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谋杀
在拿到快递的那一刻，小雯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现在她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自己仿佛化作一只白天鹅，傲立于公司众多女同事的中间，大家纷纷向她投去羡慕嫉妒的眼光。
在一个星期之前，小雯的电脑上突然弹出一个页面，那是一则护肤品的广告，广告里的品牌小雯没有见过，但出于好奇，她还是打开了那个页面。
首页上几个醒目的大字瞬间吸引了小雯的目光：“让你由普通变为出众！”
拿出抽屉里的小镜子，通过镜子小雯看到了一个恐怖的自己：暗沉的肤色，黑黑的眼圈，嘴角出还冒出几颗趋于成熟的小痘痘，然而只看了不到短短的五秒钟，小雯就已经失去了信心，镜子中的自己实在不忍直视。而反观离自己工位不远的小玲，此刻她正优雅而又自信的补着妆。
其实在几个月之前，小玲的皮肤状态几乎与现在的小雯别无二致，那个时候她们俩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后来，小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套护肤品，使用过后，她的皮肤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宛如新生的婴儿一般娇嫩。
仿佛它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联系，皮肤变好后的小玲不但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有一种不可置信的顺利，小雯觉得就连主管看她的眼光与以前都不一样了。
有一次在公司的咖啡厅，小雯曾小声地问过小玲的护肤品，当时她只记得小玲的回答含糊其辞，唯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价格，小小的一瓶乳液价格竟然在五万元以上，也正是因为这样，对于小玲的护肤品，小雯再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勇气。
看着电脑屏幕上诱惑力满满的介绍与案例呈现，小雯着实动了心，这套护肤品的价格中规中矩，是小雯可以承受的范围，会不会是一份智商税呢？小雯一度犹豫起来，她想问一下旁边的同事，但迫于某种面子或者尊严，这种想法最终放弃。
咬咬牙，小雯点动鼠标设置地址后付了款，“管它呢，买来试试，不行就扔了，反正也不是很贵”。小雯这样安慰自己。昨天晚上，妈妈又打来电话，除了基本的问候之外，不出所料，妈妈又老生常谈，催促起了小雯的人生大事。每次家里安排的相亲，小雯都因工作忙没有时间而推辞掉。现在她刚刚迈过三十岁的坎，她觉得来日方长，自己所期待的爱情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内倏然而至，而这种美好的希冀在母亲看来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大逆不道”，三十岁的她在母亲的眼中成为了一种嫁不出去的大龄剩女！
“希望它可以给我带来自信与好运”，小雯看着订单若有所思道。
这种望眼欲穿的等待让小雯心急如焚，她每天都打开订单页面查看送货详情，恨不得自己装上翅膀飞过去，拿回属于自己的快递。
一连等了7天，当小雯接到送货员电话的那一刻，她的心“咚咚”跳个不停，不知道是因为激动、兴奋还是紧张，快递总算是毫发无损地到送到自己的手中，期间她担心，万一发错货了怎么办？快递车中途出事又怎么办？这一切的担忧随着手里这个沉甸甸的小箱子的到来而全部消失，她甚至开始希望早点下班，早点吃完晚饭，然后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进行自己的变美大计了。
晚上十点多钟，小雯迫不及待的拆开包裹，里面露出一个浅蓝色的小盒子，盒子的设计风格很简单，除了必要的说明以外，没有太多的图片与过分的修饰性字眼，整体简约而又高雅。
循着护肤顺序，小雯先用洗面奶清洁了一下面部，去掉皮肤表面的灰尘以及油脂，洗面奶的泡沫丰富而又细腻，味道很好闻，小雯分不清具体的花香，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闻到了薰衣草的味道。
然后接下来，是涂抹爽肤水、精华液、乳液与面霜。精华液的目的是深度补水滋养肌肤，促进后续护肤品吸收。不过这个步骤小雯以前经常忽略。她一般只是在简单的涂抹完爽肤水以后直接就上面霜了，甚至乳液都很少涂抹。这么齐全的护肤过程，她还是第一次做。
