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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回到自己的团队继续拍照,林书昂总是心不在焉的,脑海中一直回想着赵金珉的话:

    “诶?你不知道吗?就是,有好几次家长会,别人都是家长坐在学生的位置上,我们就站在最后面或者门外面,但是…有好几次,程西都是自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偶尔她家长来一次,我看到的都是她妈妈,还没见过她爸爸呢。而且,程西好像很反感别人问她的家事,那会儿我们班的人都在猜…程西会不会是单亲家庭,还是有继父的那种…不过也就是一群小孩瞎猜的,因为我们高考报名的时候程西填的就是普通的报名表,不是有父母离异那种特殊情况的。反正,程西这件事,到现在都还是个谜…”

    “书昂,书昂?”林书昂从思绪中回过神,看向黄希孟:“什么?”

    黄希孟凑上前,关心道:“你怎么老是走神啊?是有什么心事吗?你要是实在苦恼的话,不如和我说说吖?”

    林书昂想了想,正色道:“如果,你的某个异性朋友突然问你的家事,你会不会生气?或者是,感觉被冒犯到?”

    黄希孟歪了下脑袋,笑容可掬:“你要问我什么呀?不用这么客气的!”

    ……林书昂无语地别过脑袋:“当我没说。”

    从林书昂那里取经归来的赵金珉显然比刚才好了很多,但看着镜头里的那张脸,程西迟迟舍不得按下快门。

    她摄影机里的照片有植物、有动物、有风景、有机械,唯一一张人像,是几个小时前林书昂比“耶”的笑容。她实在不忍心让赵金珉玷污她如此美好的胶卷。

    思虑再三,程西还是拿从林绾那里借来的摄影机拍下了赵金珉。再不情愿程西也还是拿出了敬业精神,最终的成品很不错。

    一切结束后已是黄昏,某大学的众人都乘巴士回了学校。

    晚上程西照常去“微醺”打工,后来把音乐学院的作品交上去后拿了奖,有五百块的奖学金。程西发现商机,开始积极参与这一类的活动,偶尔也会客串一下记者跟着学长学姐们积累经验和学分,拿到不少钱。程西便没有再找兼职,那次以后也没有再和林书昂见过,手机上仍然保持着联系,彼此间的距离从未缩短。

    期末考结束后,程西和何木槿约着一起回家。本来程西是不打算回去的,但何木槿软磨硬泡,说实在不行大不了就在她家过年,正好张父张母也天天盼着要见程西。

    回去之前程西和林书昂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自己回了老家,林书昂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年应该就只有过年那几天会回重庆,剩下的时间要跑综艺,还要准备上春晚。

    互道了新年快乐后程西挂了电话,飞机上何木槿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一个学期里她和沈逸州之间的故事。虽然大部分都是何木槿偷看沈逸州、偷偷拍下沈逸州的侧脸或背影、在某些地方的偶遇、还有何木槿单方面的胡思乱想这一类的事情,但说起这些的时候,何木槿脸上除了笑容再无其它。

    很难想象,那个目中无人、骄傲放纵的小公主,有一天居然会因为和一个男生对视上,那个男生礼貌性地朝她笑了一下就能高兴好几天。

    “阿槿,”程西望着窗外柔软的白云,被广袤无垠的蓝天温柔的拥在怀中,轻声道:“你好像很喜欢他啊。”

    “我也不知道,”何木槿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说不定哪天我就腻了呢。”

    程西的视线停留在窗外,那一朵小小的云彩将自己易碎的身躯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蓝天,可蓝天的怀抱里却不只有一朵白云。程西转而看向何木槿,似是打趣道:“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怎么了?”何木槿瞥她,“你对林书昂不也是一见钟情?”

    程西笑笑,没说话,再次看向窗外。可就算知道自己不是蓝天的唯一,可白云只有蓝天了啊,而蓝天也的确将自己的怀抱慷慨地交于白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白云不能没有蓝天啊,就像小草不能没有阳光。没有光,会死的。

    程西眼中泛起一丝柔情。

    她对林书昂,还真不是一见钟情。

    下了飞机,机场门口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是张父和张母。何木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扑进父母的怀抱:“爸爸!妈妈!”

    “哎哟哟,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矫情!”张母脸上是欣慰的笑。

    程西安静地站在他们一家人身后,张父问程西:“朝朝,你父母呢?又没来啊?”

    程西脸上的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忧伤,柔声道:“不是,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要回来过年。”

    何木槿跑来拉住程西的手,冲着她咧嘴笑:“朝朝,去我家吧!”

    张母也热情地说:“是啊朝朝,张姨啊包了你最喜欢吃的饺子,噢!还包了芹菜馄饨,你不来啊我们都吃不完呢!”

    “谢谢张叔张姨,我还是先回家一趟吧。”

    “也好也好。”张母点点头。

    “朝朝啊,你在那边要是不开心就自己过来,”张父慈祥地笑了,“咱们陪你过年!”

