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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罪伊甸

    安新:“……”

    赫里伯恩:“……”

    诡异的沉默中,两人大眼对小眼,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赫里伯恩看向面前男孩的眼神,逐渐从眯眯眼变成死鱼眼。

    他突然开口,语气里充满了莫名的幽怨。

    “你不来点反应?”

    可把安新吓得一激灵。

    【原来我应该有反应吗……】

    “不是你先说自己就是个小人物的吗!”

    还有,你们乱民的老大不就是塞维尔吗?搞半天就是我给你取的名字!

    安新感觉脑子有点萎缩,他匆忙地想要把话圆回来:

    “老哥,谁能不认识您啊——”

    “得了得了,臭小子满嘴跑火车。”赫里伯恩没好气地打断他,一只手在安新脑袋上用力揉搓,像是撸狗一样把他的头发打乱。

    他带上些阴阳怪气:

    “我也确实只是个小人物,哪能要求路上随便碰到的一个人就得认识自己。”

    虽然赫里伯恩这样糊弄了过去,但安新还是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残余着的几丝“无法理解”。

    “应该是个狠角色。”安新猜测。

    “面前的这哥们指不定就是乱民的大头目,“名号一出小儿止啼”的那种。

    可惜了,自己谁也不认得。”

    赫里伯恩很快摆脱了窘迫,他重新眯起眼睛,用力紧了紧环住安新的胳膊。

    “小老弟,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的眯眯眼看得安新有些发颤:

    “说到底,这里可不是小朋友该来的,或者说能来的地方。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安新恰当地面露疑惑:

    “老哥,我是自己人啊……”

    他环视着周围,挠挠头,语气里带上迷茫。

    “我也有点搞不懂情况了,咱的弟兄们都去哪里了?”

    “我也是刚从‘另一侧’回来,现在找不到大部队了,也不知道啥情况啊……”

    安新试探着抖露出“自己知道失却的秘密”,试图从赫里伯恩这里得到一些情报。

    那对眯眯眼好像弯得更厉害了,安新心里有些发毛。

    “你在找终焉会?”

    赫里伯恩不经意的一句话,险些给安新整应激。

    “别紧张,小朋友还是太嫩了,沉不住气啊……”

    安新伸到腰间的手被一脸坏笑的青年轻轻按下。

    仿佛没有在意安新异常的紧张,赫里伯恩自顾自地解说起来:

    “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你当然找不到终焉会的那帮呆逼,他们现在忙得都快冒火星子了,哪来功夫躺家里养老。”

    “不过嘛……看你的灵能特征,好像不是‘受选者’啊……”

    “你是怎么绕开‘▓▓’的影响来到这里的?因赛克那个老东西是不是年纪大了不太行了……”

    趁着赫里伯恩还在喋喋不休,安新赶紧把这些话里有用的信息提取出来。

    【判断有误!】

    就在刚才赫里伯恩的嘴里冒出“终焉会”三个字的一瞬间,安新就两眼一黑。

    “首先确定,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肯定是‘乱民’一系的成员。”

    安新还记得图恩王的话——乱民其实指的是两个不同的组织,也就是终焉会和避光教。

    这位大哥显然不是终焉会所属,那他还能是啥?

    “坏了,碰到疯批了……”

    安新感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塞维尔留下的“终焉会”作为构成乱民的主体,虽然给图恩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但留下的印象好歹是“有纪律有秩序”的精英军阀。

    而“避光教”就不好说了。

    作为一群抛弃了实体,同时还在仇视着实体的癫佬,他们给图恩留下的印象就是“全员疯批的恐怖分子”。

    虽然数量较少,但他们的平均阶位还要更强。这个教会就是由一帮星光起步的,完全无视“实体伤害”的狂信徒构成的“失控教团”。他们只能被星光以上的灵能者抵挡,精神状态一个比一个堪忧,有时候打着打着就跑去屠杀平民。

    一群神神叨叨,战力爆表,还人均精神病“纯粹反派”。

    【疯批处不了一点吧!】

    安新回想起那个自称“避光教次席”的罪人盖因,他在安新面前杀死了葛温,只凭借力量的余波,就取走了黑石众人还有安新自己的生命。

    这是安新降临这个世界以来,碰到的最让他感到无力的敌人。那具漂浮在半空的蜡像,至今都触发着安新的ptsd。

    可以说,要不是有弥赛亚的顶替上号机械降神,安新包括黑石,早已经被避光教的一人团灭了。

    不过……

    安新小心翼翼地看向独自走在前面,嘴里不停的青年。

    “这次碰到的‘避光教众’好像不是那么疯?顶多算个过分自来熟的怪人。”

