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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师姐的隐秘

    见秋锦香走得远了,陵锦佑“砰”的一声关上门,抓起一块料子看了看,又愤愤地用力摔在桌上,忿声道:“什么嘛,专会把自个儿的事情推给旁人!”

    贞锦依劝道:“谁叫她是大师姐呢,接都接了,咱们还是赶着做吧。”

    武锦修急得眼眶都红了一圈:“这可怎么办啊,我就学了四五种针法,都还没练熟,衣裳这样的大件,从来都没做过呀!”

    陵锦佑也没心思安慰她,还在泄愤似的抱怨:“真正是个滑头!我瞧这衣服准是师娘换季要穿的,这向来是该她做的活儿,却一回头把这些水磨的工夫都推给我们!不过是看我们都小,你们更是新来的,不好说话罢了。”

    贞锦依默然片刻,终于说道:“只怕还是我连累了你们。”

    陵锦佑醒悟过来:“啊,是啊!也不是你,她是气我不肯告密,不巴结她罢了。”

    一腔怒气顿时转为鄙视:“人都说奴才胚子最难缠,果然是奴才出身,心眼这般小,倒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见贞锦依盯着她看,便靠近过来,放低声音说道:“你不晓得吧,秋锦香是奴籍出身。原本是咱们师娘的丫鬟!”

    贞锦依吃惊道:“锦香师姐是奴籍?”

    一旁的武锦修却了然地点头:“是的呢,我也听说过,她原是咱们坊主娘子家里买来的,原来叫,就叫秋香的!”

    陵锦佑晒道:“奴才嘛,不就是叫什么春香、秋香的,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呢!她的出身何人不知?看她如今都快十九了,有哪个正经人家上门来提亲?”

    贞锦依对这个社会的等级制度原本是不以为然的,对秋锦香的为人虽然不屑,但听了这话,想到自己也曾差一点被家人卖掉,倒不免生出二分同情来:

    小姑娘家与人为奴,不知她这么些年赔了多少小心,费了多少工夫,才得到主人几分青眼,挣得了一点立足之地,然而即便如此,离改变命运仍有不小的距离,连陵锦佑这样的小学徒都可以鄙视她的出身。

    就听武锦修问道:“那她如何做了坊主娘子的弟子的?我们入坊可是考校了好些题目的呢。”

    陵锦佑见两个师妹都眼睁睁看着她,打开窗子向外看看,再关上。然后招呼她们到桌边坐下,才说道:“多因她先前做丫鬟时侍候师娘极是尽心。师娘身边原本还有个大丫鬟,嫁了人以后,师娘便没再要别的丫鬟贴身侍候,只说有一个秋香就顶得两三个了。

    后来,恩,有六七年之前了吧,师娘生了一场重病,躺在床上起不得身,屎尿都不能起来用马桶。秋香就日夜衣不解带的服侍汤药,因怕师娘躺久了生疮,每日都钻进被里为她擦身,还特意做了个小盆子,就在床上端屎端尿。

    又怕师娘闪了风,每回都钻到被子里头,端了屎盆子,将被子捂得严实,一丝风不进,等师娘大小解完了,再端了屎盆子出来。你们说说,寻常仆役侍候主家,哪有这般做得出来的?”

    贞锦依听得喉头一梗,脑中显出“吮痈舐痔”四个字来,但听陵锦佑描述得如此清楚,又有点不大肯轻信,问道:“真有这样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陵锦佑察觉到她的怀疑,忙解释:“真的,我听锦链说的,她是从她阿娘那里听来的。”

    武锦修听得一脸悟然大悟的样子。

    贞锦依也了然了不少,大约正因为有如此不堪的上位史,秋锦香才越发要在众人面前做出强硬的样子,也越发注重别人对自己的尊重,这也许算得是因自卑而格外自傲?

    就听陵锦佑继续说:“师娘那次病好之后,便抬举她,收了做徒弟,就在名字里加个锦字,勉强合了辈份。”

    贞锦依“喔”了一声:“锦香师姐也不容易了,怪不得师娘这般待她。”

    陵锦佑一撇嘴:“师娘多半是过意不去罢了。只怕是亲儿亲女也做不到这样的。后来,坊里年纪大的几个师姐陆续嫁人,她倒在坊中称起大师姐来。其实大伙儿不过看在师娘面子上给她个面子而已。她也只管巴结着师娘,只有师娘的事是天大的事,别的都不放在心上。”

    贞锦依却完全理解秋锦香的做法,毕竟带大娘才是她在坊中最大的指望和靠山。

    武锦修无奈地说道:“可她如今是大师姐呢,吩咐什么活计下来,咱们也没法儿。”

    陵锦佑又撇撇嘴:“什么大师姐?先前住我们屋里的那个锦佳师姐,那才是真正的大师姐呢,人家手上的工夫才叫高明,连知府夫人都赞得不得了。她秋锦香的那点手艺,也就那样罢了。不过靠着小意殷勤,欺上瞒下捞些好处,坊里真正有本事的人,哪用得着这样?”

    贞锦依虽不至于像韦小宝似的,以为不拍马屁的人就是有真本事的,但毕竟前世混迹职场多年,知道不屑于溜须拍马的,若不是生性过于腼腆,要么是自尊心比较强,拉不下脸来做违心的奉承话,要么是道德底线比较高,看不上卑污苟贱的做派。不管是哪一种,总要比两面三刀、嘴甜心苦,一心走捷径往上爬的要值得交往一些,至少搞不出太下作卑劣的手段。

    因此听陵锦佑这么一说,贞锦依便由衷称赞:“锦佑师姐,你说得对,咱们好生学艺才是道理。拍马屁、走歪门邪道的,好得了一时,好不了一世。你是个有骨气的人,真正让人敬重。”

    陵锦佑脸上一红:“我哪有这么好,只不过咱们即入了工匠这一行,总要把手艺放在前头才是。一味攀附旁人,能得几时好?”

    武锦修也点头附和:“就是,我师娘也说过,艺多不压身,咱们如今最要紧的是把这一件事学好。咱们坊中人常出入权贵人家,偏偏自个儿身份又低,若起了攀附之心,贪图一时的好处,失了自家的本分,未必能有好下场呢。”

    贞锦依又不禁赞叹:“纷姑姑是个有见识的,你跟着她也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