这所有的一切都做完后，小雯的脸上凉嗖嗖的，每一个毛孔都有张开的感觉，这一刻，她仿佛看到脸上的细胞正贪婪地张着嘴巴，疯狂的吸取水分以及营养物质，吃饱喝足的它们焕然一新，活力十足，而自己也拥有了吹弹可破的肌肤。
“熬夜永远是皮肤最大的敌人之一”，小雯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十点半一过，小雯便关灯睡觉。
这个夜晚她睡得很踏实，也很幸福，梦中的她已然变成了自己所希望的白天鹅。在公司的年会上，部门主管甚至公司副总都向她投来爱慕的橄榄枝，她成了年会中最靓的妞！
早上起床洗漱的时候，小雯无意中瞥了一眼镜子，令她万分欣喜的是，她发现镜子中自己的皮肤状态与昨天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不但肤色变白了，就连毛孔也细腻了许多，额头与嘴角处的几个红色痘印也黯淡了不少。
“这么神奇的嘛！”阿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镜子是不会骗人的，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丑小鸭也要蜕变为白天鹅了。
在公司的大门口，阿雯看到小玲正从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上下来，对于小玲这个传闻中的神秘男友，阿雯没有见过，小玲也很少提及，“豪”是阿雯已知的全部标签。
“早啊，小玲”，阿雯打着招呼向那辆保时捷走去，她想看一眼小玲的神秘男友，不过令她惊愕的是，小玲刚一下车，保时捷就发出一声轰鸣，头也不抬地消失在阿雯的视野。
“呵呵，他有急事”，小玲拨了下发梢尴尬一笑。
今天的工作短暂而又愉快，阿雯觉得自己的心里始终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松与喜悦，她很清楚，这源于自己的皮肤不断变好的缘故。想到这里阿雯再一次打开那个收藏的护肤品网页，但奇怪的是无论她再怎么刷新，页面始终显示404，您所访问的页面不存在！
阿雯心里开始慌乱起来，刚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护肤品牌，难道就这样没了吗？她在所有的网购平台上输入该品牌的名字，但都显示查无此商品。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阿雯终于等到了下班，一会到家，就拿起昨天网购的那套护肤品细细研究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显示不同寻常，阿雯这才反应过来，这套护肤品除了简单的品牌与宣传口语以外，在盒子的外包装以及内嵌的瓶瓶罐罐上，并没有发现生产厂商、日期及成份配比等字眼，可以这么说，妥妥的一份三无产品！
“还要继续使用吗？”阿雯心里开始犹豫起来，想起新闻里那些因使用劣质化妆品而毁容的女性她就不寒而栗，这套护肤品完全符合打假视频里包含的所有特征。
不过皮肤变好却是肉眼可见的变化，阿雯决定从今晚开始少量的使用，如果一旦发觉皮肤有任何不适，立马停用，但她此刻却生出一种莫须有的自信来，在她潜意识里，她早已经把这套护肤品打上了安全的标签。
接下而至的每天晚上，护肤成了阿雯的首要任务，为了怕影响这套护肤品的使用效果，她甚至把她之前所囤的一些面膜与乳液全部丢弃，在她看来，这些劣质的护肤品将大大影响自己变成白天鹅的进程。
就这样，阿雯每天自信十足的踏进公司的大门，在其他同事的指指点点与小声议论下进进出出，尽情的享受蜕变的喜悦。
而喜悦、自信与成长却往往伴随着他人的不快、嫉妒与嘲讽，在一个午休的时间，阿雯在洗手间门口隐约听到一些对话：
“你看咱们部门的那个严晓雯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每天蓬头垢面的却总是摆出一副女王的姿态，真不知道她这种自信是打哪来的？”
“她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无论化不化妆都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而心里产生的扭曲……”
“哈哈，你真损，小心别被她听到了”
“听到又怎样，我说的是事实”
……
听到这些对话阿雯气的咬牙切齿，她一度想冲进去要个说法，但鉴于其中一个人是她所在项目小组的骨干成员，而她又与她的小组长是闺蜜关系，得罪了她恐怕日后的工作也不好展开了，还是算了吧！
