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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秋水潜龙(五)

    庄逍遥之事,实在太过久远,此时经子索说出,众人好似如梦初醒。

    “你倒是读过书。”墨启没有否认,“不管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身后不单单是装逍遥,更是真逍遥。”

    “关于宋地一战,当年炎汉朝廷也有人收集了情报,可惜后来在回白鹿的路上,车队遇袭,无人生还,这说起来,这笔血债也得算在李周梦头上。”

    北辰哲人心底了然,儒龙先生所说的庄逍遥,正是炎汉文圣提过的大夏国师,那硬算起来,还是孔孟来和李周梦的一字之师啊。

    如此豪杰人物,又怎会与今日的大周魔器有故呢?

    子索还有半句话没说,当今文圣朱陆,据传一开始就学于庄逍遥,后来才转投李周梦门下,学宫开启后又转投儒唐西,说来却不光彩,是故很少人敢提起。

    墨启送来回音:“唐西斯文败类,知道大夏国师的名号,还敢死战?”

    “消失百年的大夏国师,你真还在人世?”

    众人不得不信,墨启这一手道法九鲲,乃是货真价实。

    此时,只见他袖袍鼓起,身躯如影子膨胀,高出夜幕重重:“我没死,而反倒是你们,违背了当年大夏学宫时的诺言,背信弃义搅得如今天下大乱。我今日复现,不仅是要光复夏礼,更要惩戒唐西达学,炎汉朝廷。现在,给我马上撤出这楚地,前往吴地抗击天魔,一人一马,一分一毫都不许停!”

    “这……”儒僧反应过来,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若还在平日,“哪里来的老疯子,在这胡言乱语”,但今天偏偏不敢妄言。谁不知道,便是至圣师,也对大夏前贤推崇备至。

    “他不可能是大夏国师,这位半圣百年前就死了!”北辰四哲叫道。

    众人冷静下来,心底十分清楚,单单从从事实来看,墨启就是在施展诈术,想要不战而胜。他顶多是获得了庄逍遥的传承,绝不可能是复活。

    “大周魔器,你别以为你一番信口雌黄,就能来装神弄鬼!”

    “废话少说,拿下此贼!”

    儒僧招呼着,一起随地佛冲上阵去,这时候水底忽然腾起一道飞光,直朝王大将军而去。王大将军方才走到岸边,左右皆是空虚。

    子问站得最近,书卷中断,先被击退,叫道:“有刺客,大将军小心!”

    王大将军出一口气,却是看也不看,有地佛无常一掌轰出,手中兵锋杀器灌透而出。无数带甲一跃而出,结出一个巨大机关城墙。

    地佛长龙,“嘭”然交击。两方力量同时赶到,龙锋杀势完全不同,所图画出的符文也是迥然。只借着这水面,好似一个镜子,转移了两边的方位。

    水无常形,一触便折。

    一道三丈来长达大漩涡在半空暴起,王大将军浑然不惧,单手应敌,此时身后地佛群,刀锋和鸣,唤出的一具兵家阴神掀起巨大黄沙,这大漠与大水方才撞击就惊起冲天水雾。

    如此神威,丝毫不亚于方才北辰十哲的天星陨落,只见雾气消散中,众人脸庞模糊。

    “啧,这气龙三十六根玉骨都没铸成,便妄图搬弄仙人之力?”儒僧冷笑说道,“高易寒,好一个不自量力!”

    王大将军脸上轻松着,那一抹怒意,身后地佛齐出,反手一道森罗天象,好似杀神出刀从百丈直劈而下。

    他为锤,敌为钉。不但自己道体抵挡不住,反倒被拍进地里去,几乎活埋。又一抹飞红,是儒龙得手,偷袭贯穿胸膛。

    高易寒埋伏这一击隐藏了许久,不料又全陷入王大将军算计之中。此刻人琴分离,应声而倒,再次跌入大水之中。那积攒引燃的全力,好似一声冬日的伤雁。

    “墨眉,我来陪你了……”

    一场惊吓化为无形,直到这时,老将终于悠悠赞了声:“好听。”

    那声音里很像是沙场的黄风,只说声不说人。不用去看,知道那一瞬长龙护住,已然崩裂,气龙是为养生主而死。

    子问看这青光,便知道无救,心底暗:“这高易寒这微末本领,今日竟然敢在大将军面前放肆?”

    王大将军这才得知,这高易寒是易水正奇一系传人,抬眼多看了一下。

    有将领发问道:“儒龙先生,荆无棘,是此刺客什么人?”

    “大概,同道。”子索的视线追去,几乎也沉入了江心。

    “今日看在荆卿的面上,王大将军说,就饶了这刺客一命。但这大周墨启,断不可留!”

