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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白平》

    平素凡夫子,难得宴神仙。漫天红光起,随喜在身间。

    小年的年夜饭不像年关那般的正式,但驱旧岁,纳新吉便是从这天开始了。从下午回来开始,如娘与唐雁墨便忙个不停,刷墙洁灶贴福纳喜,宰猪杀羊温酒做饭。待到天暮将将要落下的时候,一桌子菜便做好了。点上灯笼,院子里霎时间红彤彤的一片,南方的雪本是不多见的,这会天竟似有似无的飘下了雪花,映着红光洒落在地。

    爆竹声悠然的传来,伴着朦胧的月色,伴着有些寒意的夜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闷湿味道,深吸一口,淡淡的硫磺合着清冷的寒意竟合成了家的味道,这是阔别游子对家的思念。然而唐家小院的众人,眼下剩下的,就只有这个院中不知能否称之为家的地方。

    饭后唐雁墨拉着如娘出去放爆竹去了,这是他们俩唯一的家。

    房门口看着唐雁墨拉着如娘出门的身影,鲁行规痴痴的说道:岁月静好,与君同老。

    陈情也等大家散了后,拿着折子一路踩着红彤彤的雪,往城中酒楼去了。

    常白平穿着一身青灰色衣裤,在酒楼房中自个弄了一桌酒菜,自顾自的喝着,在他那衰老的面容下带着的笑容,被烛光照在墙上,竟也显出一个苍老的黑影,仿佛鬓角的白发也能映射在上一般,一双眼睛陷进眼窝,灰白的脸,显得比之前苍老了许多。

    二十多年前,来到湖湘做暗桩,本是安排在潭州做钉。那会初到潭州又年轻,总想着要做一番惊天伟业,成日里四处调查搜集,时间久了,也就有人生疑。所幸住处与身份早就做过手脚,在城中亲卫来抓之前,自己便逃了,但还是给尾巴盯上了,出城后遭了伏击,晚上沿河而逃,悄悄的上了一艘船屋躲避。

    船上一应器具俱全,想来,船上之人终日便是住在船中。隐约的见得舱内还有一姑娘,随着铁器碰撞之声,常白平试探性的走进舱内,方见得姑娘脚上锁着铁链,一头锁在船沿,煞白的脸上满是惊恐。这时船外有动静,姑娘显得愈发惊恐,慌乱的左右看着。船舱不大,虽未点灯,但一时间竟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躲藏,只得尽量往里面暗处靠去。舱外听声音是一中年汉子,对舱内叫到:还不出来,给老子倒酒。

    女子岣嵝着拖着脚链走出舱外站定,常白平方才借着月光看清楚女人的相貌,她十六七的模样,个子高挑,一头黑发散落着垂在肩后,光泽暗淡,略显凌乱。女子坐在大汉身边,小心翼翼的给大汉倒酒,又将大汉带来的食物摊开,大汉一边喝酒一边伸手抓肉,还不时的将手伸到女子身上揉捏。女子极力将大汉的手推开,反倒引得大汉轻蔑嘲弄:你这贱货,装什么装。

    女子转过头来望向舱内,那张干瘪瘦弱的脸上,双眸淡然无光,却又露出淡淡的哀伤,紧闭的双唇,苍白而干涩。大汉说罢便又往女子身上摸索而去,这次更用力了,女子瞬间被大汉压倒在地,却没有反抗。只是头仍旧侧着望向舱内,女子长长的睫毛上瞬间挂上泪珠,却迟迟不肯落下,她紧咬着嘴唇,克制着自己不发出一丝悲鸣。乳白色的锻裙在大汉的摩挲下,缓缓被提起,女子终于还是克制不住,豆大的泪珠浸过睫毛急骤般的落下,仍是一声不吭,只是嘴唇咬得更紧了。

    常白平在舱内也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弯着腰走出了舱外,一脚便将大汉踢开。大汉翻滚手中仍抓着的女子的白裙,竟被生生撕裂。女子蜷缩着,退到船舷靠着,抬头正对着常白平的眼神,女子眼中闪亮如星。

    贱货,竟然藏.......大汉翻身就骂,还未等大汉把话说完,常白平腰间长刀已出,直抵大汉脖颈。大汉立马瘫软,直呼饶命。女子此时在旁看到这一幕,裹着破烂的衣裙,恶狠狠的看着大汉,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却是那般的凄凉。

    常白平与女子在船中寻了麻绳将大汉捆绑严实,要了钥匙将女子脚上铁链解开,给大汉锁上,又寻了些衣物给女子穿上。待一切平静,方才了解了一些往事。女子叫柳俊娘,苏杭人士,随家人南下楚国经商。这船屋中的男子,常年在湖湘水域来往捕鱼、贸易为生,数日前家人雇其为渡,哪知男子心生歹意,竟在酒食中下了迷药,待女子醒转已不见家人踪迹,只有自己被铁链锁在船舱,料想家人已遭歹人毒手。

    女子正诉说着自己的身世,男子慌忙着说道:我没有杀人,是他父母将她卖给我的。

    一向平静寡言的女子闻言怒道:爹爹、姆妈怎会卖我!说完便要去抽常白平的刀。

    男子吓得连连后退:好汉信我,我真没有杀人,契约,我有契约。

    不,我不信!柳俊娘一个踉跄跌倒在船舱里,操起身边的东西就往男子砸丢去,口中喃喃道:爹爹不会卖我的,爹爹不会,姆妈也不会.........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原来俊娘一家南下入了衡州地界,弟弟便重病,四处求医问药,带来的积蓄也日渐见底,而弟弟又不见好。听人说潭州有名医,父母便想着去潭州为子治病。可盘缠见底,即算去了,也无力支付高昂的费用。便在衡州托人说合,将柳俊娘以十两银子卖给了船家,并由船家由水路送一家人到潭州,也好与女儿多相处些日子。父母不忍面对女儿,一到潭州便迷晕了女儿。

    在柳俊娘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她宁愿相信父母是被歹人杀了,也不愿信自己竟是被亲生父母生生的卖给了别人。弟弟重病,要去潭州治疗她是知道的,醒转未发现任何行李包袱,她便隐隐的觉得了。在船上的这几日,柳俊娘终日寡言少语,也怕向男子问起,这层窗户纸捅破也不是,不捅破也不是,她又何尝心中不苦。

    常白平收回思绪,这桌上还摆着两副碗筷,他起身倒上三杯酒水,自己提上一杯:来,我们一家三口,今日同饮此杯。说罢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