阿雯长叹一口气，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她们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回到工位上，阿雯从手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在透过窗子的阳光里，阿雯看到镜子中的面颊细腻、红润、透光，甚至她可以看到里面的毛细血管。
“这肤质或许已经超越了新生婴儿吧”，阿雯喃喃自语道。刚才洗手间的不快已被现实的满足感完全覆盖，毕竟别人的主观臆断影响不了自己客观变美的事实。
这个下午的工作出乎异常的顺利，随着日已西斜，阿雯的工作也接近尾声。她伸伸懒腰感叹道：原来美真的有一种事半功倍的魔力。
临下班的时候，主管敲了敲百叶窗，在切割的长条缝隙中，阿雯看到主管向她打了个手势，很明显，主管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小雯，最近生活出什么问题了吗？”主管戴着一副金边眼睛，胖乎乎的脸蛋牢牢地把眼镜夹在鼻梁上边，笑眯眯地问道。
“没什么问题呀”，阿雯一脸愕然，但同时内心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悦以及忐忑。
“是吗？那你怎么——主管欲言又止，阿雯看到他伸出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凭空画了一个圈。
“难道是自己的脸上有东西？”阿雯赶忙拿出手机，调开摄像头一探究竟。
屏幕上的容颜朦胧且失真！
“用这个”，主管冷不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方镜子递给阿雯。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大叫一声几乎甩掉了镜子。那是一副怎样的容颜啊！皮肤暗沉，眼圈浓重，眼角耷拉的眼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25岁女孩该有的样子。
还未等主管说些什么，阿雯匆忙跑回自己的工位，拿出包里的小镜子，在越来越昏暗的天光中、在越来越刺眼的灯光里，阿雯的脑袋一阵晕眩，镜子里的容颜击碎了她这短暂的夙愿。她惊慌失措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低头冲出了公司的大门。
回到家的她便一头扎进洗手间里，在洗手间诺大的镜子里，噩梦似乎变成了现实，丑陋的容颜像一张被放大的照片，在苍白的灯光下与她“对峙”。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阿雯心里一阵阵绞痛。午休时分同事们嘲讽的话语此刻又涌入脑海。
“小丑，哈哈哈哈哈……”阿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大笑起来，同时开始毫无秩序地扒拉她的化妆柜。
“你在哪里？给我出来”，阿雯压抑着嗓音，像一只愠怒的狮子般，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水悄无声息地溢出洗手盆，然后在阿雯的眼皮底下浸湿了地板。
化妆柜里几乎被她掏空了，可唯独就是没有发现那套曾经充满希望的化妆品。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骗子啊！”阿雯盯着空荡荡的化妆品柜咬牙切齿道。
正当她起身准备把所有东西都塞进柜子时，洗手间的灯灭了，忽然而至的黑暗令她一愣，当即起身，“砰”地一声闷响，她的脑袋顶到了开着的柜门上，当即昏了过去。
“雯雯……雯雯……”耳边似乎传来几声轻语，那似乎是爸爸的声音，不对，再一听，又像妈妈的，怎么可能，爸爸和妈妈的声音我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阿雯艰难地着爬起身，眼前有了一抹光线，门似乎被打开了，但一切并不清晰，眼前的视角就像一个没有戴花镜的老者那般朦胧与模糊。
随着光线越来越明亮，门外走过来一个身影，没有具体的模样，但阿雯很确定那是爸爸的，“雯雯，你怎么样了？”爸爸的声音充满立体感，仿佛他正处于一个巨大的空间，这声音似乎在遥远但好像又在耳畔。
“爸爸”……伴随着一声哭腔，数滴滚烫的泪水开始溢出眼眶，划过脸颊，仿佛洗手盆里满溢的自来水，一滴滴、一滴滴，一行行……
“雯雯，别怕，爸爸在……”依旧看不到爸爸的样子，在门口只有一个漆黑的剪影，在黑与白的空间中，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清晰色彩是一抹鲜艳的红色，那竟然是一个鼻子。然后在苍白以及渐次点缀的墨绿色中，一张小丑的样子清晰的出现在阿雯的眼前。
“爸爸，我也想要一个那样的气球”。动物园门口，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拉着她爸爸的手指着她旁边一个小男孩手里的小丑气球说道。
