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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程西回去时买了把新伞。何木槿等在候机处,没骨头似的倚在墙边,看了她一眼:“再不来我就要去坑里刨你了。”

    “在重庆小心点,”程西把伞递出去,“可能有人找麻烦。”

    何木槿接过来:“在厕所得罪人了?你抢了人家的卫生巾?”

    程西失笑:“你能正常点吗?”

    “说正经的,咋回事?对面多少人?就咱俩打得过吗?”

    “就两只小老鼠,怂的很,估计也不会找上门来。”

    何木槿笑:“看样子刚才是你赢了?”

    程西随和地笑笑:“完胜。”

    “那你怎么待了那么长时间?快有半小时了。”

    程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下一秒又立马恢复:“我给躲在里面的人送了包纸。”

    何木槿好奇:“谁啊?”

    程西沉默了两秒,摇摇头:“不知道。”

    那两秒程西脑袋里闪过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但这离谱的猜想仅一瞬便被她甩出了脑袋。

    林书昂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女厕所呢。

    演唱会下午五点开始,在那之前,两人决定在重庆狂吃一顿。重庆很大,路线极为复杂。两人没有用导航,而是凭感觉到处逛,到一家店就进去吃一家。

    很久没感受过这样的自由了。

    程西文笔很好,也很擅长绘画,但她更喜欢摄影。只是目前的经济状况还不允许她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摄影机,好在手机也能勉强用。

    本以为重庆这样的大都市,应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程西看到的重庆,到处是烟火气息,真实又迷离,让人舍不得离开。

    漫步在小巷子中,阳光是暖黄色,透过头顶浓密的树叶缝隙星星零零融化在地面的碎石和杂草中,随着风中树叶的摆动变幻着不同的形状。说不出的美好。

    不远处的小卖部外,躺在躺椅上的大爷悠闲地挥着手中一把破旧的竹扇。店门口的冰柜前,四个小孩趴在玻璃窗上,手指指着里面的冰棍,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几双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程西举起手机,调光、对焦、改距……按下快门。

    原来这就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吗。

    程西仰起头,闭上双眼。感受着光影在脸上变化,感受着专属于这里的暖风,感受着这里独特的气息。感到了久违的放松。

    这一刻,她深深爱上了这座古老的山城。

    林书昂到达演唱会现场,三个哥哥都在他前面。坐在门边的顾叶晗最先看到他,眼睛都亮了:“林书昂!”其余人也都闻声看过来,皆是惊喜又温柔的笑:“书昂。”“林书昂你怎么这么慢啊?”“有没有想哥哥呀~”

    听着一声声熟悉的呼唤,林书昂突然想起,他们已经认识八年了,他们参与了他将近一半的人生。想起曾经遇见私生时把他护在身后的哥哥,想起今天遇见私生时他独自逃跑的慌乱与无助;想起曾经生病时细心照顾他的哥哥,想起前不久他重感冒时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难受与委屈……林书昂鼻子一酸。

    他被哥哥们拥入怀中,他们的拥抱总是有四个人,这是他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温暖与心安。他们都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大拥抱。

    短暂的寒暄后,几人分散开化妆换衣。

    林书昂将纸巾和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放在一起,看着柜中的一抹淡粉,林书昂想起那个女孩。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到了入场时间,体育场人满为患。两个小姑娘牵着手紧紧挨在一起,生怕被人群冲散。挤到座位上坐下,演出也在这时开始。台上四个人一出现,观众席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掌声与尖叫。不少老粉已经红了眼眶,她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舞台上完整的四个人了啊。

    音乐在人声鼎沸中响起,演出开始。

    程西已经准备好手机。她165,个子不算矮,但在人群中实在不突出。干脆直接弯下腰,从人与人之间细小的缝隙中找好角度,透过缝隙刚好拍的到林书昂。

    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无数人为他呐喊,为他疯狂。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与之共舞,渴望冲破。

    原来这就是为舞台而生的人。

    舞台上灯光闪烁,观众席除了应援灯牌则是一片黑暗。他是那样耀眼,那样光彩夺目。让人渴望靠近,又不敢玷污。

    也是,他的名字里有“昂”字,他怎么可能不昂首挺胸,不闪闪发光?

    程西不自觉扬起一抹笑,神明也不过如此了吧。果然是被光眷顾的孩子啊。

    演出持续了几小时,音乐停下时台上的人已经满头大汗,观众席也亮起了灯。

    和粉丝的互动环节进行得很顺利,林书昂一直认真营业,没太注意观众席。直到主持人突然将话题转到了未来上,气氛瞬间降到冰点。这显然是在场人都不愿提及的话题。

    “我们是你们永远的粉丝!!!”一位粉丝激动到破音。

    “我们永远在一起!!!”