    王大将军先让众儒退下,又吐一口玄黄兵气,地佛们齐齐反倒送上一道柔波,致命风沙呼啸。众兵大叫大将军风采。

    “高易寒?别死啊,有人还要和你去东海玩。”墨启踏着潜龙,慌忙捞起那人,从他袋子里找出护骨丹药给他吃了,将他远远朝着岸边丢去。

    那左右两边的儒僧都杀了过来,此刻墨启环顾四周,当时在地佛城中还有养气士为伴,现在竟只剩下他最后一人。

    “有没有搞错,这么多人?”庄小蝶吐舌头。

    这一双双杀红的眼睛,这一支支带着才气的利箭,这么多地佛一脚一脚就要把他给淹死了。

    可他们还在笑,用手里的盾和矛敲打着,发出连串喑哑的怪笑。怪笑声成了怪鸟,飞过这个渐渐死寂的不眠夜。

    “这些人真要绝路?”墨启觉得头晕,眼花,还有点想吐。他现在的战友,只剩下这个大笨龙头了,他们俩就在重重围困之下,一个口子都看不见。

    还能逃出去吗?

    墨启摇了摇头,在潜龙身旁坐了下来,大概是行不通了。

    真是滑稽。想起自己这一路寻来,所见的生民惨状,白骨鸡鸣,他只想太平走过,这些人连他们自己也不能放过吗?

    “又问今日,谁敢横刀,叫三军辟易。”墨启只能拍了拍大家伙,说,“好伙计,可别给我丢人。”

    大火之中,乱叫声四起,是地佛已经攻入水来:“大周墨启,你今日插翅难逃!”

    “大将军说了,人可杀,不可坏了他脚下这尊地佛械本。”

    “不可放跑了此贼!”

    “杀!”

    墨启看着群敌涌来,眼神逐渐迷离,水中倒影混淆,无论唐西达学、还是这炎汉大军,既然你们如此诚心,也许早就该提前结束。

    松开攥紧的手掌,右手两指捏着的一枚小小西瓜籽,那是在他在瓜山时得来的小玩意。没什么大稀奇。这亦是他的凭证,他的决心。

    ——“本座告诉你一事,天地长河乃通灵性,你若心性至诚,到了天下唯二之地,你以气龙为赌注,发大宏愿,可借来百千年的功力一日!”

    今天,墨启身处绝地,后是北辰十哲,天星才气,前边乃是炎汉铁军挡路,带甲地佛索命。他进不得,退不得,隐隐然成为炎汉公敌,唐西达学要取他为颜乐偿命,天魔星视他为生平大敌。

    四海之大,难道已经无墨启去路,天下之广,岂能处处都是他的穷途?无人相救,无人相顾,那索性就再请一回。纵然是背上天大的代价,这一生一世都还不干净,他也要借,向天地长河借一条命。

    可叫天公开眼,更叫这些匹夫睁眼!

    “当日瓜山商北大院长说,只有天下唯二之地,方可求气借命,我走遍这十余年,曾经上山巅、下湖底、去闹市、处林中,均一无所得,大概就是今日,才懂了瓜祖真意,绝境、死地,唯有此,方有术!”

    墨启将全部气龙往下一丢,落入易水之中。这一刻,他做了所有养气士不敢为的大忌,放掉气龙,还它自由,龙入大海,一去杳然。

    “大周魔器,你疯了?”儒僧后知后觉,惊呼一声,“失了权财,王侯将相也是贩夫走卒,放了气龙,养气士与匹夫何异?”

    隆冬大雪,河面冰封千里,一片肃杀。

    就这一瞬,那已然沉睡死去的潜龙眼中轰然活醒,不在是之前的祥和清光或者杀戮血气,而是一种大到无比的金色火焰,货真价实的黄金瞳。

    那是在今夜真正燃烧的太阳。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即便是王大将军,也没有感应到,这头死去的蛟龙正在长出全新的骸骨,而那原来的水龙声此刻也腾腾燃烧,像是用岩浆灌满,再不单单是原有的皮肉,更有了其中的经脉骨骼,一一都强壮起来。

    这种变动比之前庄小蝶附灵还更要恐怖。

    因为这是绝对的力量,只要在一点,就要彻底超越这重天之下,小人间界的束缚。境界如子索子问等辈,恍惚间以为他们花了眼,那天斗下竟然浮现出了长气之河的虚影。

    “此魔一举,竟能叩问天河!“他们不敢相信,真到了那一刻,对于整个天下、上亿生灵都是灭顶之灾!

    这水下所有的水族,则完全开始不安的颤抖起来,那是真正的水中龙王,即将到来。所有儒僧站立的大地,发出了轻微的摇晃,很快就开始了断裂。

    王大将军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匆忙中,让儒僧借力发声:“墨先生,王大将军念你修为不易,特让我再传语。天下皆知,我炎汉天子素有惜才之心,秦王更有爱才美名,城中设有招贤求士馆,门客不下一千。你大可诚心,若愿归附我炎汉,这之前的误会都可一笔勾销。以你与这一尊地佛的造诣,必能在我炎汉一展才学,来日荡平天魔,气龙大成更能流芳百世!”

