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里保（六十四 鸿庶走了 ）

    白露季节，高粱地块上足粪水，耕起茬子，落下几场秋雨，拍实垄沟，就可以耩麦子了。

    这一天，姬鸿庶和明宝、桂岭往畦子路地推土杂肥，明宝、桂岭推空车子，鸿庶推重活，三人合作。粪场在姬明仪院场东边，装满一车，过西夷河石板桥，沿着南河堰头向西走，穿过梨行、山楂行、车网地，不远就看到畦子路地。卸下绿粪后，鸿庶空手走姜寨子那边的赶牛路。

    秋季发洪水，来自卜阳的夷河水道变宽，河里垫着石头窝子，鸿庶蹦跳着，简单地过了河，回到粪场的柿树下，用席荚子盖着脸睡觉。这时候，明宝和桂岭推着空车，沿着原路，说东拉西，等到回到粪场，鸿庶都睡醒一觉了。

    白露怪凉了，白天还是照样热；晚上寒，寒虫噔噔得叫，该穿夹袄了。姬鸿庶感觉有点冷，浑身疼，就找件夹袄穿上，和着衣服躺床上睡了。睡梦中，来到上河好地，地的北头有几间草屋，鸿庶敲了敲门，开门的是慈祥的老奶奶，进院子后，看到院子里有喂的小猪，院子很小，有一条石板路通向屋门，天空阴暗，没有太阳。鸿庶见老人住的地方窝憋，就说，老奶奶你跟我走吧，我家房子宽敞。老奶奶不想离开，鸿庶看着老人像自己很小见过的奶奶，就哭了，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姬鸿庶就去世了。鸿庶家门楼前种着灌水豆子花，清晨做饭的时候开花；白天出太阳，花就闭着眼；晚上做饭的时候开花。花不大，细细的梗顶着喇叭花一样的花朵，粉红色，与六月花一起，一簇簇堆在墙角、门前。灌水豆子四五月就开花，处暑时候开得最茂盛，白露还有。等到花茎挂两个叶的时候就可以移栽，然后随处长枝散叶开花，灌水豆子活得泼辣。姬鸿庶长得壮实，也是泼辣的一个人，得的什么病哎，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姬鸿庶的父亲言立，住在后面五间草屋，草屋东头一间塌了，屋脊杉木棒撅着，里面圈着牛，放着牛栏草。言立年龄大了，腰弯了，眼睛不好，看东西摸摸索索的，听到二儿子死了，眼睛哭瞎了。

    姬鸿庶走后几天，姬鸿琪给前台门帮工，在北高盖子耕地，牛跑得飞快。晚上回家坐在屋门旁边的月季花前，不说话，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从这时候就有了头疼病，疼的时候两手抱着头，什么活不能干。用手捏眉心，有时候用针挑，头囊床上睡三天，头晕头疼就好了。

    姬鸿庶家的宋小兰不久改嫁到兰陵保一个圩子。那时候死了丈夫的妇女，十个中有八个赶紧改嫁，乡党说，这样的女人毒，赶快撵出去。好多年了，宋小兰回大泉娘家，路过郭里保，还顺路回来看闺女。鸿庶家的小脚手，板胡个，哭着出北门时候，身影很小。

    姬鸿庶留下的闺女，跟着鸿琪夫妻过。住前院三间草屋，东间铺一个大铺，铺北边放一个鸳床子，柜架子那么大，鸿庶闺女在上面睡。鸿琪家的米氏，身体不好，瘦得皮包骨头，五更天就咳嗽，老半天，俺娘嗷一声，才喘过气来。姬鸿琪整天掇弄土地，回家就喂牛、喂猪、垫栏，干活能挡一多半忧愁。自家从12世单传，到了15世自己这辈有了起色，可又出现这档子事，提起种种过往，这日子还能过吗。

    鸿庶闺女三四岁，不懂事，整天跟着鸿琪的大闺女挖野菜。荠菜在冬天老了，不开花了，味道好闻。飞蓬稞，靠水汪边长得肥大，米氏老远就喊不让靠近。后来，鸿庶闺女大了，嫁到朱村保的南庄闫家，闫家可会说了，可酗酒，经常打骂她，没有爷娘的闺女在婆家日子过得很是辛苦。

    露打三寸，寒露沾附在里仁胡同的滑石墙上，长出了青苔，泛着冷绿色。这年，里仁胡同的寒露格外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