    所有人异口同声,震耳欲聋,整齐划一,像以往任何一场演唱会结束时一样喊着锃亮的口号。这是他们之间的专属暗号。

    感性的夏琛别过头去,马文宇悄悄抹眼泪,顾叶晗握着话筒说不出话,林书昂也不自在地摸着鼻子,握紧话筒,看着台下一片灯海,眼眶渐渐泛红。

    突然,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停留在其中一张脸上。

    真是奇怪,一大片乌压压的脑袋中,他偏偏一眼就能看到她,也似乎只看得到她。

    目光交汇那一刻,程西大脑空白了一瞬。下一秒又意识到,他怎么可能在看她呢。稍稍失落一下,程西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直视着林书昂向她投来的目光,努力露出自己活了将近16年以来最好看的笑容。

    林书昂呆了两秒,看见女孩还带着些稚嫩的小脸上扬起轻柔的笑容,嘴巴一张一合。

    现场人声鼎沸,这一刻却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好像听见女孩满含笑意的声音,越过茫茫人海,朝他靠近。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现场感动的氛围中时,林书昂却好似突然失重,慢慢迷失在了迷宫中。在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烙下了永远的痕迹。

    他听见她说:“高考顺利。”

    演唱会结束,体育场的人群疏散开来,夜幕悄然降临。

    八点的机票,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会儿,于是两个小姑娘一人捧着一杯奶茶,慢悠悠地沿着嘉陵江散步。

    晚风轻柔地拂过脸颊,带着丝丝凉意。世间喧嚣被抛之脑后,耳边只剩下轻风的喃喃低语,与自己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程西一路踩着自己的影子,时不时回眸看眼五彩斑斓的江面,顺便确认一下何木槿还在不在。心中像被蜜填满,莫名感到愉悦又满足。在这样的地方长大,难怪他这么爱笑。

    程西抬头,街道上刺眼的灯光遮住了星星本身的璀璨,夜空中黑漆漆的一片。可这依旧抵挡不了月亮耀眼的光芒。

    月亮天生就属于夜空,就好像林书昂天生就属于舞台一样。他本就应该闪闪发光,永远这样光彩夺目,眼中永远装满星辰大海,永远成为别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永远,快乐。

    程西呼了口气,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

    夕阳西下,今天的风,格外温柔。

    回到更衣室,林书昂换上T裇,顺手捞起甩在沙发上的外套。“啪——”一包粉色的面巾纸落在地上。

    林书昂光速弯下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巾捡起猛地揣回兜里。做贼似的警惕地往四下看看。很好,没人注意到他,不然要被爆绯闻了。

    林书昂不知道由于做贼心虚,他那对朴实的耳朵早已通红,他此刻只知道紧紧把手塞在兜里。

    等回到车上,林书昂手上的力度这才稍微松了点。打开车窗,车速不快,窗外的风明目张胆地溜进车里,一丝一缕拂过脸颊。

    不知为何,林书昂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也就一面之缘而已,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

    飞机落地时九点不到,何母和何父已经等在机场门口了。程文深和周玲几天前带着小程西九岁的弟弟周南回了老家,她今晚要在何木槿家过夜。

    何木槿洗过澡后进了房间,程西在她前面洗完,此时只穿了一件蜡笔小新样式的黄色大衬衫。

    半干的发丝散落在女孩薄弱的肩头,刘海被随意地别在耳后,此时正趴在书桌前用平板写东西。微亮的台灯洒下,将女孩本就小巧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更加柔和。再往下,衬衫堪堪遮到大腿根,两条细嫩的小白腿在空中悠闲地晃着。

    何木槿倚在门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目光直球得让人无法忽视。

    程西头也不抬:“把你图谋不轨的眼神收一收,我不喜欢女的。”

    何木槿哑然失笑,她身上穿的是黑色吊带裙。但她的身材不像程西那样看着娇小纤细,而是较为火辣。身高将近一米七,在同龄人中算比较出挑的。

    她和程西完全是两种气质。一头黑长直,留着利落的及肩短发。标准的瓜子脸,丹凤眼微微上挑,嘴唇圆润饱满。她很漂亮,属于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惊艳到你的漂亮。同她的性格一样,明艳中带着藏不住的野性。

    与程西相比,她的五官更具攻击性,给人一种无法驾驭的女王气质。所以她俩站一块,还真不分上下,但总归养眼就是了。

    就何木槿现在这狐媚样,说实话,要不是程西不搞女同,她还真不一定能把持得住。

    何木槿走近些,在床上坐下,没有挨着程西,随意一问:“又在写什么小九九?小说还是日记?”

