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富贵险中求
夜幕下，数千剿匪大军晚上的宿营依旧十分随意，无论是各路卫所兵，还是澧州府的营兵，都没有挖壕沟，而是忙着生火做饭。
很快，山道中便亮起了一团团篝火，军营喧闹一片，不时传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就好像是在野营一般，完全没有一点打仗的样子。
毕竟，数千大军出征剿匪，就算是卫所兵，也都发了两日的行军粮食。
这些卫所兵，甚至包括部分营兵在内，除了周元瀚直领的九溪卫内五卫之外，平时大部分都吃不饱饭，如今扛着锈迹斑斑的兵器走了十几里路，早已经怨气腾天。
现在，他们终于用开拔时发下的军粮煮出了一大锅饭，饥肠辘辘之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周元瀚远远地看着黑暗中，亮起的那些篝火，听着接连不断传到耳边的笑声，心中暗暗叹气。
内地卫所和营兵的糜烂，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少爷，营地已经布置好了，靠山的那一侧，十五步之内的杂草树木，都已经清理干净，四周都布置了伏路军，营地外侧也放下了一圈拒马，外围还有卫所兵扎下的大营，就算是遇袭，发生了营啸，他们也冲不过来。”
赵斌和周大兴，郭有为两人一起来到了周元瀚身前。他汇报完之后，同样是周元瀚北上招揽到麾下，榆林夜不收出身，如今担任九溪卫骑兵教官的郭有为收敛了一下那副痞相，也拱手抱拳汇报道：
“少爷，哨骑已经放了出去，山谷两边地势那么陡，树木那么密，土匪不可能过来，东西两边的山口，额老子一定看得紧紧的。”
“就凭土匪那点组织度，别说是夜袭了，就算是走到这里，恐怕都得掉队一半人，他们不会主动出击的。”周元瀚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两边的打仗，完全就是菜鸡互啄。
“现在大军都吃饱了饭，一个个看起来也都没有害怕的意思，惬意得很，今晚应该不会有营啸发生。但咱们这百来号人的行军纪律，还是要保持，标准不能低于平时的训练。不过......”
周元瀚说着，扭头看向了周大兴：“随征的那几个卫所，除了检查执勤之外，其他的不要管他们，今晚若是平安无事，管太多了反而会招来他们的怨气。”
“是，少爷！”三人齐声应道。
其实，周元瀚也没有下令家丁扎稳固的营寨，一来是因为这实在太过费劲，二来则是他们的敌人根本没有夜袭的能力。这个时候，简易的临时军营，已经完全可以满足安全宿营的要求。
而且，精悍老辣的永顺土司王彭泓澍，看到大军中唯一算得上正经扎了营的周元瀚，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那张黑脸上立马就露出了笑容，特地把麾下大军的营寨，安在了周元瀚侧面。
这些土司兵都是彭泓澍的亲卫，常年打仗，相当强悍，扎营虽然没有很正规，但也像个样子。而且，彭泓澍在营地外围部署的暗哨很多，想要偷袭他们，更加不可能，这无疑也增加了周元瀚那边的安全。
周家和彭泓澍的关系不错，在年初对方继承土司王位置的时候，九溪卫还出过力。但两人的关系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并没有发展成盟友。
毕竟，在湘西，没有强悍的武力，就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周元瀚在展现出足够强悍的实力之前，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和这些地头蛇们谈买卖的。
第二日，这支乱糟糟的剿匪大军一直折腾到了午时初，才终于整好了队伍，然后继续朝着青龙山出发。
原本，还有军官看时间已经到了午时，便建议让大军继续休整，好养精蓄锐，等吃完了午饭再开拔，免得没走一会又得停下来，还获得了大部分士兵的热烈支持。
但太监急于夺回自己的财货，领军的澧州守备，九永守备，又都是溜须拍马的狗腿子，当即下令营兵分散到各卫所，赶着这些企图“怠工”的士兵赶路。
这些卫所兵平日里都是卫所军官的农奴，早就被欺负惯了，再加上经常吃不饱，无不是面黄肌瘦，眼睛空洞，六神无主，面对上官的训斥和驱赶，根本不敢反抗，下意识里便加快脚步。
不过，数千士兵毫无组织纪律地拥挤在山道中，速度一快，马上就乱得更加严重了。