“可是，卖气球的叔叔已经走了”，男人蹲下身子抚摸着小女孩的头温声说道。
“还没有走远嘛！”小女孩指了指已经过完半条马路的小贩说。
男人顿了顿，看了眼骑自行车的小贩，又低头看了眼小女孩，从孩子期盼的眼神中，男人一咬牙朝着小贩追去。
“吱”一道刺耳的声音划过天际，小女孩看到爸爸腾空飞起，在爸爸的身后，因惊慌而摔倒的小贩，车后座的气球因绳子断裂而飞向天空。在小女孩的眼中，空中“飞翔”的爸爸正欲伸手去抓极速上升的小丑气球。在那一刻，小女孩的眼睛里星光无限，“爸爸是个大英雄！”而后，小丑无情的略过爸爸的手，毫不犹豫地飞向湛蓝的天空，而爸爸也也如泄了气的气球般重重地摔向地面。
“爸爸真是个大笨蛋”，小女孩噘着嘴不满道。
从那以后，每当小女孩问姥姥“我爸爸去哪”的时候，姥姥的眼泪总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叹着气说“你爸爸去天上给你追小丑了”。
爸爸追小丑追了五年，当阿雯十岁的时候，从邻居们隐约的话语里，阿雯忽然明白：爸爸与小丑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爸爸”，一阵刺痛与冰凉沁入心底，阿雯睁开眼睛，洗手间的灯不知何时亮了，她看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洗手盆上方的水龙头仍在不停地淌水，阿雯摔倒的身体正好堵住了下水道口。
艰难地爬起身，关掉水龙头，阿雯来到卧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左耳上方的后脑勺处仍在隐隐作痛，阿雯伸手轻轻抚了一下，指尖一小片鲜红，还好，血已经止住了。
卧室床头柜的桌子上有一个陶瓷的小丑摆件，阿雯走过去拿起它，朦胧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阿雯手里的这个小丑帽子上印着一个大写字母“L”，而在父亲的墓前，一个一模一样的、帽子上印着“R”的小丑则长伴其左右。有时“R”小丑会登堂入室，陪伴阿雯度过一个个难以入睡的深夜以及很多个不开心的白昼，“其实，R小丑就是父亲”，阿雯曾经说过。
洗漱完毕，阿雯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感到一阵心安，同时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懊悔不已，“有什么可伤心的呢？自己一直不都是这个样子吗？在达成过高的期许后，想当然的理所应当，所有的好处就会纷至沓来；等跌落谷底，不想面对现实，回归原始，殊不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想到这里，阿雯忽觉心胸开阔，郁闷的心房似乎打开了一扇窗，微风裹挟着阳光带走了心里的最后一丝阴霾。
这时，手机来了一则信息，阿雯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行字：晓雯，你在家吗？我很难受……
是小玲发来的信息。不用多想，阿雯就知道准是她和她男朋友之间又闹了矛盾，因为每次这样，小玲都是哭哭啼啼地来到阿雯家，带着啤酒，一醉方休！
果不其然，一开门，小玲就如一摊烂泥似的扑倒在阿雯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男友的“种种暴行”，阿雯拖着她费力地扔向沙发，然后转身走进厨房里。
酒过三巡，二人微醺，小玲迷醉地看着阿雯。“你不知道那个畜生，今天他竟然说让我没事照照镜子，不要自我感觉良好，还说什么已经看腻我的话，然后转身就牵了一头小狐狸钻进他的跑车……”
看着小玲声俱泪下，阿雯实在是想笑，但又觉得不合时宜，便一直强忍着。她拿出一面镜子，递给她说：看着自己，你觉得你和那只小狐狸谁比较美一点？”
“哼，拿我跟那只狐狸精比，她除了比我瘦一点，下巴比我尖一点，脸比我白一点，哪里还比我强了，如果我好好装扮一番，肯定甩她十万八千里去”。小玲气呼呼地说道。
“嗯，我信你说的话”，阿雯道，“其实是打败你不是小狐狸，而是镜子，是镜子杀死了你的爱情。我们每天出门，出于爱美，都会化着各种各样的妆容，至于化成什么效果，只有通过镜子才能直观的知道。镜子局限了我们的审美，把美圈进了一个框架里，然后我们只能在这个框架里对着自己的容貌涂涂改改，小丑化妆不成白雪公主，因为那突破不了镜子的框架，但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开了镜子，尽情的装扮自己，甩开镜子的桎梏而没有丝毫心理压力，那我们都是一人千面，而你也可以变成那只小狐狸”。
