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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失却的外界

    一路有着石头帽的帮助,安新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沿着王都宽敞的主干道,他在星空下漫步。

    离开藏书阁的区域,周围不再能看见肃穆风格的王族建筑,倒是让凝固的气氛稍稍舒缓几分。再往前走上几百米,路边的岗哨站也稀疏很多,民间风格的楼房多了起来——安新不知不觉来到了居民区。

    这里靠近王都的中心,周围的建筑默默地散发着陈年的老旧味道,风格样式也都显得土气。几十年前的红砖青瓦不再鲜艳,外露着灰与黑的单调色彩,只有墙根处未被清理的藤蔓苔藓为其添加几分绿意。

    附近多的是一些带有庭院的小平房,最高的房子也就从地面垒起三层,最多再加上一个高挺的屋顶。这些“小洋楼”还特意用大气的暗红色粉刷了外墙,在整个建筑群里,已经算得上器宇轩昂。

    夜晚的城区有着些许人烟气息,不时有几个行人从安新的身旁穿过,他们红着大脸嬉笑、挥舞着手臂高谈阔论,沿路带过阵阵轻风——风里携带最多的是酒味,不算香,但闻起来倒是很烈。

    安新向行人的来处摸索着走去,进到一条小巷子里。

    这里是一个小酒馆,几张木头桌子很随便地摆放在屋外的空地上,桌上有小菜和用瓷碗装的酒液,围着桌子几乎坐满了人。

    两个伙计端着大盘小盘在人群的缝隙里穿梭,他们一边翻台,一边应付需求繁杂的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人声嘈杂,风里飘香。

    安新思索片刻,缓缓伸手摘下了头上的石头——哦忘记了,这个是术式。

    安新尴尬地放下手,赶着弥赛亚还没开口嘲讽,先一步解除了术式,然后自然而然地挑了个人群中空着的位置坐下。

    左边坐着的大叔正高举这瓷碗准备和旁边的哥们走一个,就被凭空冒出来的安新吓了一跳。

    “打扰啊打扰……”安新自来熟地搭上大叔的肩膀,脸上挂起无害的笑容,“大哥,能问点事吗。”

    一边搭讪,安新一边偷瞄桌上的大盘小盘——都是很稀疏平常的菜,光炸豆子就有两三盘不一样的,炸绿豆子炸黄豆子还有炸花生豆子。大圆桌的中心位置摆着几盘荤腥,看不出来是什么肉,肥瘦相间还简单的上了个卤色,没有在冒热气,众人也都是当凉菜下酒吃。

    “老板——给这上仨盘热菜,荤的,按你们卖得最好的上。”安新又打量了一下大叔碗里透明的酒,补充道,“把你们这最好的酒也再来三斤——我请客。”

    随着掌柜答应一声,原本提溜起眉头的的大叔瞬间缓和了神色。他悄悄瞥了两眼安新的打扮,视线移到安新的脸上又愣了几秒,显然是被少年精致秀气的容貌震惊到了。

    大叔又很快回过神,他陪起笑容。

    “少爷破费了,你想知道啥随便问,我虽然就是个小人物,但在王都折腾久了,对这块附近还是很熟的。”

    他举了举手里的酒碗,又凑在安新耳边小声补充道:

    “而且啊,我有个大哥还在王族大姓里当护卫,他没事就跟我讲那些大小姐的绯闻——”

    “卧槽,别……”安新连忙打断他,“老哥,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常住在王都的,对外地人怎么看啊。”

    觉得这样问好像有些突兀,安新又补充道:

    “老哥别误会了,我是本地人,只不过前段时间被家里派到远一点的地方锻炼,最近才刚回来王都……”

    “嗨,我懂。”大叔打着酒嗝,烟熏般的红色爬上他黝黑的脸,“看少爷你这长相打扮,就知道是大人物家里的——你们那些什么家族就喜欢把年轻人往远了丢,美其名曰锻炼锻炼,我其实一直都不理解……”

    “最近神墙那块这么多糟心事,那些大人物就不怕自己的儿子被那群乱民袭击吗?真是一点都不安全……”

    大叔还在侃侃而谈:“我就肯定不会让我的女儿去什么外面锻炼——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好吗,到时候乱民打进来了,那些在外面的人死得最干净了。”

    安新已经很久没有用正常的方式跟普通人交流了,他现在就恨不得甩个‘魅惑人类’上去。

    但安新还是忍住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耐心:

    “大叔,我就是想问,你们对生活在王都以外的人怎么看。”

    “什么叫王都以外?”

    “?”安新长大嘴,发不出声音。

    “什么叫王都以外?”大叔还以为安新没听清,又重复一遍。

    “什么叫……什么叫王都以外?”安新看着面前男人认真的表情,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大叔还是一脸茫然。

    “我问你,你听清楚——”安新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扭曲的表情,“神墙以内就是王都对吧……”

    他死死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眼神尖锐得像针。

    “对吧?”他突兀地提高了一倍的音量,围坐着的众人的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嘈杂的人声因此凝固。

    “啊……嗯对啊!”大叔被吓了一跳,他支支吾吾地回应道。

    “那,走出神墙呢?”安新无意识中死死捏着圆桌的边缘,指甲深深嵌入并不坚固的木质桌板里。

    “走出……神墙?”大叔的眼里闪过迷茫,“神墙底下就是那群乱民的地盘——”

    “我问你走出神墙之后呢?再往外面走,走几十几百几千里,那里是什么地方?图恩王国吹奉了上千年的万里沃土,就只有一个王都吗?”安新几乎是用吼的问出这句话。他发出沉重的喘息,像是被呛住了痰的老人,失控的颤音从喉咙深处传出。

    他哑着嗓子吼道:

    “告诉我,王都以外,图恩王国别的行政区域,是什么地方?”