周元瀚和彭泓澍都早就料到了一点，两人又没有刻意要讨好太监的心思，直接把自己的军队放在了队伍的最后，以免被冲乱。
而如此一来，周元瀚和永顺这个新袭职的土司王，也有了更多接触的机会，后者对于这个一路上处事稳妥周到的九溪卫指挥使公子，此时也有些刮目相看。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刚刚袭职，永顺上下还有人不服气，彭泓澍根本没必要给太监这个面子。
当然，永顺的一些商货，也是要从澧水运出去的，下山虎现在虽然不敢对他动手，但如果继续做大，后面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
彭泓澍虽然不会出大力，这次也只带了不到两百人，但展示一下实力，让下山虎知道自己惹不起，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他心里也根本没把这些土匪当一回事，完全就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来的。要知道，永顺白杆兵，连满鞑都敢硬抗，几个土匪算得了什么？
就这样拖拖拉拉，当天剿匪大军走了三十多里，便又在山谷中宿营了下来。此时，他们距离青龙山，足足还有四十多里的山路。
不过，对于周元瀚和彭泓澍来说，这反而是一次相当不错的相处机会。
周元瀚那张利嘴，直接把这位新袭职的土司王，哄得心花怒放，上至天文，下到地理，从朝中地方的局势到练兵打仗的感悟，再到经商买地，贿赂交好上官的手段。
反正，只要彭泓澍提上一嘴，周元瀚便能接住话茬，还无形之中秀了一把自己远超同辈的见识。
当然，彭泓澍也只是对于面前这个少年，刮目相看了而已，其他的想法，则还完全没有。在亲眼看到对方的实力之前，他那种长辈欣赏后辈，觉得对方资质不错，可以培养一番的思维，短时间内是转不过来的。
周元瀚对此自然清楚，他也从来没想着靠两天的畅聊，能和对方取得关系上的突破。大家都是场面人，没有切实的利益交换需求，笑得再真诚，也是不值钱的。
不过，周元瀚若想在湘西发展壮大，和永顺土司交好是必须的。更不用说，彭泓澍的小女儿，天生丽质，艳绝湘西，永顺土司，几百年的财富积累，简直富得流油。
周元瀚可从来都没有忘记他的核心发展战略。
等到第三日，所谓的剿匪大军再次出发的时候，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减员。不少卫所军户吃完了前两天的军粮，直接趁着清晨到处乱成一团的时候，当了逃兵。
其实，从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有了逃兵，只不过那时候还是少数，大部分人也还想着再吃几口粮。
但现在，走完这四十多里路，就到青龙山，马上要拼命了，许多人直接就没了胆子。
于是乎，一直到第四天傍晚，这支“秋游”大军才终于到了青龙山山外，在距离山口小河二里左右的平野上扎下了大营，然后便开始了休整。
这里的泥土比较松软，营兵还挖了壕沟，架起来拒马。不过，不是为了防止夜袭，而是为了防止这些卫所兵又跑了。
周元瀚听完手下的扎营汇报，又和家丁一起草草吃了几碗饭之后，便听到了鼓声，随即带着周大兴，周永兴两兄弟，和彭泓澍一起，来到了太监和澧州府守备所在的中军大帐。
军议很快召开，除了周元瀚和彭泓澍之外，其他人表现得都十分热烈，争着在太监面前表现，甚至抢着打头阵。
数千人马的剿匪大军，大大小小的军头千户，单单是家丁加起来就有四百多人，他们都认为自己优势很大，打赢这群兵器都不全的土匪，简直易如反掌。
甚至，原本已经几乎被周元瀚和李正元架空的“九永守备”张振义，也借着给太监建言献策的机会，跳了出来。
他一面要抽调永定卫的兵马，信誓旦旦要亲领麾下兵马冲锋，一面直接把李正元和对方直领的那个千户也留在了最后，以免对方立功。
李正元身宽体胖，但却没有丝毫王霸之气，圆滚滚的脑袋上，长着一双小眼睛，原本就有些怂，现在更不敢在太监面前表现出不积极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而在张振义的鼓动下，周元瀚手下也有三个千户跃跃欲试，大概率是想着借着剿匪的机会，讨好太监，以便夺回自己不久前刚刚被周元瀚分回给那些军户们的田地。
彭泓澍原本对周元瀚十分看好的，此时一见对方连手下的千户官都压不住，心中顿时便轻视了起来。甚至，这两日周元瀚表现出来的能力，一时间都被他当作了狂生妄言。
不过，周元瀚对此并没有任何退让，他手下的核心战力虽然是那百余号家丁，但手下的其他人如此表现，那可就是在打他的脸了。