    风浪之下,他喊得勉强,惊疑不定。

    许久后,传来回应:“大将军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

    “什么?”儒僧们这才有些怕了,他无法理解,为何墨启到现在却还不肯顺着台阶下。

    墨启已经低着头站起来,想起生死不知的墨眉,想起重伤的高易寒,把心头所有气都化为一声:“北辰十哲,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易水地佛!王武安,今日非我败你,是易水祖师爷显灵!”

    儒僧们见墨启这般不识体统,还敢在那大放厥词,痛骂道:“小鬼伎俩,与魍魉何异!班门弄斧,天人所笑!”

    方才还笑着的子索,此刻已在连连后退。

    墨启立在潮头,不退反进。

    “破阵!”

    王大将军双目跳动雷光,他察觉到危机,一身兵家真气护住周身所有方位。暗影更有地佛沙场阴神守护,那里悬着一口长幡,这些年所杀百万生灵皆在发出咆哮。

    修为顿时暴涨,此刻乃是被墨启的无礼挑衅激怒,众儒僧纷纷道:“放肆!大周魔器,以为王大将军真惧了你,不过区区械本!”

    此时炎汉兵阵狂傲,以此杀气,今夜便是唐西至圣师到此,也不会让出分毫,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墨启。

    一步迈出,千幡摇落!

    只听这金色潜龙翻身出水,才一声长吟。

    王大将军这一身兵甲连唱,就是神海颠倒,武胆破碎!脸上一片黑气,连退不止,踏碎大石无数。

    那是所有地佛的合力支持,正如百兽出山,齐齐朝着这圈中潜龙扑去。

    所有儒僧还在叫喊杀戮之中,却没想到突然而来,这一场战斗已然结束。那龙吟之威,远超众人想象,只这一回合,双方胜负已分。

    太快,又是太慢!子索一颗玲珑心,玉石破碎!子问等拼了性命,终于将他救下。

    “全军退后三十里。”

    “没有墨先生的命令,不许再踏这秋水原半步。”

    王大将军第一次发声,那声色回荡在上空,整个儒僧不论北岸,南岸皆是哗然嘶声。大将军,身后,那可是一朝的兵气啊。

    王大将军扶着伤痛,努力勉强,起身一拜,整个小腿都在发抖:“墨……先生既然是大夏国师,又是易水地佛传人,今日为何要放我军一条生路?”

    “王武安,我已废了你一军的丹青武胆,你此生再也不能再上踏前一步,也无法再统御这千军万马了。老匹夫回乡等死而已,这和杀了你有何?你们这些炎汉地佛,还是留着与天魔,殊死一战,好叫这天下都看看这个笑话。”

    “你!”

    儒僧一语喝出,被王大将军阻拦:“不可无礼,大夏国师,是天子倚重。”但他亦是一时气冲白发,却是又牵动之前与六指黑侠所战的伤痛,吐出一口黑血。

    但此刻墨启的展露,毫无疑问,那是远超他理解的境界,面对半圣,他不敢再出一声。

    王武安又是一拜,却只有心服口服了:“今日我军,并非单是输给了易水祖师爷,更是输给了墨先生。”

    众将领心中胆寒,败势已成,再留无益:“大将军!”

    “退军!”

    王大将军啊叫一声,回首多么遗憾,本想借这一次攻城拔寨,屠杀百万的煞气大破天魔,将功劳簿放在古战场修炼,让自己武胆再进一个阶梯,在战争平息时得天地赏赐化龙,可再延寿百年。今日看来,这不过是虚妄而已。

    “天意,真是天意啊。”

    “王大将军虽为炎汉,为天子开疆辟土,却造下这么杀孽,这辈子是注定不能化龙了。”

    王武安为墨启所败,此时突然晕了过去,铁甲残片脱落,深刺入泥石骨底。

    “大将军!将军!”

    众儒僧都是落泪,地佛也纷纷转过身来。

    这些炎汉重器抛头颅洒热血,不能使这天魔退却一步,而今日这大周魔器只唤出一尊地佛,便就做到了。他们万万没有想道。

    军令如山,那铁马踏破冰河之时,这四境百姓还在睡梦之中。

    这个梦,意外宁静。

    为这秋水潜龙一怒,炎汉大军、乃至那天魔,都退了。原本这即将爆发的又一场大战,因此而消弭。纵然是化为天魔的易水学子,也听到了老校长的教诲,那是机关种。

    黑暗中,无数红眼恢复了瞬时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