长女身上,“可是那样的话,长泽岂不是连你的大婚之日也要错过?”

    “这个婚宴本就不值得,错过不错过的又有什么呢?”苏长沚面色微凝,柔声道。

    赵氏哭的更加悲恸了:“长沚!都怪母亲没用!本来娘就盼望着殿试后找个品行端正的清流人家把你嫁了,未曾想……”

    “姐!我不要你嫁人!”苏长沅大声哭嚎起来。

    “好了好了,太子的人就在外头,别叫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