    总之,还是得提高警惕。虽然实力差距悬殊,安新依然做好了临时暴起的准备。

    而且……

    即使是盖因,在看到塞维尔的肉身之后,也是一副无比虔诚的模样。

    这样看来,避光教虽然都是一群疯子,但他们对塞维尔的崇拜应该只多不少。自己大不了直接撕破伪装,顶着终末先知的脸反过来当他们亲爹。

    安新像这样安慰着自己……

    “老哥……”他鼓起勇气打断了赫里伯恩。

    ‘从现在来看,老哥明显已经判断出自己不是“乱民”的一员,却也没有产生敌意,那提示我可以放心大胆一些。’

    一边这样想着,安新一边开口:

    “我就是出了神墙一路往外走,莫名其妙就到这个地方了。”

    “不瞒着老哥,我确实也是第一次到这。但之前一直听说,这里是终焉会的地盘。”

    “你刚才说终焉会的人都在忙……他们干什么去了?”

    安新一说完就诚惶诚恐地闭上嘴巴,露出一副害怕说错了话的模样,还不忘再递上去一根烟。

    忘了说了,这烟是安新带着石头帽,随手从神墙边哨塔守卫那里顺来的,属于“王族官方特供烟草”,品质有保障。

    赫里伯恩瞥了安新一眼,倒也没拒绝,伸手就接了过来。

    “你挺会打算盘,还想从我这套话……”

    虽然这样说着,但赫里伯恩的语气里没有“严肃”、“愤怒”之类的情绪,好像完全不排斥这个话题。

    安新见势把火也递了上去。

    虽然冒险,但安新还是想试着从赫里伯恩嘴里得到一些情报,就比如“近期终焉会的异常动向”。

    赫里伯恩惬意地吐出一个烟圈,眯着眼睛回头看向安新。

    “算你小子会做人,反正我跟终焉会那帮傻逼也处不来,现在正好告诉你点内幕,就当资敌了。”

    他笑眯眯地说:

    “你们王都最近应该也不太平吧,乐子乱子都库库往外冒,一副要完犊子的模样——”

    “终焉会最喜欢乱糟糟的局势了,他们可是凑热闹专家,哪里有乱子,哪里就有一大群终焉会的“热血傻蛋”从地里长出来——就净会往外折腾。”

    “哪里像我喜欢安静,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东南西北乱成一锅粥的景象,看着就烦。”

    “我可是纯正乐子人……”

    【跑题了啊喂!】

    安新心里急得痒痒,又不敢直接催,只好小声附和:

    “对对对对对对——然后呢?”

    赫里伯恩把那条细缝一样的眼睛撑开一点,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新。

    “不是说了吗,终焉会最喜欢热闹。”

    “你们王都最近不就有大热闹吗?那个什么‘大祭’,不就搞得沸沸扬扬?”

    “终焉会——”

    赫里伯恩突然顿了顿,连同着安新的心跳都一起顿了顿。

    停顿过后,他说:

    “王都的教会在忙什么,终焉会就在忙什么。”

    “……?”

    安新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终焉会?和教会?在一起策划大祭?”

    安新突然停下脚步,赫里伯恩似乎也早有预料地一起停下步伐。

    两人默契地站在黑暗里,直到赫里伯恩发出“噗嗤”一声嬉笑。

    “干什么干什么,反应那么大?”

    赫里伯恩笑眯眯地回头站定,吞云吐雾间,一个烟圈朝着安新慢悠悠地飘过来。

    烟圈扑在安新的脸上,散作不成型的烟气飘走。

    “咳咳——”安新大声地咳嗽,压下因为震惊而变形的表情。突兀的声音惊醒了屋檐上栖息的黑鸟。它们拍打着翅膀蹿腾而起,一边发出着堪称凄厉的啼鸣一边飞远,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重新抬起头,安新看起来面无表情。

    但他的动作明显不似淡定。

    安新一边推攘着赫里伯恩的肩膀,让他转回头往前走,一边靠近赫里伯恩的耳边,悄悄开口:

    “终焉会为什么会跟教会合作,不是说乱民和王都的两大势力都是死敌吗。”

    事到如今,安新也没有细节再去组织用词,他直接用“乱民”来指代了终焉会。

    “还有,为什么大祭需要这两方来联合操办,他们到底准备在‘大祭’上做什么?”

