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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里保(十一 滚单)

    “田事今云休,官输亦已足”,里人忙完麦收,纳粮官府,祈求丰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端午之后,鸿琪早早把干圆洁净的小麦装入粮口袋,等待庄长送来滚单(是由州县衙门签发给区保的文件,由区保在其管辖下的居民之间传阅,以提醒缴税),便可按征粮税额纳粮义仓。今年种麦六七亩,麦收八九石,民地每亩征粮科则2分3厘3毫7丝,折合实物需要缴纳小麦一二石。

    这几年,言立家不再租种锦立家九亩大旗地。当初靠着租地,一家人过得不差。发水时候,地里高粱谷子挡水,树挡淤,那地透着肥实。九月收了庄稼,四六分成,言立得大头,锦立得小头,言立记得前台门的好。

    言立一家勤勉度日,尤其鸿琪长大以后,一家人凭两张好锄置办了11亩田地。河佑村前的4亩地,是偎心好地,在白杨林大地块的中心;紧挨着有9分林地,是親受老四房振吉公那边的土地;又花费洋80元在聚宝岭后置进2亩上河好地;后来耗洋40元陆续买入了2亩黑叠石板、2亩起涝地,前前后后一共11亩,用洋280元。

    里人乡党能有七八亩好地就怪强了,田里可以伸勺子挖饭吃,尤其那上河好地,上岁(丰年)年景一亩地打小麦2石,中岁也能打麦一石有余,说起来,睡梦中都能笑醒。鸿琪家一年种六七亩小麦,种多了,也种不好,没有粪水;自己喂猪、养牛,那点粪水能磨出细面来。

    鸿琪铡草、喂牛、摇耧、锄地、收割、种菜,没有不会的农活,那十一亩地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有时候在黄昏人少的时候,鸿琪在聚宝岭后的上河好地,东走南逛,量来量去,心里觉得扎实。

    清朝以5方尺为步,以240步为一亩,乡党量土地的度量工具是老杆子,杆子长3尺4寸5毫,(清代的一方尺约合现代32公分左右,五方尺相当于现代的1.6米长)这杆子取一步的长度,这一步是两小步,先迈出右脚,落地后,再迈出左脚,两个左脚的静止距离就是一杆子。一米八的个子使劲迈出大步才符合标准;170高的就不管,腿短,迈出的两小大步不够一杆子长度。鸿琪身高一米七,自然量不准长度。

    用杆子量呢?地边一杆子宽,长着量240杆子就是一亩;地边宽2杆子,长着120杆子就是一亩。遇到稍子地,地边参差,地块不规整的,就得请村里识字的先生,戴着花镜,拿着算盘,不停地拨动,二一添作五,嘟嘟囔囔,才能合计出地块的大小。这个鸿琪当然不会,保里会的也不多。

    听说柳下集的王快喜会量地,王快喜大高个,说话滚瓜溜,量地时候,你说出数字,他马上就能说出亩数,用算盘都没有他算得快。鸿琪就想着妥个空,找他问问,不知道人家告诉吧。鸿琪对于土地的痴情,上河好地的黄昏知道。

    晚饭的时候,鸿琪叠好高粱煎饼,烧好地瓜糊饾,端上腌咸菜,放在草屋前的石台子上。父亲言立、弟弟鸿庶(光绪十三年1887年出生)还没有回家,母亲在屋里做着针线活。

    这时听到门外有人喊鸿琪—鸿琪,是庄长朴一送滚单来了,身后跟着明俊。鸿琪忙不迭得招呼大爷、二哥进家,明俊看到比自己小一岁的本家二房的兄弟,心里一热,便先朴一一步,迈过门口朝东的二人担挑式门楼,走进鸿琪家院子。

    院落宽阔,前边是言立、鸿庶住的三间草屋,草屋东头有个过门,通后院,是鸿琪住的五间草屋,草屋放杈把扫帚,牛草柴禾;房屋东山墙紧靠着石头垒的院墙,院墙边的榆树、香椿的枝叶伸出胡同。在榆树下,庄长朴一把滚单交给鸿琪,说了几句热心话,就离开了。

    明俊走出门楼,南拐出了里仁胡同,在胡同西边沿街是大哥的仓房,三进院落向东南伸出一拐,把里仁胡同掩藏在前大街深处。明俊在胡同口与朴一分手,便回家,前台门缴纳粮税的事也需要安排,之后还要协助庄长催征粮税,一村事务更为复杂。

    郭里缴纳粮税本由庄长负责,可朴一厚道,不善营谋,里人亦有难以理喻者,处理村务总是写着难字。每逢遇到官派临时杂税,朴一不好意思去穷人门户收集税粮,就拿自己家的钱粮添补缝衬,这哪有个完啊。

    庄长之难,难在清末乡村政权的政治生态。

    清朝地方行政设置分为省道府县四级管理体系,皇权止于县,县以下乡村政权实行地方自治,即一地之人管理一地公共事务,实现地方公共意志。地方自治以专办地方公益事宜,辅佐官治为主,这些公益事业主要是本地安民、义学、卫生、道路、农贸、慈善等地方社会福利事务。但乡村政权的主要任务还是处理上级官府交派的粮税征收和徭役纳赋,以及官差招待等临时劳役。

    LY县乡村官方政权架构为区、保、村三级。一保之内设保正、乡约、地保各一名,语其职掌保正司政务,乡约司宣传,地保司催粮。作为乡村领袖,人选从里社公正绅耆者中选任,或由区长推举,最后报与知县备案。保级领袖三年一更代,区长一年更换。

    一村之内设庄长一名,助手若干,管理一村事务。庄长由村民推荐,区保提名,官府任命。庄长职责是负责一村纳粮征册、兴修水利、维护义学、排解纠纷、夜间巡逻、庄稼看护等事务。若遇饥荒,请求政府豁免田税;遭受土匪侵扰,请求官府保护,村级诉求皆由庄长上达官府,庄长代表村民利益与官府打交道。

    但村民眼中的,不,是骨子里的实际领袖则是村里的乡绅、族长和义学先生,村里的邻里争端、村庄护卫,兴修水利、以及儒家思想外在表现的兴办义学、维护寺院、宗教祭祀等公共事业,没有乡绅宗族的参与,庄长是无法定夺解决的。一定意义上说,庄长扮演着村级非官方领袖的传声筒角色。

    郭里保隶属于尚岩区郭里保,保级政权机构设在东村柳下集。郭里保作为自然村,地处LY县西南乡,官府兵威不及,里社政权弱化,地方乡绅、宗族势力隐隐代行乡里政权职能,领袖一方。

    郭里保姬锦立德高望重,乡里组织领袖的背景总能看到他的影子,村事官差没有前台门的参与,还真捋不清。自然地,每逢大事,庄长姬朴一都到前台门找锦立议事,虽然锦立小自己12岁,但有前台门一句话,保里事务完成得就妥帖。

    今姬锦立趋退,明俊渐长,朴一自然找姬明俊商议村务。当时田赋征收,官收官解,保甲催征,粮户上纳,保区收解,州县鉴收,乡里政权通令划一,莫敢逾越。郭里纳粮之事,有了官家、乡贤的合力,也就在一旬之间完成。

    西泫河两岸的土地又迫不及待地回到乡里生活的中心,节气不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