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推演》

    严夫人、谭府交从过密，周行逢大概能猜到夫人打的是什么算盘。最近着人暗探了谭家的动况，谭家表现得极其平常，这也让周行逢较为放心，索性便不再干涉夫人。对于张文表，他是留了几个后手的，断定张文表是不会反叛。但夫人与谭家结盟之事，若被张文表知晓，势必会惹其猜忌，不反也便是要被逼反的。为今之计，若强行瓦解同盟，则要牵动谭家，阵仗过大，张文表必会知晓。只能尽量掩盖此事，待权儿继位，和平过渡之后，一切方能无虞。

    此时周行逢只知夫人与谭家结盟，却不知晓宋廷参与，亦不知鲁、余二人的存在。对谭家，周行逢还是信得过的，数年来谭家虽仍有千余团练兵，却未曾有过丝毫越界行为。对于武平官方指派的任务，也从未有怨言。这团练兵本是豪绅富户的家丁组成，私兵成分极重，近几年周行逢为稀释团练兵的门第观念，常从团练兵中强征府兵，又调往武平各地。此法，一来可减少团练兵数量，二来新兵训练耗时，也能限制团练兵的战力，谭家却从未有过异议，且一旦征召入伍，便主动将家丁身契上交到府衙，主动割断了自身与新征府兵的联系。

    这些日子，为保朗州，限制军力，除了衡州需防备南汉，其余各州兵力守将，全都控制在坚守待援的范围之内，剩下军力全被其调入了朗州卫戍。此时各州兵力匮乏，若夫人有谭家襄助，在辖制各方节度使方面，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即算张文表出兵，无论向哪州进犯，只需城内坚守，调回之前各州府兵，回援即可，守卫家乡，各方府兵亦定会全力以赴。

    周行逢来回的思考着自己的部署，虽看上去万无一失，心中也仍是有些不放心。只是自己这病，想到此处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橙黄色的手帕从嘴前拿开，在他手中赫然染着几滴血水。他已习以为常了，随手放下手中绢帕，倚在塌边，闭上双眸又重新的演算起来。

    自结盟后，严夫人心中也算是安慰不少，在她看来，这谭府便是她目下与权儿唯一的助力与依仗了，只是若只有谭府，她仍是不放心的，若能拉上吴家，便是再好不过，若再能拉上罗家则是更好，严夫人如是想着。此刻的她便是有一根稻草，也是舍不得丢弃的，关乎着权儿与自己的性命，多得一份助力，便是多得一份生机。

    宋廷对她来说仅仅是个筹码，现下用来结盟谭府，日后则用来威慑武平官军。她知道，这筹码只在关键时管用，也只能用做一时。一旦叛乱止息，便要用雷霆手段稳坐武平，为权儿争取最大的权柄。一旦假手他国之力涉入纷争，引兵践踏湖湘，那到手的一切都将化作泡影。如同数年前的马楚一般，蛮族唐军霍乱湖湘，方才引来湖湘数年动乱，也才有了夫君日后执掌武平的契机。一旦张文表之乱平息，她便要果断斩断与宋廷的联系，表面称臣，实则自治，断不能引他国之兵，踏入湖湘地界。即使宋廷不愿，但一来，隔着荆南，二来，届时武平皆在权儿之手，以举国之力相抗，宋廷思虑得失，也只得吃下这哑巴亏，又怎得奈何自己。倒是这余、鲁二人，颇为头痛，现下杀不得，要其为结盟奔走，日后留不得，恐其暗中滋事，且待日后平乱再说吧。

    却说这陈情，自王士徒交代后便与众人蹲守罗家。待蹲守第二日，罗家后门忽的来了三辆装饰阔绰的马车，家主罗光祖隐约现身，随后大抬小搬的一些箱子便分别上了马车。罗家老大罗中兴，老二罗中鸣，老三罗中润分别上了马车驱车向城南方向而去。陈情立时着人分别跟上马车，探查去处。

    待三人去后，后门驶出一辆马车，与之前马车相比显得非常质朴，毫不起眼。陈情觉察异样，留人继续看守，自己带上两人跟着这马车而去。马车先是到了城北转了一圈，又转去了城西，停在城西一酒坊门口，停了片刻便要开拔，陈情命一人去探探酒坊虚实，自己与剩下一人又跟着马车而去了，没成想这马车绕道城北又转了一圈，便又转回酒坊，停在了酒坊后门，车夫下车进了酒坊，车内却毫无动静。陈情命人在此处看守，自己又转回酒坊正门，往酒坊走去，酒坊内外转了一圈，却不见先前派下探查之人。丝毫没有头绪，只得与人一前一后的蹲守酒坊。半日过去，酒坊仍未有动静，待陈情转到酒坊后门，蹲守之人与后院马车也都不在了。

    陈情又蹲守在酒坊直至入夜，便到了城中酒楼，待众人合到一处，方才了解事情原委。罗家的老三位入城南分别进了节度使府、城守府、军器监。这节度使府与军器监，一个执掌武平，一个管着军械制造，而这城守府，管着朗州卫戍及进出朗州的一应事务，年节期间，以锻造起家的罗家拜访一二无可厚非。但这最后一辆马车，原来在酒坊停歇的片刻的功夫，车中之人就已下车，不一会又来了一辆马车，上车的正是罗家家主罗光祖。上车后，马车便直奔节度掌书记李观象的府邸而去。

    这李观象虽只在周行逢手下担任主记官，但素有廉名，清贫过活，所食无荤腥，所穿皆布麻，正因为如此，周行逢对其言听计从，委以重任，遇事不决，便相问李观象。尤是这几年，军府之政几近全由他决断。

    这王士徒死后，陈情因与常白平商议现阶段由余双、鲁行规统领武平武备司，便寻了个时间将这两日探查到的情况告知了二位，并问了是否还要继续蹲守探查。余双本就只是借宋廷为跳板，并未想过让宋廷过多参与，自然不愿多生枝节，参与的人越少，对于他来说便是越安全，对复楚也越是有利。便叫停了陈情，但此时余双却也从陈情的情报中找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线索。

    自从得了这线索，余双这两日便在唐家小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推演，终于在大年三十这一日，早早的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