这种情况下，他一旦退让，其他几个原本不敢轻举妄动的千户官，恐怕也会起别的心思。
“各位大人皆是勇战敢战之辈，澧州府有诸位在，实在是百姓之福。”周元瀚板着脸扫了那三个千户官一眼，然后又转身对着太监杨国昌道：
“杨公公，下官虽然没有诸位大人的本事，打不过土匪，但也有着一颗忠心，希望公公给下官一个机会，让下官能够带着手下的兵马，守卫的公公身边，以免到时候各位大人忙着进山剿匪，建功立业，全然忘记了公公的安全。”
杨国昌原本就对这个生得异常俊俏的公子心有好感，现在对方说要护在自己身边，他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至于张振义那条狗，他想要继续溜，当然也不能一下子全满足对方。
“呵呵呵......好，好好，周公子少年俊才，想的也是周到，那九溪卫的兵马，就留下驻守营地，对付几个土匪，用不着那么多人！”
“谢公公成全！”周元瀚当即弓腰，拱手抱拳道。
而杨国昌这个面上笑嘻嘻的老阴逼既然已经发话，周元瀚也开了口，那几个千户官，此时只能是哑巴吃黄连，苦着脸不敢再吱声。
他们现在心中非常后悔和忐忑，担心周元瀚的报复，甚至还有一个偷偷瞄向了张振义，想要寻求声援。
但张振义此时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周元瀚的态度那么强硬，完全不是李正元可比的，他也不愿意现在强碰这个硬钉子。
反正，等此战大胜之后，太监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再想打压周元瀚和李正元，夺回自己“九永守备”的权势，就易如反掌了。
而彭泓澍也是顺坡下驴，根本不逞强，永顺近几十年来频频为大明出征，实力早已经大不如前，他过来只是意思意思的，不到不得不出手的时候，真打仗是绝不可能的。
不过，周元瀚的强硬表现和借力打力，却让他有些意外，刚刚的轻视，顿时又消失得无影无终了，心里只觉得面前这个九溪卫指挥使的公子，不简单。
于是乎，一群完全不懂军事的家伙们自以为胜券在握，而唯二两个懂得打仗的，又完全是看戏的心理，这场军事会议，就在众人提前分配完功劳之后，便欢天喜地地结束了。
周元瀚离开中军大帐的时候，彭泓澍依旧还是和他一起返回军营，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之前更加亲近了。
彭泓澍对于周元瀚这个能言善道，有事真上的九溪卫指挥使之子，现在是越发的欣赏。对于周元瀚那个实际上早已经“躺平摆烂”的便宜老爹，更是大胆脑补了一番。
但他哪里知道，九溪卫真正说话算数的，其实是周元瀚！
而周元瀚一回到自己的大营，便立即叫来了赵斌和郭有为，询问哨骑侦察到的最新敌情，在获知山口两侧的树林和山坡后很有可能藏着下山虎的伏兵之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判断出错，下山虎直接缩在深山里面。若是那样，这支乞丐一样的军队，恐怕撑不过几天，就会自行溃败。那这次机会，他便把握不住了。
不过，赵斌还是有些担心，他想了想，最终没忍住问道：
“少爷，下山虎手下现在有边军，有营兵，咱们这百来号人和永顺的那不到两百的白杆兵，到时候打起来，怕是真的不稳妥。”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定稳妥的事情？就算有，轮得到咱们吗？”周元瀚摇了摇头，然后又皱眉道：
“咱们现在是人微言轻，就算本官去劝他们不要冒进，也只会被认为是胆小怯战罢了，还会被张老二那狗日的趁机攻击。别以为那个阉人真的会帮咱们，他只是想让张老二更听话罢了。”
周元瀚没有轻视土匪，本质上是因为他知道南方的卫所兵和营兵是什么德行，双方大概率都没有能力重创对方，最多就是打得热热闹闹的，漫山遍野都是溃兵，他完全有机会反击。
“可是......”赵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其实也知道周元瀚说得有道理，可一路看下来，根本不敢相信这些卫所兵是能打仗的。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富贵险中求。”周元瀚说罢，转身看着夜色下的湘西大山，淡淡道：
“况且，单单是咱们的这百十号人，下山虎那群甲胄都不齐的土匪都不一定对付得了，更别说彭泓澍的那支白杆兵亲卫了，只要咱们不是前锋，不被埋伏，明日便是进可攻，退可守。”