    何木槿凑过来在程西耳边悄悄咪咪地说了句:“放心吧,你的那份饺子,我会替你尝鲜的!”说完还向程西调皮地眨眨眼。

    程西轻笑一声:“那我就不客气啦。”

    何木槿一家走后程西掏出了手机,翻开通讯录,里面的人数少得可怜。程西在最末端找到了周玲和程文深的名字,指尖在二人之间徘徊了一会儿,程西最终点开了周南的名字。

    此时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的周南拿起响铃的电话手表,看到来电显示“姐姐”。周南的瞌睡虫都跑得一干二净,接起来,有些受宠若惊:“姐姐?”

    程西开门见山:“你爸妈在家吗?”

    周南点点头:“在的。”

    “你问问他们,”程西低头踢着路边的石子,“我能不能回家过年。”

    “当然可以啊!”周南嗓门很大,震得程西微微皱眉:“你去问他们。”

    “好,姐姐你等一下。”说完周南就跑出房门,电话里传来声音:“妈妈!姐姐问你们她能不能回家过年?”

    “你姐?她怎么突然要回来了?”

    “行不行嘛?”

    “她几号回来?”

    周南拿起电话手表:“姐姐?”

    程西反问:“我几号可以回去?”

    周南又朝厨房喊道:“姐姐说她都可以,你们想让她什么时候回来?”

    “要不再过两天?等大年初一?”

    “不嘛,就让姐姐早几天吧!”

    “哎呀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电话拿来我跟你姐说,麻烦死了。”

    听见这话程西连忙开口:“好,我大年初一再回去。”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程西叹了口气,还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交流啊。程西看着手机界面,要不要给何木槿打电话呢?程西正犹豫着,突然想起周玲在电话里的声音:“麻烦死了!”

    程西甚至能想象得到她当时的表情,嫌弃、厌恶、鄙弃、烦躁…所有能想到的贬义词。

    但程西并没有觉得孤独,反而多了些自在。

    对于自己的父母程西已经麻木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是何木槿…如果那样的表情出现在了何木槿脸上……

    程西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心中涌上一阵凄凉。如果连阿槿都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呢?

    “程大人?!”

    程西闻声转过头,看见赵金珉她才想起来他也是云南人,礼貌性笑笑:“回来过年?”

    “对啊,”赵金珉笑容灿烂,“你也是吗?”

    程西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嗯。”

    自觉失言的赵金珉想起来程西高中时那些事,连忙找补:“程大人,小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啊!”

    程西不再看赵金珉,他脸上的同情和怜悯让她很不舒服。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那一刻,程西觉得,她好像真的挺可怜的。

    突然,程西背后贴上一阵温热。那股热意直达心底,捂得程西内心高耸厚重的墙壁顷刻间化作一摊水。

    “朝朝,”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暖的热气呼在程西耳根,“怎么还在这傻站着呢!”

    赵金珉眼前一亮:“程大人,这位是?”

    程西回头,何木槿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一只手还捂在兜里。脸上的笑容明媚张扬,像冬日里唯一的暖阳,热烈地温暖了程西的整个世界。

    何木槿自然地回答:“我是她家属。”说完伸手在程西脑袋上乱揉一通:“走吧闺女,”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西感觉何木槿的声音好大,大到在她耳边余音绕梁,似乎是要让全世界都听到:“妈妈带你回家过年。”

    赵金珉走后何木槿伸手捂住程西冰凉的手,没好气地说:“我就知道你家那帮子人不会让你这么早过去的。”

    注意到程西的眼神,何木槿傲娇抬起头:“是我爸妈逼我来的,我可不是自愿的!”

    程西轻笑一声,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有多久没露出过这样真诚的笑容了。程西就着何木槿捂着她的手把何木槿拉过来,伸手环住她的腰,整张脸埋进她脖颈里。何木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香,那是程西很熟悉的味道。

    何木槿回抱住程西,伸手在她后脑勺上安抚地拍了拍,柔声道:“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有事就找我,没事也能找我,我这么大个大活人不是好好的在你通讯录里躺着呢嘛。”

    “朝朝,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程西抱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像是怕一松手眼前的一切就会化作虚有。程西很胆小,她太懦弱了,懦弱到情敌指着她鼻子挑衅,她也只想着逃跑。她不敢和别人抢任何东西,她知道她抢不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会为她撑腰。

    但是她忘了,她还有阿槿。

    就算全世界都不要她了,她还有阿槿。

    就算有人欺负她,她不敢还手,她还有阿槿会站在她前面,气势汹汹地说:“谁敢动我闺女!”