    程西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她的日记都是保管在平板的私密笔记里,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何木槿也不例外。里面藏着她太多太多秘密了。何木槿深知这一点,也从不过问。

    此时的程西已打完最后一个字,轻轻合上平板,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懒散道:“记录下某条姓何的狗,免得哪天把她忘了。”

    何木槿冲过去就是一脚,程西早有预判,起身灵巧躲开:“何狗,别乱咬人。”何木槿气笑了,推开椅子追过去。程西力气没她大,躲闪不及被放倒,两个女生笑闹着在床上打闹。

    “朝朝,阿槿?”何母敲了几下门。

    程西两只手腕被何木槿擒住,抬脚将压在她身上的人踹开,起身去开门。何母送来了两杯热牛奶,将两人扔在地上的脏衣服拾起,不满道:“衣服怎么又扔在地上?真当我是你俩保姆啊?”

    何木槿熟练地拍着马屁:“哪有你这么漂亮又贤惠的保姆啊~”程西冷不丁来一句:“我何姐怎么能是保姆呢?她明明是我见过最伟大的母亲和最漂亮的姐姐,是吧何姐?”

    何母听了美滋滋的:“还是朝朝讨喜,阿槿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何木槿:“呵呵。”

    “对了朝朝,”何母说,“你爸妈这几天是不都不在家呀?”

    “不知道。”程西摇摇头,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何母脸上露出些心疼:“要不这几天你就先住这吧?”

    程西笑笑:“不用麻烦了,这么多年我不也过来了嘛。”

    “啧。”何木槿皱着眉,“跟谁俩呢?有事儿就说别瞎矫情!我又不是不会收留你,怎么你还嫌弃我啊?”

    “不是。”程西笑出声。何木槿嘴是出了名的毒,程西知道她关心自己,也知道她是为数不多的关心自己的人。她很珍惜这个朋友,所以她更不会给何木槿添麻烦。

    最终在程西的强烈要求下,何家勉强同意明天送她回家。

    夜深人静,窗帘缝隙里落进细碎的光。

    程西望着天花板发呆,她又失眠了。

    “朝朝。”身旁传来一声气音。

    何木槿入睡一向很快,且睡得沉,再加上她平时大大咧咧惯了,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问候倒使程西吓了一小跳。静了几秒,应:“嗯?”

    何木槿也望着天花板,语气难得温柔:“我睡不着。”

    程西平静道:“你可以下去跑几圈。”

    “朝朝。”何木槿又唤了一声。

    程西应:“嗯?”

    “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程西怔住了。“喜欢”这个词,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她不清楚何为喜欢,她这个年龄也的确不配谈“爱”,但她想她是明白在意的。

    ……她有一个在意的人,但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喜欢。好像是的,因为哪怕只是看了他一眼,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都有种人间值得的感觉。但又好像不是,她对他的在意,也没有茶不思饭不想,也不是没有他就不能活,只是觉得有了他会更好。

    她对他的感情,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一种习惯。

    不知沉默了多久,程西才缓缓开口:“……有吧。”

    何木槿燃烧的八卦魂抓住了重点,翻个身侧躺面向程西,眨了眨眼:“谁啊?”

    程西反应过来:中计了……

    见人还在发呆,何木槿戳了戳程西:“问你呢,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程西瞅她:“我凭什么告诉你?”

    “呵,行,好样的。”何木槿朝她竖了下大拇指,转身埋在被子里不理人了。

    虽知道程西不会跟她说这些,但何木槿按耐不住好奇啊!想不到程西那恬淡的性子心里居然也藏着人?!何木槿很好奇,能走进程西心里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何木槿更睡不着了。

    五分钟后……程西睁开眼,枕边人早已熟睡。

    漆黑的房间里天花板上的月光是唯一的色彩,屋里没有一点声音。这样的安静下,程西的呼吸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

    回想着舞台上那个光彩夺目的身影,程西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美好到,让人感觉不真实。

    原来这就是喜欢吗?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可一想到他那么好的人还在被她喜欢着,程西心口绞着疼。愧疚与自责如同蜿蜒的藤蔓一层层缠上心房,理智都快被吞噬,压抑到喘不过气。

    她是一个肮脏且黑暗的怪物,她怎么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地想去触碰一束光?

    光会被弄脏的啊……

    藤蔓收紧,力度大得心都要碎掉。一圈圈缠紧,最后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重重下坠。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坠落,坠落。

    连一个能抓住能支撑的东西都没有。

    程西感到脸上一阵凉意,伸手一模,湿的。

    眼泪悄悄地流,像窗外流淌的月光一样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