很快，山道中便亮起了一团团篝火，军营喧闹一片，不时传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就好像是在野营一般，完全没有一点打仗的样子。
毕竟，数千大军出征剿匪，就算是卫所兵，也都发了两日的行军粮食。
这些卫所兵，甚至包括部分营兵在内，除了周元瀚直领的九溪卫内五卫之外，平时大部分都吃不饱饭，如今扛着锈迹斑斑的兵器走了十几里路，早已经怨气腾天。
现在，他们终于用开拔时发下的军粮煮出了一大锅饭，饥肠辘辘之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周元瀚远远地看着黑暗中，亮起的那些篝火，听着接连不断传到耳边的笑声，心中暗暗叹气。
内地卫所和营兵的糜烂，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少爷，营地已经布置好了，靠山的那一侧，十五步之内的杂草树木，都已经清理干净，四周都布置了伏路军，营地外侧也放下了一圈拒马，外围还有卫所兵扎下的大营，就算是遇袭，发生了营啸，他们也冲不过来。”
赵斌和周大兴，郭有为两人一起来到了周元瀚身前。他汇报完之后，同样是周元瀚北上招揽到麾下，榆林夜不收出身，如今担任九溪卫骑兵教官的郭有为收敛了一下那副痞相，也拱手抱拳汇报道：
“少爷，哨骑已经放了出去，山谷两边地势那么陡，树木那么密，土匪不可能过来，东西两边的山口，额老子一定看得紧紧的。”
“就凭土匪那点组织度，别说是夜袭了，就算是走到这里，恐怕都得掉队一半人，他们不会主动出击的。”周元瀚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两边的打仗，完全就是菜鸡互啄。
“现在大军都吃饱了饭，一个个看起来也都没有害怕的意思，惬意得很，今晚应该不会有营啸发生。但咱们这百来号人的行军纪律，还是要保持，标准不能低于平时的训练。不过......”
周元瀚说着，扭头看向了周大兴：“随征的那几个卫所，除了检查执勤之外，其他的不要管他们，今晚若是平安无事，管太多了反而会招来他们的怨气。”
“是，少爷！”三人齐声应道。
其实，周元瀚也没有下令家丁扎稳固的营寨，一来是因为这实在太过费劲，二来则是他们的敌人根本没有夜袭的能力。这个时候，简易的临时军营，已经完全可以满足安全宿营的要求。
而且，精悍老辣的永顺土司王彭泓澍，看到大军中唯一算得上正经扎了营的周元瀚，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那张黑脸上立马就露出了笑容，特地把麾下大军的营寨，安在了周元瀚侧面。
这些土司兵都是彭泓澍的亲卫，常年打仗，相当强悍，扎营虽然没有很正规，但也像个样子。而且，彭泓澍在营地外围部署的暗哨很多，想要偷袭他们，更加不可能，这无疑也增加了周元瀚那边的安全。
周家和彭泓澍的关系不错，在年初对方继承土司王位置的时候，九溪卫还出过力。但两人的关系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并没有发展成盟友。
毕竟，在湘西，没有强悍的武力，就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周元瀚在展现出足够强悍的实力之前，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和这些地头蛇们谈买卖的。
第二日，这支乱糟糟的剿匪大军一直折腾到了午时初，才终于整好了队伍，然后继续朝着青龙山出发。
原本，还有军官看时间已经到了午时，便建议让大军继续休整，好养精蓄锐，等吃完了午饭再开拔，免得没走一会又得停下来，还获得了大部分士兵的热烈支持。
但太监急于夺回自己的财货，领军的澧州守备，九永守备，又都是溜须拍马的狗腿子，当即下令营兵分散到各卫所，赶着这些企图“怠工”的士兵赶路。
这些卫所兵平日里都是卫所军官的农奴，早就被欺负惯了，再加上经常吃不饱，无不是面黄肌瘦，眼睛空洞，六神无主，面对上官的训斥和驱赶，根本不敢反抗，下意识里便加快脚步。
不过，数千士兵毫无组织纪律地拥挤在山道中，速度一快，马上就乱得更加严重了。
周元瀚和彭泓澍都早就料到了一点，两人又没有刻意要讨好太监的心思，直接把自己的军队放在了队伍的最后，以免被冲乱。