    程西,你还有阿槿啊。

    感受到脖颈处一阵湿热,何木槿一僵。她上一次看见程西的眼泪,还是初中的时候周玲和程文深吵架误伤到程西,她在医院里看见小姑娘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其实那时何木槿和程西只是同班同学,并没有很熟,何木槿是个直性子,不会安慰人,但她还是走过去将小姑娘小心地抱在怀里。

    她还记得当时程西冰凉的体温,她稚嫩的小脸上一道狰狞的划痕,还有程西缩在她怀里哽咽着:“…可能是他们吵得太投入了…我怎么哭他们都听不见……”

    何木槿抱着程西,声音很轻:“朝朝,你还有我。”在程西看不见的地方,何木槿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何木槿暗暗发誓,她一定要保护好程西。

    “爸,妈,”何木槿推开家门,“快,你们心心念念的朝朝被我给拐来了。”

    “朝朝来啦!”厨房里的张父举着锅铲抽空探出个脑袋,笑眯眯地说,“先坐会儿,马上就能吃了啊!”

    里房的张母也走出来:“哎呦来得好,正好我贴不到上面那窗花,快来帮忙!”

    何木槿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专门给程西准备的毛拖鞋:“去帮忙吧,我去给你铺床。”何木槿把拖鞋放在程西跟前,抬头冲着她俏皮一笑:“我买了个新的热水袋,晚上塞你被窝里。”

    程西低头看她,心中被一股暖意和甜蜜填满。程西应:“好。”

    在程西的帮助下,张家里里外外很快充满了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息。程西的第一顿年夜饭,在张家圆圆满满地度过。

    领过红包后程西在大年初一回了“家”,站在自己家灰色的门外。楼道里的窗户大开着,风吹进衣领里一阵刺骨的寒意,程西拿钥匙的手都被冻得微微发颤。程西突然有点想念何木槿家中暖融融的热水袋,只有她家这么冷吗?

    钥匙刚对准钥匙孔,门“啪嗒”一声从里面推开。周南圆圆的小脑袋探出来,对着程西傻傻地笑:“姐姐!我在客厅就看见你啦!”

    程西将钥匙收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尴尬地说了声:“过年好,阳阳。”

    周南笑得很开心:“过年好姐姐!快进来!”

    程西走进去,入目满是喜庆又温暖的红色,电视里播放节目的声音、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客厅里众多亲戚朋友谈笑的声音、小孩子们跌跌撞撞吵闹的声音……空调和地暖都毫不吝啬地大方开着,冲洗着程西身上的寒气。

    程西才发现,原来觉得冷的只有她一个人。

    “唉呀这不是小程西嘛!一年没见真是越来越漂亮啦!”沙发上一个程西叫不出名字的亲戚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程西扬起微笑走过去在一群人之间坐下,在人群中戴上了微笑面具。

    晚饭众人围坐在餐桌前,举杯同庆互赠祝福。一桌至少有二十多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但程西却觉得还不如何木槿一家三口来得温馨。

    一群大人谈笑风生,话题突然扯到了程西身上。二姑妈说:“程西现在是在BJ上大学吧?”

    程西保持微笑:“是的。”

    “哎哟BJ好啊!那么个大城市找工作也方便,程西可真为咱争气啊!”

    “好什么好?”程文深低沉的声音响起。程西猛地一怔,放在桌下的手在裤子上捏出一道道皱纹,头埋得很低。

    “BJ那么好的地方她居然要去学什么摄影?整天抱着个相机到处拍拍拍能有什么前途?我看她啊,怕是读书读傻了!”

    程西低头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裤子,嘴唇被咬得生疼。她不敢抬头,程西最怕的就是程文深那张阴沉的脸,这是一种没缘由的恐惧。

    在程西印象中,她是在父母无尽的争吵和否定中长大的。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芭比娃娃,但她不敢开口问父母要,因为那个时候身边的人告诉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程西,你爸爸妈妈都不容易,如果你爱他们的话,就尽量少让他们操点心。”

    所以程西从小就学着听话,学着懂事,学着独立。当别的女孩还在父母怀里撒娇要买新玩具时,她已经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了。

    记得有一年生日,一个姨妈送给了程西一套很漂亮的芭比娃娃。程西欢天喜地地跑回家给妈妈看,然后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把自己还没舍得拆开的芭比娃娃送给了表妹。

    那天程西没有哭,眼里也没有了光。

    后来程西再也没有告诉过家人她的喜好和心事,也再也不喜欢玩玩具。小学时程西又迷上了蜡笔小新,但是那天她回家时发现自己藏在房间抽屉里的蜡笔小新的玩偶被扔在了垃圾桶里。

    那天程文深告诉她蜡笔小新是日本人用来哄骗国人的脏东西,把程西和蜡笔小新都骂了一顿。

    小程西信了,并且开始怀疑,会不会是她太差劲了?所以她喜欢的东西才会被程文深贬低得一无是处,所以爸爸妈妈才会想要分开,所以才会没有人喜欢自己?是她做错了吗?

    后来上了初中,程西瞒着所有人喜欢上了林书昂。可是何木槿送给她林书昂的几张小卡,程西不明白,她都藏在衣柜里了,为什么还是会被找到?

    花瓶、戏子……那个被她视作神明的人在她的父母眼里变得不堪入目。

    程西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做错事情的永远是她呢?为什么她做的事情永远是错的呢?为什么,会没有人喜欢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