“你说的我完全听不懂”，小玲哭花的粉底顺着眼泪在脸上打下一条条滑稽的泪痕。
“你看看你自己”，阿雯再一次递过镜子。
随着小玲一声尖叫，她捂着脸跑进了洗手间。
“看吧，我就说是镜子杀了你吧……”
在一个星期之前，小雯的电脑上突然弹出一个页面，那是一则护肤品的广告，广告里的品牌小雯没有见过，但出于好奇，她还是打开了那个页面。
首页上几个醒目的大字瞬间吸引了小雯的目光：“让你由普通变为出众！”
拿出抽屉里的小镜子，通过镜子小雯看到了一个恐怖的自己：暗沉的肤色，黑黑的眼圈，嘴角出还冒出几颗趋于成熟的小痘痘，然而只看了不到短短的五秒钟，小雯就已经失去了信心，镜子中的自己实在不忍直视。而反观离自己工位不远的小玲，此刻她正优雅而又自信的补着妆。
其实在几个月之前，小玲的皮肤状态几乎与现在的小雯别无二致，那个时候她们俩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后来，小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套护肤品，使用过后，她的皮肤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宛如新生的婴儿一般娇嫩。
仿佛它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联系，皮肤变好后的小玲不但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有一种不可置信的顺利，小雯觉得就连主管看她的眼光与以前都不一样了。
有一次在公司的咖啡厅，小雯曾小声地问过小玲的护肤品，当时她只记得小玲的回答含糊其辞，唯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价格，小小的一瓶乳液价格竟然在五万元以上，也正是因为这样，对于小玲的护肤品，小雯再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勇气。
看着电脑屏幕上诱惑力满满的介绍与案例呈现，小雯着实动了心，这套护肤品的价格中规中矩，是小雯可以承受的范围，会不会是一份智商税呢？小雯一度犹豫起来，她想问一下旁边的同事，但迫于某种面子或者尊严，这种想法最终放弃。
咬咬牙，小雯点动鼠标设置地址后付了款，“管它呢，买来试试，不行就扔了，反正也不是很贵”。小雯这样安慰自己。昨天晚上，妈妈又打来电话，除了基本的问候之外，不出所料，妈妈又老生常谈，催促起了小雯的人生大事。每次家里安排的相亲，小雯都因工作忙没有时间而推辞掉。现在她刚刚迈过三十岁的坎，她觉得来日方长，自己所期待的爱情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内倏然而至，而这种美好的希冀在母亲看来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大逆不道”，三十岁的她在母亲的眼中成为了一种嫁不出去的大龄剩女！
“希望它可以给我带来自信与好运”，小雯看着订单若有所思道。
这种望眼欲穿的等待让小雯心急如焚，她每天都打开订单页面查看送货详情，恨不得自己装上翅膀飞过去，拿回属于自己的快递。
一连等了7天，当小雯接到送货员电话的那一刻，她的心“咚咚”跳个不停，不知道是因为激动、兴奋还是紧张，快递总算是毫发无损地到送到自己的手中，期间她担心，万一发错货了怎么办？快递车中途出事又怎么办？这一切的担忧随着手里这个沉甸甸的小箱子的到来而全部消失，她甚至开始希望早点下班，早点吃完晚饭，然后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进行自己的变美大计了。
晚上十点多钟，小雯迫不及待的拆开包裹，里面露出一个浅蓝色的小盒子，盒子的设计风格很简单，除了必要的说明以外，没有太多的图片与过分的修饰性字眼，整体简约而又高雅。
循着护肤顺序，小雯先用洗面奶清洁了一下面部，去掉皮肤表面的灰尘以及油脂，洗面奶的泡沫丰富而又细腻，味道很好闻，小雯分不清具体的花香，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闻到了薰衣草的味道。
然后接下来，是涂抹爽肤水、精华液、乳液与面霜。精华液的目的是深度补水滋养肌肤，促进后续护肤品吸收。不过这个步骤小雯以前经常忽略。她一般只是在简单的涂抹完爽肤水以后直接就上面霜了，甚至乳液都很少涂抹。这么齐全的护肤过程，她还是第一次做。
这所有的一切都做完后，小雯的脸上凉嗖嗖的，每一个毛孔都有张开的感觉，这一刻，她仿佛看到脸上的细胞正贪婪地张着嘴巴，疯狂的吸取水分以及营养物质，吃饱喝足的它们焕然一新，活力十足，而自己也拥有了吹弹可破的肌肤。