    “……”

    身体虽然被安新手推着朝着前方,但赫里伯恩的头还是像没有关节一样扭过来。

    那双始终微笑着的眯眯眼朝向安新,两条几乎不可见的眼隙里,漆黑的眼珠好像深邃的黑洞。

    “最开始,确实是死敌……”

    周围的光线和氧气好像都被牵引着没入那双眼睛,安新感觉到窒息,他眼前发暗。

    “不过后来嘛……”

    赫里伯恩又突然把渗人的视线收回,他重新面朝前方。

    “终焉会和教会……这俩势力可比谁都暧昧,毕竟里面都是一帮圣母心的笨蛋,互相吸引也是正常的。”

    “很久之前,他们已经互通一气,每天就想着怎么救人救世。实际上也就是一群被称为“受选者”久了,后来就真以为自己背负使命的呆逼……”

    【所以……教会和终焉会都是“好人”咯!】

    安新像个小学生一样呆呆地想道。

    ‘不对不对,这可是避光教疯批的发言,鬼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听到这番话的安新还是莫名地松了口气,像是心里终于有什么东西兜底了一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大祭应该也是以救世为出发点,试图沟通大源挽救苍生的仪式。”

    突然有一种“队友竟然真的在干正事”的欣慰感,这让安新终于安心了几分。

    行进中,两人突然又停下了,这次是赫里伯恩挡在了安新的面前。

    “怎么了?”安新现在心情很好,连带着看疯批的都顺眼了几分。

    “说起来……这个地方,好像也是终焉会和教会一起搞出来的玩意。”

    赫里伯恩幽幽的声音从近处传来,他手里的烟已经抽完了,不再能看到那点燃烧着的火星。

    安新又递了一根过去,奇怪的是,这一次赫里伯恩摆了摆手,示意拒绝。

    他从开始就玩世不恭的语气第一次带上几分认真。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他问道。

    安新茫然地眨眨眼,想了想还是决定诚实,他干脆道:

    “不知道。”

    “哎——”

    青年罕见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道不符合人设的叹息声把安新吓得一抖。

    赫里伯恩皱起眉头:

    “一个启灵,没有“受选者”的特征,还是个一问三不知的愣头青……”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这里的?难不成真的是因赛克那个老东西出问题了?”

    “稍等一下——”安新连忙打断他,

    “想要进来这里很难吗?”安新想到自己这一路的经过,虽然很多情况显得莫名其妙,但总的来说也算顺利,

    “还有,因赛克是谁。”

    “……”赫里伯恩面无表情地看着安新,一双没有眼白的死鱼眼让安新头皮发麻。

    “因赛克是现任教皇。”

    赫里伯恩先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

    “关于这个地方……倒也不是说难进。”

    赫里伯恩摩挲着下巴,一张年轻的脸皱起眉头的时候,像是个未老先衰的忧郁帅大叔。

    “这里是理应不存在的地界,“世界的倒影”靠着因赛克的‘▓▓’权能,还有“那位”的暗中协助,才能在这种地方独立存在。”

    赫里伯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孩,眉头越皱越深。

    “该怎么说呢,如果没有得到因赛克的允许,或者是被认证为“受选者”的一员,没人能够进入到这个地方。”

    安新不自觉地张开嘴巴。

    他听到赫里伯恩自顾自地低语:

    “先知预见到‘实体’的不可拯救,他将【无法得救】的旧世界从根源上切除,像是技术精湛的外科医生切除病源处的恶性肿瘤。”

    他解释着这片世界的由来:

    “于是,这个见不到‘终点’的‘答案’被先知抛弃在这片失却的地界。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又担心众生对‘实体’的无意义缅怀,就要求因赛克用‘▓▓’将这里掩埋,同时也延续着这里的存在。

    从此,众生不再记得这里,只有‘受选者’把这里当成永恒神圣的‘乡’。”

    赫里伯恩看向脚下的土地,黑色的瞳孔缓缓扩散,更像是一片凝固后的深渊。

    他的眼神中浮起复杂的情绪,仿佛先后呈现着“痛苦”、“无奈”、“惋惜”、“怀念”……

    最后变得“释然”。

    “这个【无法得救】的旧世界——我们叫它“罪伊甸”。”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