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村

    阿颓住的村子叫涂村。涂村是在风景并不佳丽，地势平坦的地区，四周是高低错落的已被砍伐或未被砍伐树林和蜿蜒不绝的浅浅河流把村子紧紧包围起来，不露出任何喘息的机会。村子坐落在林间中央，旁边有几棵幼树象征着希望与生机。村子包括一个公共草场，一个用东拼西凑的石头、木板和泥土费力搭建起来的破烂不堪的小学，以及紧挨在学校的后面的像一只小巧玲珑的精美的贝壳被人故意在美丽的身躯上划了几道很深的口子的小卖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就是一口深井和一个打谷场。其他的就是看上去很不整齐的破烂依旧的村民们的庇护所，唯一看上去还算“豪华”的就是村委的房子，是用白色砖块砌成的，房子的周围是一片新辟的平地，还残留着泥土的芳香，大门和围墙因为经常翻修依然是那么崭新，那么坚固，给人一种公正公义，有条有理和整洁的印象。路径都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稍不小心就会摔得让你怀疑人生；之前是打算重新铺过的，用一块块棱角并不整齐圆滑，大大小小，各种形状都有的石块来修整这个可怜的道路，但总是会有很毒的人家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把这些石头搬回自己家，给自己家最破最坏的地方添砖加瓦，为了自己那不值钱的虚荣心。

    阿颓家在整个村子的最尽头，在新掘的池塘的后边，塘里满是并不清澈的水，塘边全是杂草，无人清理。阿颓家是整个村子中最贫穷的人家，僵硬的泥土垒成的墙壁，用杂草和几块木板盖成的屋顶，还时不时往下滴水，残缺的篱笆围栏早已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吱嘎吱嘎恐怖的声音。院子里有几只毛色暗淡的鸡，一旁的猪舍里有且仅有一头瘦得可怜的白猪。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木桌子和几条木长板凳，桌子上放着几只裂了口的积满水垢的杯子和一个臃肿的大铁壶，还有几只燃烧得发黑的，往下滴蜡油的半截蜡烛；一旁炕上的炕垫早已被烟火熏得发黑，唯一的一块纯净的地方就是里面最右的那个角落，那是阿颓睡觉的地方。

    阿颓早上刚放完羊回来就立马进屋去烤烤被冻僵的手，妈妈被着突如其来的响声给惊醒了却并不意外，母亲睁着睡眼惺忪的眼喃喃地对阿颓说：“你父亲来信了，你去吧”。

    从涂村到最近的一条马路有五里地，马路的旁边有一个上了锈的绿色邮箱，历经岁月的洗礼只可以看出一点点的暗绿，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乌黑锈斑。支撑邮箱的一条腿已经被风吹得皲裂了，被一圈又一圈的胶带和木板固定，生怕摔倒。村子里只有一部公用电话，还是村民们集资在二手市场买的，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人们都不会去使用它，路过的乡亲们每次都会把它擦得锃亮，像供奉神明一样的尊敬它。村里人大都是没上过学的，搞不懂电话里面复杂的结构，否则定会每次在路过时把它拆开来检查零件是否损坏了。所以人们只能依靠那个黑绿的邮箱向在外打工的亲人传达思念，一圈圈的胶布和一块块铁板寄托着村民们的最殷切的希望。

    邮递员每周都会在周二来光顾这个邮箱，将意义重大的特殊情报放在肚子里，除非开膛破肚否则绝不会泄密。那天是周三，父亲每次都会在周日寄信，在周二的晚上就会准时到达，因为夜晚漆黑又没有灯光指引，所以阿颓只能每次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到第二天的早晨。阿颓家有一家老牌的永久自行车，是阿颓的父亲在外出打工的第一年因表现优异所取得的奖励，虽然已经很多年了，但被阿颓爱护的像刚买的一样。当时他们全家人都十分开心，这愉悦并不是因为得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而冒出来的，而是父亲，丈夫，儿子的工作能力被认可了，他们的未来因为这个男人而充满了希望。

    阿颓在放完羊就马不停蹄的骑着自行车向马路边飞奔而去，他并不在乎刮在他脸上的寒风是多么冷，也不在乎那早已被冻僵的手是否还能继续正常活动，他现在只想快点再快一点的去拿到信。他不知道父亲是否知道自己准备去上学了，如果不知道，自己真想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让父亲觉得自己是他的骄傲。阿颓在路上丝毫不敢停歇，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来到了邮箱边，搓了搓被冻僵的手，向手掌里哈气，使它变得有温度起来，阿颓迫不及待地打开邮箱，用力地声音仿佛是要把邮箱门给震碎，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捧了出来。跟之前都不同的是，这次的信件很鼓，像是里面装了沉甸的宝藏，阿颓不敢怠慢片刻，立马又骑着他那上了年纪的自行车飞速往回赶了。

    阿颓回家将那沉甸甸的信封交给了母亲，此时母亲手里还拿着一篮准备喂食鸡和猪的饲料，弯下被生活压垮的腰。当母亲看到阿颓手里的一封厚重的信封时，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过多的起伏，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什么一样。阿颓和母亲回到家里，拆开了被胶带包裹的信封，当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阿颓为之一振，是钱，是很多的钱，阿颓从未看过这么多的钱。母亲缓缓地拿出那沉重的钱和附带着的一封父亲的信件，母亲读过几年书，所以信上的内容她都认得，都是用并不复杂字拼凑出来的，母亲在认真读信件时，阿颓的目光带火似的聚焦在信件和母亲的脸上，急切的想要知道其中的内容。

    那一摞钱是父亲留给阿颓上学用的，母亲早已将此事用公共电话告诉给了父亲，信上的内容大概就是让阿颓上学好好读书，不要偷懒，上学的时候买些新衣服，也问了关于家里的最新境况。母亲对阿颓说父亲因为工程亏损将不会再寄钱回来了，父亲在写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抱歉和愧疚的语气。

    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全家的心里都五味杂陈，因为开不出工资，连父亲的日常开销都不知如何保障，母亲很担心，所以托邻居家的儿子给父亲带去了一筐鸡蛋和几棵白菜，还有一封信，正好他最近也要去城里。阿颓那时虽小却已从家里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了这次的信带来的消息变得复杂起来了，为了使母亲每天不再那么忧心忡忡，阿颓比以往更卖力地干活，主动担任起了照顾奶奶的责任，好让母亲觉得自己也是可以为这个家出一份力的。

    在开学的前一天，母亲带阿颓去最近的集市买了好看的衣服，新的书包和文具盒。阿颓心里很高兴，因为不善于表达的缘故也从未对母亲说出自己内心的喜悦。

    母亲每次问阿颓喜欢上学吗？阿颓总是会用那最响亮的声音来回答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