“熬夜永远是皮肤最大的敌人之一”，小雯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十点半一过，小雯便关灯睡觉。
这个夜晚她睡得很踏实，也很幸福，梦中的她已然变成了自己所希望的白天鹅。在公司的年会上，部门主管甚至公司副总都向她投来爱慕的橄榄枝，她成了年会中最靓的妞！
早上起床洗漱的时候，小雯无意中瞥了一眼镜子，令她万分欣喜的是，她发现镜子中自己的皮肤状态与昨天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不但肤色变白了，就连毛孔也细腻了许多，额头与嘴角处的几个红色痘印也黯淡了不少。
“这么神奇的嘛！”阿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镜子是不会骗人的，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丑小鸭也要蜕变为白天鹅了。
在公司的大门口，阿雯看到小玲正从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上下来，对于小玲这个传闻中的神秘男友，阿雯没有见过，小玲也很少提及，“豪”是阿雯已知的全部标签。
“早啊，小玲”，阿雯打着招呼向那辆保时捷走去，她想看一眼小玲的神秘男友，不过令她惊愕的是，小玲刚一下车，保时捷就发出一声轰鸣，头也不抬地消失在阿雯的视野。
“呵呵，他有急事”，小玲拨了下发梢尴尬一笑。
今天的工作短暂而又愉快，阿雯觉得自己的心里始终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松与喜悦，她很清楚，这源于自己的皮肤不断变好的缘故。想到这里阿雯再一次打开那个收藏的护肤品网页，但奇怪的是无论她再怎么刷新，页面始终显示404，您所访问的页面不存在！
阿雯心里开始慌乱起来，刚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护肤品牌，难道就这样没了吗？她在所有的网购平台上输入该品牌的名字，但都显示查无此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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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继续使用吗？”阿雯心里开始犹豫起来，想起新闻里那些因使用劣质化妆品而毁容的女性她就不寒而栗，这套护肤品完全符合打假视频里包含的所有特征。
不过皮肤变好却是肉眼可见的变化，阿雯决定从今晚开始少量的使用，如果一旦发觉皮肤有任何不适，立马停用，但她此刻却生出一种莫须有的自信来，在她潜意识里，她早已经把这套护肤品打上了安全的标签。
接下而至的每天晚上，护肤成了阿雯的首要任务，为了怕影响这套护肤品的使用效果，她甚至把她之前所囤的一些面膜与乳液全部丢弃，在她看来，这些劣质的护肤品将大大影响自己变成白天鹅的进程。
就这样，阿雯每天自信十足的踏进公司的大门，在其他同事的指指点点与小声议论下进进出出，尽情的享受蜕变的喜悦。
而喜悦、自信与成长却往往伴随着他人的不快、嫉妒与嘲讽，在一个午休的时间，阿雯在洗手间门口隐约听到一些对话：
“你看咱们部门的那个严晓雯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每天蓬头垢面的却总是摆出一副女王的姿态，真不知道她这种自信是打哪来的？”
“她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无论化不化妆都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而心里产生的扭曲……”
“哈哈，你真损，小心别被她听到了”
“听到又怎样，我说的是事实”
……
听到这些对话阿雯气的咬牙切齿，她一度想冲进去要个说法，但鉴于其中一个人是她所在项目小组的骨干成员，而她又与她的小组长是闺蜜关系，得罪了她恐怕日后的工作也不好展开了，还是算了吧！
阿雯长叹一口气，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她们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回到工位上，阿雯从手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在透过窗子的阳光里，阿雯看到镜子中的面颊细腻、红润、透光，甚至她可以看到里面的毛细血管。
“这肤质或许已经超越了新生婴儿吧”，阿雯喃喃自语道。刚才洗手间的不快已被现实的满足感完全覆盖，毕竟别人的主观臆断影响不了自己客观变美的事实。
