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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三章 “流窜犯”的爹娘

    建军在山西煤窑很快就适应了那种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生活。

    他刚到煤矿的时候,基本工资是45元,由于建军话不多,肯吃苦,脏活累活抢着干,在他眼里这就跟在家干农活没啥两样,多出点力气,睡一个晚上就恢复过来了,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力气是奴才,不使不出来”,很快就和同一班儿的来自天南海北的中青年挖煤人混熟了,三个月后,班长点名给他涨到了100元。

    由于是十几个工人住一大间的职工宿舍,而且上班后,宿舍门经常是敞开的,刚开始的时候,他在同去的富有经验的老乡指点下,每次发工资,都把钱装在最贴身的衣服里,并且用针线把袋子口给缝得严严实实的,这样才能防止丢失。

    建军拿了第一个月工资后,他特别开心,这可是家里大半年也不一定能见着的钱啊,根据老乡的建议,建军在矿区外的小卖部,经过和摊主的讨价还价,花了8块钱,卖了两件最便宜的胸部带有口袋的海军魂秋衣贴身穿,,只要一发工资,建军就把秋衣的口袋拆开,躲在没人的地方快速地把口袋缝好,穿在身上,防止丢失。

    等积攒够一百元的时候,建军就和老乡一起,除了留下自己零用和买日常用品的钱,带着现金往矿区附近的邮局办理汇款手续。在邮局柜台领取汇款单,按要求逐项填写完毕,将现金交给柜员,汇款费用也一并交上。

    拿到汇款凭条之后,才像完成了一桩天大的事情,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返回煤矿宿舍。

    他多么想给金英写一封信,但又不知道该寄到哪里,他只好用煤矿的信纸写,写完了就自己收藏起来,等有那么一天,他会亲手交到金英手里,把金英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让她感受自己那一颗热血的心。

    但他不知道,自从他走后,他的爹娘就成了“流窜犯”的爹娘。

    金弟自从那天五更天送走建军后,整天都和玉凤生活在焦虑之中,女儿走了,挖去了他们的一块心头肉,现在儿子也走了,这两块心头肉挖得他们彻底失去了元气,两个人整天出工休息时就坐在没人的地方,愁眉苦脸,相对无语。

    很快,收完小麦,种罢秋粮,眼见玉米节节拔高,抽穗扬花,田地间扬撒着秋粮的芳香。

    乡下的八月,是酷热的,是充满生机的。

    勤劳的人们,会趁着早起的凉爽,趟着露水,及时打理生长迅速的庄稼,期待秋粮能有丰厚的收成。吃过中午饭,人们或随便拉一张破席,或扛一张凉椅,半躺半坐,和身边的人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东家长西家短,手里的破蒲扇也是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扑打着苍蝇。

    头顶早夭的树叶,偶尔在微风的摇摆下,脱离树干,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知了在枝叶间没完没了地聒噪,这丝毫不打扰疲惫至极的人们的小憩。

    当太阳慢慢地西斜,地面已经不太烫脚时,午睡的金弟慢慢苏醒过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搓搓僵硬的脸庞,简单收拾一下,便又开始了下午的劳作。

    今年墒水足,红薯秧子满地蔓延,似碧绿的翡翠,给大地覆盖上一层绿色的衣裳,隆起的红薯秧根部,已经在孕育着硕大的红薯,那满地的秧子,生命力极强,叶柄处遇土生根,生机勃发,金弟为了避免秧蔓节外生枝,总会顶着午后的毒日头,去翻晒秧蔓,越是毒日头越是有效果。

    偌大的田野中,翻过的秧蔓好像披荆斩浪驶过的船只,在身后泛起道道波浪。

    想想建军,想想红妹,金弟猛地抓起秧蔓,轻轻牵动,顺藤而起,轻轻甩向身后。他想起了和建军一起翻红薯秧时,那小子腿脚勤快,不但活干得排场,而且会很快抓到一大串蛐蛐、蝈蝈、各色蚱蜢等,用狗尾草把它们串起来,放在火上烤,那香味啊能在田野里飘出老远。

    可现在,身边的蛐蛐、蝈蝈叫声一片,可建军在哪里啊?

    金弟的心里,一阵一阵地疼。

    他旁边邻居的田地里,几个小孩子在疏松的土地上,挖一个洞,把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挖出来的新鲜红薯、用狗尾草穿起来的肥肥的蛐蛐、刚刚饱满的豆角等战利品,一股脑地放进去,在上面放一些还没沤烂的麦茬,用从大人那里借来火柴点着,随着火苗和烟雾升起,那散发着新鲜浓香的果实味道,四散到田野间。

    急于尝鲜的小孩子们,等火一熄灭,开始扒开灰烬,扒出烧熟的果实,开启了一顿美味的饕餮,直到肚子圆鼓鼓的,满嘴黑色。

    小孩子们吃饱后,又开始了互相摸黑的游戏,很快,一个个都成了戏曲里的黑包公。

    金弟和玉凤看着看着,不约而同地笑了,然后互相看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抹抹眼角的泪,互相苦笑一下,又埋头翻红薯秧了。

    明明是烈日当空,突然,一阵凉风吹来,金弟站起身来,朝天上望了几眼。天边迅速涌上来阵阵乌云,不多时,随着庄稼叶子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扯天幕地的大雨从天而降。

    一阵大雨过后,庄稼地里虫鸣蛙叫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热烈,庄稼地里升起阵阵潮湿的雾气,听到庄稼“咔吧咔吧”拔节的声音,天空中架起一道七彩虹,田边水沟里也有了淙淙的流水声,那里是青蛙的演奏大厅,当然也是它们生儿育女的地方,不长时间,就可以看见水中游动的蝌蚪和在水上划船的水上漂,临水的野草被水洗的异常鲜嫩。

    “娘——,爹——”一个身披雨衣的男孩子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叫着,那是给在田里劳作的爹娘送雨具来的。

    在树下躲雨的金弟和玉凤,再也忍不住了,两人索性趁着在脸上横流的雨水,痛痛快快地任泪水流淌。

    他们想孩子啊,可两个孩子都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