而如此一来，周元瀚和永顺这个新袭职的土司王，也有了更多接触的机会，后者对于这个一路上处事稳妥周到的九溪卫指挥使公子，此时也有些刮目相看。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刚刚袭职，永顺上下还有人不服气，彭泓澍根本没必要给太监这个面子。
当然，永顺的一些商货，也是要从澧水运出去的，下山虎现在虽然不敢对他动手，但如果继续做大，后面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
彭泓澍虽然不会出大力，这次也只带了不到两百人，但展示一下实力，让下山虎知道自己惹不起，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他心里也根本没把这些土匪当一回事，完全就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来的。要知道，永顺白杆兵，连满鞑都敢硬抗，几个土匪算得了什么？
就这样拖拖拉拉，当天剿匪大军走了三十多里，便又在山谷中宿营了下来。此时，他们距离青龙山，足足还有四十多里的山路。
不过，对于周元瀚和彭泓澍来说，这反而是一次相当不错的相处机会。
周元瀚那张利嘴，直接把这位新袭职的土司王，哄得心花怒放，上至天文，下到地理，从朝中地方的局势到练兵打仗的感悟，再到经商买地，贿赂交好上官的手段。
反正，只要彭泓澍提上一嘴，周元瀚便能接住话茬，还无形之中秀了一把自己远超同辈的见识。
当然，彭泓澍也只是对于面前这个少年，刮目相看了而已，其他的想法，则还完全没有。在亲眼看到对方的实力之前，他那种长辈欣赏后辈，觉得对方资质不错，可以培养一番的思维，短时间内是转不过来的。
周元瀚对此自然清楚，他也从来没想着靠两天的畅聊，能和对方取得关系上的突破。大家都是场面人，没有切实的利益交换需求，笑得再真诚，也是不值钱的。
不过，周元瀚若想在湘西发展壮大，和永顺土司交好是必须的。更不用说，彭泓澍的小女儿，天生丽质，艳绝湘西，永顺土司，几百年的财富积累，简直富得流油。
周元瀚可从来都没有忘记他的核心发展战略。
等到第三日，所谓的剿匪大军再次出发的时候，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减员。不少卫所军户吃完了前两天的军粮，直接趁着清晨到处乱成一团的时候，当了逃兵。
其实，从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有了逃兵，只不过那时候还是少数，大部分人也还想着再吃几口粮。
但现在，走完这四十多里路，就到青龙山，马上要拼命了，许多人直接就没了胆子。
于是乎，一直到第四天傍晚，这支“秋游”大军才终于到了青龙山山外，在距离山口小河二里左右的平野上扎下了大营，然后便开始了休整。
这里的泥土比较松软，营兵还挖了壕沟，架起来拒马。不过，不是为了防止夜袭，而是为了防止这些卫所兵又跑了。
周元瀚听完手下的扎营汇报，又和家丁一起草草吃了几碗饭之后，便听到了鼓声，随即带着周大兴，周永兴两兄弟，和彭泓澍一起，来到了太监和澧州府守备所在的中军大帐。
军议很快召开，除了周元瀚和彭泓澍之外，其他人表现得都十分热烈，争着在太监面前表现，甚至抢着打头阵。
数千人马的剿匪大军，大大小小的军头千户，单单是家丁加起来就有四百多人，他们都认为自己优势很大，打赢这群兵器都不全的土匪，简直易如反掌。
甚至，原本已经几乎被周元瀚和李正元架空的“九永守备”张振义，也借着给太监建言献策的机会，跳了出来。
他一面要抽调永定卫的兵马，信誓旦旦要亲领麾下兵马冲锋，一面直接把李正元和对方直领的那个千户也留在了最后，以免对方立功。
李正元身宽体胖，但却没有丝毫王霸之气，圆滚滚的脑袋上，长着一双小眼睛，原本就有些怂，现在更不敢在太监面前表现出不积极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而在张振义的鼓动下，周元瀚手下也有三个千户跃跃欲试，大概率是想着借着剿匪的机会，讨好太监，以便夺回自己不久前刚刚被周元瀚分回给那些军户们的田地。
彭泓澍原本对周元瀚十分看好的，此时一见对方连手下的千户官都压不住，心中顿时便轻视了起来。甚至，这两日周元瀚表现出来的能力，一时间都被他当作了狂生妄言。
不过，周元瀚对此并没有任何退让，他手下的核心战力虽然是那百余号家丁，但手下的其他人如此表现，那可就是在打他的脸了。
这种情况下，他一旦退让，其他几个原本不敢轻举妄动的千户官，恐怕也会起别的心思。
“各位大人皆是勇战敢战之辈，澧州府有诸位在，实在是百姓之福。”周元瀚板着脸扫了那三个千户官一眼，然后又转身对着太监杨国昌道：
