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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里保(二十九 打靛)

    养蚕抽丝在芒种到来之前完成,然后是忙夏的季节,郭里的女子放下女工活,做这做那忙个不停。

    过了麦季,郭里保大一点的孩子在野外拾青,饿急了,找桑葚子吃。围墙西门外麦场的堰头下是桑行,东街尺布胡同外是桑林,有白、红桑葚子,孩子爬上桑树,摘桑葚吃,吃饱了,胆大的孩子在桑树叉枝上睡觉。

    再之后是高粱稞起,男人们在田里锄这锄那,女子在家做饭、纺织。除了聒噪的鸟叫蝉鸣,整个郭里保都是安安静静的生存、生长。

    郭里的夏季,花喜鹊多,鸟窝到处都是,夏至树叶茂盛看不到。冬天,树上没有叶子了,高高的树枝上有一堆鸟窝,特别明显。谷雨时节,花喜鹊下蛋,抱窝,就衔枝筑巢。抱一窝,筑得鸟窝乱七八糟一大堆,有粪箕子那么大,有的花喜鹊抱两窝、三窝。花喜鹊聪明,筑巢衔枝,垒了有四分之一了,看看树枯了,或主人要杀树了,觉得有危险,就换地方。

    花喜鹊会刨食,谷雨时候去地里找刚刚播下的花生米,从土里往外叨,里人对花喜鹊不冷不淡。“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八九月间,尾巴很长的黑脑硕子和头部发白脾气坏的夹夹子鸟陆续离开郭里,八月十五燕门开,他们都随着燕子走了,去南方。可花喜鹊不走,在郭里过冬,与郭里的冬天缠绵,里人又亲近花喜鹊。灰色的冬日里,花喜鹊从一棵高树飞到草屋那边的天空,白色翅膀、黑色的尾巴划出至简的色彩,沉寂的天空就变得生动了。

    这是热闹的夏天,孟敦琢草屋后的杨树上的花喜鹊、还有夹夹子鸟叫声此起彼伏。孟敦琢心烦,这几天大闺女一直发热,不停地哭,到怡立药铺拿了几副汤药,喝了也不见好转。李满仓的娘是神婆子,会唱歌,保里小孩惊着了,找她摸摸额头,咕呶几句,给孩子还个愿,病就好了。孟敦琢性子粗,不信这个,架不住孩子娘嘟囔,就抱着孩子去李家。神婆说,找个寺庙上香,给孩子还愿,能好。孟敦琢老家流泉保下寺有座庙,叫门王寺,去那里还愿。再说,离开老家也很久了,顺便回去看看。孟敦琢去前台门给明俊说了,明俊说,赶紧给孩子看病,别耽误了。

    门王寺坐落在白人山的东山坡,夹在山涧之间。山涧多莲豆子、槐树,遮天蔽日,白天都发黑。庙后有泉,很清。庙宇三间大殿,两间东屋,大殿正中供奉阎王爷,阎王爷眉毛胡子长,脸凶,坐着;两边判官舌头伸多长长,吓人;阎王爷脚下跪着小鬼小判,不穿衣服,露着腚。

    东屋两间放四面佛,正面是观音菩萨,袖手打坐,宝髻高耸,亲和庄严;背面戴莲花帽子,胸前挂三串念珠,宝相近人;东西两面为童子像,右边童子站立,闭目,双手合十,手掌小圆,下刻“费县”二字。西面手掌粗实,指缝宽大,袈衣竖纹线条可见。佛塔两边有八面玲珑墩,刻新建众僧塔记,文字可辨。墩为莲花座。四面佛菩萨心肠,有求必应,最善。

    孟敦琢去正殿、东厢烧香磕头,在正殿上香的时候,怀里的闺女不敢睁眼。庙宇烟火缭绕,初一到十五,不时有本地外地香客来此烧香。

    从庙宇出来,孟敦琢去下寺村里找孟昭琴,孟昭琴是孟敦琢前后院邻居,往日里交往多。孟昭琴听到孩子生病的情况,便和孟敦琢一起到村南头找大槐树树枝,熬着喝,急病乱投医,总比不做强。

    大槐树在大街南头,是唐槐,上年岁了,有好几搂粗,树枝不旺了,树干干枯了,只剩下树梆子。唐槐附近有大碾,有荷叶树,荷叶树下有井。井筒由石头砌成,荷叶树的落叶落满井筒,看不到井壁,井内发青。唐槐的树枝有烂的,掉下来,里人都不拾,拾了烧开水喝,喝了头疼。孟敦琢拣了几个枯枝,与孟昭琴告别,就带回郭里保。过了几天,闺女的病渐渐好了。过了几天孟敦琢又去了下寺庙宇,还愿。此后,这事慢慢放下了,郭里的夏季在花喜鹊的叫声里疯长。

    六月十一日入伏,雨下得勤快,蓝草长到半米高,一扑棱,叶子六厘米长,一墩一墩的长势喜人。孟敦琢喊鸿庶、明宝割蓝,捆成捆,四五捆放大缸边沿,喊一二三,一齐摁进去,蓝草还没有到缸底,就被挤住了,根露出缸口,蓝草叶子和老本挤在缸沿,满满一缸,添上水,入伏天热,几天就烂了。把缸里的蓝草捞出来,缸里的水就是靛,用木棍捯饬,水慢慢地澄清,蓝水发绿,漂在上层;靛在缸底,成了膏块。

    来买靛的,把水倒掉,挖出靛卖,靛不便宜。卖给染坊,就用靛染布。鸿琪家的李氏的娘家是万安村,开染坊,逢集时候收敷里布,染完蓝,在下一个集日,送敷里布的人拿回染好的蓝布,染坊收工钱。

    眼看着靛蓝要成功了,孟敦琢这几天吃过早饭就去看靛蓝,晌午头,太阳正毒的时候,就在河堰头杨树下铺着蓑衣歇凉。泛着雨滴的草丛中,蟋蟀的叫声时高时低;老鹰在高空展翅,时而落入泫河南岸的树林。

    这时,一片黑云飘来,下大雨了,孟敦琢披着蓑衣,看那泫河水面的雨点,噼里啪啦,水面乱跳。不好,上边发大水了,一会儿,浪头上了四五米高的堰头,水到了缸底,缸顺着水走,眼看着缸要浮走,孟敦琢去拎住,缸不漂了,可自己弄不动,挪不到地势高的地方。急了,把缸里的绿水豁了,轻快了,再拽上来。手脚忙乱,总算把六口靛缸稳住了,可靛成色不纯了。

    孟敦琢豁绿水,呲了杆子,成为郭里保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