这个下午的工作出乎异常的顺利，随着日已西斜，阿雯的工作也接近尾声。她伸伸懒腰感叹道：原来美真的有一种事半功倍的魔力。
临下班的时候，主管敲了敲百叶窗，在切割的长条缝隙中，阿雯看到主管向她打了个手势，很明显，主管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小雯，最近生活出什么问题了吗？”主管戴着一副金边眼睛，胖乎乎的脸蛋牢牢地把眼镜夹在鼻梁上边，笑眯眯地问道。
“没什么问题呀”，阿雯一脸愕然，但同时内心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悦以及忐忑。
“是吗？那你怎么——主管欲言又止，阿雯看到他伸出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凭空画了一个圈。
“难道是自己的脸上有东西？”阿雯赶忙拿出手机，调开摄像头一探究竟。
屏幕上的容颜朦胧且失真！
“用这个”，主管冷不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方镜子递给阿雯。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大叫一声几乎甩掉了镜子。那是一副怎样的容颜啊！皮肤暗沉，眼圈浓重，眼角耷拉的眼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25岁女孩该有的样子。
还未等主管说些什么，阿雯匆忙跑回自己的工位，拿出包里的小镜子，在越来越昏暗的天光中、在越来越刺眼的灯光里，阿雯的脑袋一阵晕眩，镜子里的容颜击碎了她这短暂的夙愿。她惊慌失措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低头冲出了公司的大门。
回到家的她便一头扎进洗手间里，在洗手间诺大的镜子里，噩梦似乎变成了现实，丑陋的容颜像一张被放大的照片，在苍白的灯光下与她“对峙”。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阿雯心里一阵阵绞痛。午休时分同事们嘲讽的话语此刻又涌入脑海。
“小丑，哈哈哈哈哈……”阿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大笑起来，同时开始毫无秩序地扒拉她的化妆柜。
“你在哪里？给我出来”，阿雯压抑着嗓音，像一只愠怒的狮子般，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水悄无声息地溢出洗手盆，然后在阿雯的眼皮底下浸湿了地板。
化妆柜里几乎被她掏空了，可唯独就是没有发现那套曾经充满希望的化妆品。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骗子啊！”阿雯盯着空荡荡的化妆品柜咬牙切齿道。
正当她起身准备把所有东西都塞进柜子时，洗手间的灯灭了，忽然而至的黑暗令她一愣，当即起身，“砰”地一声闷响，她的脑袋顶到了开着的柜门上，当即昏了过去。
“雯雯……雯雯……”耳边似乎传来几声轻语，那似乎是爸爸的声音，不对，再一听，又像妈妈的，怎么可能，爸爸和妈妈的声音我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阿雯艰难地着爬起身，眼前有了一抹光线，门似乎被打开了，但一切并不清晰，眼前的视角就像一个没有戴花镜的老者那般朦胧与模糊。
随着光线越来越明亮，门外走过来一个身影，没有具体的模样，但阿雯很确定那是爸爸的，“雯雯，你怎么样了？”爸爸的声音充满立体感，仿佛他正处于一个巨大的空间，这声音似乎在遥远但好像又在耳畔。
“爸爸”……伴随着一声哭腔，数滴滚烫的泪水开始溢出眼眶，划过脸颊，仿佛洗手盆里满溢的自来水，一滴滴、一滴滴，一行行……
“雯雯，别怕，爸爸在……”依旧看不到爸爸的样子，在门口只有一个漆黑的剪影，在黑与白的空间中，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清晰色彩是一抹鲜艳的红色，那竟然是一个鼻子。然后在苍白以及渐次点缀的墨绿色中，一张小丑的样子清晰的出现在阿雯的眼前。
“爸爸，我也想要一个那样的气球”。动物园门口，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拉着她爸爸的手指着她旁边一个小男孩手里的小丑气球说道。
“可是，卖气球的叔叔已经走了”，男人蹲下身子抚摸着小女孩的头温声说道。
“还没有走远嘛！”小女孩指了指已经过完半条马路的小贩说。
男人顿了顿，看了眼骑自行车的小贩，又低头看了眼小女孩，从孩子期盼的眼神中，男人一咬牙朝着小贩追去。