    “……”不止是大叔,围坐着的众人都陷入惘然。现场没有人说话,人群鸦雀无声。

    沉默震耳欲聋——安新觉得自己在耳鸣。

    【他妈的全他妈疯了!就不能稍微有点逻辑吗?】安新觉得自己就要疯了。

    寂静中,有人不小心碰倒了碗上的筷子,掉落到地上的筷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围开始响起轻微的议论声。

    “这公子爷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疯?王都以外还能有什么地方——”有人已经开始不满,但又被旁边的人打断,提醒他当心祸从口出。

    “怎么了怎么了……什么个事儿?”上菜的伙计拽着掌柜一同前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呆在原地的安新,向围观者使了个眼色,“这是怎么了?你们谁得罪这位少爷了……”

    周围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

    “没事……”安新把手从桌面下抽出来,对着众人轻轻摆动。他极慢地坐下,身体好似瘫软。

    “抱歉了各位……”安新想要解释,支吾一阵后还是只有干巴巴的沉默。

    这时,有人给安新解围,他开口道:

    “少爷说的王都以外,是不是指街区——”那人还没说完,声音就一点点小下去,然后消失。

    好像按下了暂停键,周围又一次安静下来。

    一股莫名而来的‘戾气’突兀的从虚无里浮出,像是在避开窨井盖里冒出的恶臭瘴气——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然后皱起眉头。

    邻桌的几个醉鬼听到这句话,更是额头探出青筋,不自觉地紧握起双拳,面目狰狞。

    人人都把“城街不共戴天”的思潮刻入灵性,“街区”这个词在王都似乎代表着一个禁忌,仅仅是被提及便引出无限的恶意。

    安新这一次没来得及困惑,更没时间探究。现在的他被“外界”的失却重击,久久不能释然。

    【还讲不讲道理了……】安新觉得很委屈。

    安新能够接受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的真相,他已经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道心理防线还是被无情击碎了。

    就像是面对一个自称“重病”的患者,医生在初步检查之后,发现这个病人高血压、糖尿病,也许还有严重的体内炎症——这都还在医生的接受范围之内。

    然后患者在做完医院的大部分检查项目之后,医生发现他还患有胃癌肝癌肠癌尿毒症白血病,最后发现患者脑子里还长了一个恶性肿瘤……

    这显然不能够接受了。

    如果安新真的只是个医生,他大不了对着患者说一声“没救了,等死吧。”

    可现在,生病的是整个世界……

    安新想过许多的“末日”场景,但这些场景多多少少都有着一个来自“外部”的毁灭力量——与这个世界的病症完全不符合,一切异变都仿佛来自世界内部,那个比想象更深邃的基点、深渊以下的根源。

    ……

    与这样的“现实”灾变对比,城街之间的冲突都显得像小孩子过家家,被安新暂时排除在思考进程以外。

    不过,看着周围人纷纷陷入咬牙切齿的暴怒状态,安新也只好自己来打圆场。随着一个范围“清醒术式”的展开,众人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有灵性的的伙计急忙把手里的酒摆到桌子上,这一下子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聊那些晦气的玩意……少爷我们喝酒!”男人把斟满的酒碗递到安新面前。

    安新讪笑着与众人碰杯,几碗酒配上几口肉下肚,先前矛盾也就化解干净了。

    晚风微凉,安新不愿再多作停留,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匆离座。

    没一会儿,他再一次带上石头帽,在星空下漫步。

    安新半眯起眼睛,打了个酒嗝。刚才喝的那几碗酒虽然透明,还被店家标注成烈酒,但实际上体感度数只有二三十度,酒体里杂质杂味也都很多,估计是自酿的。

    图恩也还没有完备的蒸馏工业链。

    ——在这几天的生活之后,安新也了解了一部分的“图恩王国”。虽然有着灵能这种超凡力量,但王国整体的发展进程停留在“工业革命”之前的水准。在“失却”还没到来之前,拥有着万里沃土的王国绝对算是农业强国,人民温饱不愁,不过却也没能靠这一优势发展出更进一步的工业生产力……

    也因此,图恩王国的空气质量应该还没遭到工业化的污染。

    安新抬头看天。

    漆黑的帷幕里星光点点,无数繁星分布于无垠的夜空,在视野里清晰澄澈。

    不过嘛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一个有灵能的世界,想象不到“污染”会呈现什么样的形态。

    酒劲上泛,安新觉得自己的神智开始恍惚。有着石头帽,他也无需在意路人的目光。

    他在王都的大道上蹦跳、然后起舞,发泄着灵性里积攒的沉重压力……

    突然,他感到腰间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磕到,于是伸手去摸。

    这东西四四方方,摸起来冰冰凉凉。

    他把那个东西从腰带上取下,放到眼前。

    酒意像泡沫般消散——

    眼前是一把黑漆漆的枪。

    他自己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