“杨公公，下官虽然没有诸位大人的本事，打不过土匪，但也有着一颗忠心，希望公公给下官一个机会，让下官能够带着手下的兵马，守卫的公公身边，以免到时候各位大人忙着进山剿匪，建功立业，全然忘记了公公的安全。”
杨国昌原本就对这个生得异常俊俏的公子心有好感，现在对方说要护在自己身边，他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至于张振义那条狗，他想要继续溜，当然也不能一下子全满足对方。
“呵呵呵......好，好好，周公子少年俊才，想的也是周到，那九溪卫的兵马，就留下驻守营地，对付几个土匪，用不着那么多人！”
“谢公公成全！”周元瀚当即弓腰，拱手抱拳道。
而杨国昌这个面上笑嘻嘻的老阴逼既然已经发话，周元瀚也开了口，那几个千户官，此时只能是哑巴吃黄连，苦着脸不敢再吱声。
他们现在心中非常后悔和忐忑，担心周元瀚的报复，甚至还有一个偷偷瞄向了张振义，想要寻求声援。
但张振义此时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周元瀚的态度那么强硬，完全不是李正元可比的，他也不愿意现在强碰这个硬钉子。
反正，等此战大胜之后，太监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再想打压周元瀚和李正元，夺回自己“九永守备”的权势，就易如反掌了。
而彭泓澍也是顺坡下驴，根本不逞强，永顺近几十年来频频为大明出征，实力早已经大不如前，他过来只是意思意思的，不到不得不出手的时候，真打仗是绝不可能的。
不过，周元瀚的强硬表现和借力打力，却让他有些意外，刚刚的轻视，顿时又消失得无影无终了，心里只觉得面前这个九溪卫指挥使的公子，不简单。
于是乎，一群完全不懂军事的家伙们自以为胜券在握，而唯二两个懂得打仗的，又完全是看戏的心理，这场军事会议，就在众人提前分配完功劳之后，便欢天喜地地结束了。
周元瀚离开中军大帐的时候，彭泓澍依旧还是和他一起返回军营，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之前更加亲近了。
彭泓澍对于周元瀚这个能言善道，有事真上的九溪卫指挥使之子，现在是越发的欣赏。对于周元瀚那个实际上早已经“躺平摆烂”的便宜老爹，更是大胆脑补了一番。
但他哪里知道，九溪卫真正说话算数的，其实是周元瀚！
而周元瀚一回到自己的大营，便立即叫来了赵斌和郭有为，询问哨骑侦察到的最新敌情，在获知山口两侧的树林和山坡后很有可能藏着下山虎的伏兵之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判断出错，下山虎直接缩在深山里面。若是那样，这支乞丐一样的军队，恐怕撑不过几天，就会自行溃败。那这次机会，他便把握不住了。
不过，赵斌还是有些担心，他想了想，最终没忍住问道：
“少爷，下山虎手下现在有边军，有营兵，咱们这百来号人和永顺的那不到两百的白杆兵，到时候打起来，怕是真的不稳妥。”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定稳妥的事情？就算有，轮得到咱们吗？”周元瀚摇了摇头，然后又皱眉道：
“咱们现在是人微言轻，就算本官去劝他们不要冒进，也只会被认为是胆小怯战罢了，还会被张老二那狗日的趁机攻击。别以为那个阉人真的会帮咱们，他只是想让张老二更听话罢了。”
周元瀚没有轻视土匪，本质上是因为他知道南方的卫所兵和营兵是什么德行，双方大概率都没有能力重创对方，最多就是打得热热闹闹的，漫山遍野都是溃兵，他完全有机会反击。
“可是......”赵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其实也知道周元瀚说得有道理，可一路看下来，根本不敢相信这些卫所兵是能打仗的。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富贵险中求。”周元瀚说罢，转身看着夜色下的湘西大山，淡淡道：
“况且，单单是咱们的这百十号人，下山虎那群甲胄都不齐的土匪都不一定对付得了，更别说彭泓澍的那支白杆兵亲卫了，只要咱们不是前锋，不被埋伏，明日便是进可攻，退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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