“吱”一道刺耳的声音划过天际，小女孩看到爸爸腾空飞起，在爸爸的身后，因惊慌而摔倒的小贩，车后座的气球因绳子断裂而飞向天空。在小女孩的眼中，空中“飞翔”的爸爸正欲伸手去抓极速上升的小丑气球。在那一刻，小女孩的眼睛里星光无限，“爸爸是个大英雄！”而后，小丑无情的略过爸爸的手，毫不犹豫地飞向湛蓝的天空，而爸爸也也如泄了气的气球般重重地摔向地面。
“爸爸真是个大笨蛋”，小女孩噘着嘴不满道。
从那以后，每当小女孩问姥姥“我爸爸去哪”的时候，姥姥的眼泪总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叹着气说“你爸爸去天上给你追小丑了”。
爸爸追小丑追了五年，当阿雯十岁的时候，从邻居们隐约的话语里，阿雯忽然明白：爸爸与小丑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爸爸”，一阵刺痛与冰凉沁入心底，阿雯睁开眼睛，洗手间的灯不知何时亮了，她看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洗手盆上方的水龙头仍在不停地淌水，阿雯摔倒的身体正好堵住了下水道口。
艰难地爬起身，关掉水龙头，阿雯来到卧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左耳上方的后脑勺处仍在隐隐作痛，阿雯伸手轻轻抚了一下，指尖一小片鲜红，还好，血已经止住了。
卧室床头柜的桌子上有一个陶瓷的小丑摆件，阿雯走过去拿起它，朦胧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阿雯手里的这个小丑帽子上印着一个大写字母“L”，而在父亲的墓前，一个一模一样的、帽子上印着“R”的小丑则长伴其左右。有时“R”小丑会登堂入室，陪伴阿雯度过一个个难以入睡的深夜以及很多个不开心的白昼，“其实，R小丑就是父亲”，阿雯曾经说过。
洗漱完毕，阿雯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感到一阵心安，同时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懊悔不已，“有什么可伤心的呢？自己一直不都是这个样子吗？在达成过高的期许后，想当然的理所应当，所有的好处就会纷至沓来；等跌落谷底，不想面对现实，回归原始，殊不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想到这里，阿雯忽觉心胸开阔，郁闷的心房似乎打开了一扇窗，微风裹挟着阳光带走了心里的最后一丝阴霾。
这时，手机来了一则信息，阿雯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行字：晓雯，你在家吗？我很难受……
是小玲发来的信息。不用多想，阿雯就知道准是她和她男朋友之间又闹了矛盾，因为每次这样，小玲都是哭哭啼啼地来到阿雯家，带着啤酒，一醉方休！
果不其然，一开门，小玲就如一摊烂泥似的扑倒在阿雯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男友的“种种暴行”，阿雯拖着她费力地扔向沙发，然后转身走进厨房里。
酒过三巡，二人微醺，小玲迷醉地看着阿雯。“你不知道那个畜生，今天他竟然说让我没事照照镜子，不要自我感觉良好，还说什么已经看腻我的话，然后转身就牵了一头小狐狸钻进他的跑车……”
看着小玲声俱泪下，阿雯实在是想笑，但又觉得不合时宜，便一直强忍着。她拿出一面镜子，递给她说：看着自己，你觉得你和那只小狐狸谁比较美一点？”
“哼，拿我跟那只狐狸精比，她除了比我瘦一点，下巴比我尖一点，脸比我白一点，哪里还比我强了，如果我好好装扮一番，肯定甩她十万八千里去”。小玲气呼呼地说道。
“嗯，我信你说的话”，阿雯道，“其实是打败你不是小狐狸，而是镜子，是镜子杀死了你的爱情。我们每天出门，出于爱美，都会化着各种各样的妆容，至于化成什么效果，只有通过镜子才能直观的知道。镜子局限了我们的审美，把美圈进了一个框架里，然后我们只能在这个框架里对着自己的容貌涂涂改改，小丑化妆不成白雪公主，因为那突破不了镜子的框架，但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开了镜子，尽情的装扮自己，甩开镜子的桎梏而没有丝毫心理压力，那我们都是一人千面，而你也可以变成那只小狐狸”。
“你说的我完全听不懂”，小玲哭花的粉底顺着眼泪在脸上打下一条条滑稽的泪痕。
“你看看你自己”，阿雯再一次递过镜子。
随着小玲一声尖叫，她捂着脸跑进了洗手间。
“看吧，我就说是镜子杀了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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