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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酵

    自从大楼坍塌事件之后,社会争论不休,舆论发酵,各方媒体争相报道,都靠着这来之不易的大新闻来获得知名度。公司在得知此事之后震怒,立刻就开除了阿颓和方喜的一类人,想用这种方式来堵住悠悠众口,但他们低估了事件发酵的速度,最终公司被迫倒闭,负责此项目的人要负法律责任。影甜因为跟此事也有关系,所以被停职三个月并降职。因为公司倒闭,所以阿颓和方喜他们所签的劳动合同也都作废,不用赔付什么巨额欠款了,不过比身体上的痛苦远远比不上精神上所带来的痛苦。

    阿颓和方喜被社会上的人指责,只要出门就会被人扔菜叶,吐口水,更有人甚至在网上写文章来骂他们,为此他们只能窝在工地的宿舍里,根本不敢出去。阿颓在这件事上承受的痛苦远比任何人都要多。他原本就是不知情的,只是被迫才接受了这个不成文的决定,他为方喜承受了太多,刚从奶奶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又面临大楼坍塌,名声丑恶,被人唾骂的困境,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阿颓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整天在自责与懊悔中度过。他知道自己已经沦为丧家之犬的地步,每一个过路的人都会用憎恨的眼光来看待他,都会用发自肺腑的脏话来辱骂他,他都知道,但却不能不理睬,不能完全的做到什么也不想。他环顾这个他所厌恶的,所想极力逃避的这个地方,他想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什么他所在意的地方,好用这样的方式来暂时忘却那些带给他的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但他一次次的尝试,却一次次的失败。有一种声音在他耳边无数次的回荡,有无数个陌生的面孔跳出来指责他。他不知道自己要经历这种痛苦要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不去想自己的伤口。阿颓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头发已半边变得花白,所有人都认不出了他,这也算是很好的一种伪装方式吧!

    因为大楼的忽然间的坍塌,周围的居民都恐慌不已,甚至有小部分地区引起了小火灾,有些人已经报了警。警察在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就赶来了,经过调查,公司为主要的承担对象,已涉嫌犯罪行为,目前正在全力追捕跟此次事故有关的人。因为阿颓和方喜明明已经知情,却没有反映,反而徇私舞弊,一味的纵容事件的不断演化,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因为方喜是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并且也是他最先开始的包庇,阿颓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协助,所以方喜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阿颓没收全部财产,一年之内不得再寻找任何新的工作。其他参与本次工程的人念在是初次且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只是没收财产。

    听到这则消息,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有人摆出一副上帝的视角来赞扬公安机关的英明和决策的准确无误,并用讽刺的口吻表明对于这件事的处罚真的是大快人心,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喋喋不休的将此事评论个没完,甚至上升到祖宗层面。有的人却觉得这件事的主要责任是承包这个工程的公司,而不是那些籍籍无名的工人们,他们只是拿钱办事,他们也签不公平的合同,他们也是别无选择。

    舆论的发酵正以飞快地速度增长并呈现了一面倒的局面,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站出来指责。但这种实时的言论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当有一个新的可以再次引起大众兴趣的新闻热点出现时,人们就会完全忘却了之前他们是那么拼命指责的新闻了。

    方喜在得知自己的处决消息时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这一切都是他预料好的一样,怎么躲也躲不过,只能面对。方喜叫来了阿颓,两个人喝了最后的一次酒,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方喜在一周后就要接受判决,在此之前他想回家去看看父母,他知道他们两个老头子肯定得担心坏了,自己肯定得回去一趟,之后再去好好的潇洒一回,他还想听听阿颓和影甜的故事。

    两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坐在曾经无数次一起坐过的相同的地方,各自举起自己的酒杯,互相干杯,一饮而尽。阿颓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但他极力避免不让方喜看到,他不想让他去回忆那段至暗的事情。他答应了方喜,跟他讲关于他跟影甜的故事,也答应他要一起陪他回去看父母,一起去潇洒。

    “我跟她是小学同学,当时我就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我们的关系也一直很好。我和她是在一次偶然的时间认识的,当时我正在学校里散步,她突然从我面前跑过去,我愣了一下,再回过神时,只看到那个黑色的扎着高马尾的美丽背影。后来才知道她和我在一个学校,我们还是同桌,她家的家庭状况跟我家差不多。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经常一起上下学,一起分享有趣的事,一起谈理想,聊未来,但这美好的一切都突然被一封信打破了。她没有和我告别就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封不痛不痒的信,她说她父母要接她到城里去念书,说大城市会发展的更好,她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她说因为时间仓促而来不及跟我做告别,信里全是那些抱歉和愧疚的话。她第一次来工地的时候是我们分开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你知道的,但她没有认出我,大概是把我完全忘记了,毕竟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阿颓一边喝酒一边叙述着往事,眼神里,话语中都充满了对影甜的思念和对那段感情的不甘。

    “童话故事,哈哈哈。”方喜听的津津有味。

    他们喝酒一直到深夜,什么话都聊,什么事都敢想,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放纵自己了。

    阿颓和方喜第二天乘坐最早的一班车回到了涂村。他们重新呼吸到了熟悉的空气,看到了熟悉的房屋和树木,然而心情却早已不同。阿颓陪着方喜回到了家中,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残缺的篱笆,不景气的房屋,从前的一切回忆都历历在目。

    方喜回家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正在聊天,从表情上看好像并不知道此事。方喜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家里,脸上用力挤出一丝笑容,看上去很僵硬。老两口在看到自己日夜盼望的儿子终于回来的时候瞬间流下了高兴的眼泪,滴在了方喜的衣服上和心上。他们紧紧抱住方喜,亲切地询问这几年在外面生活得怎么样,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之类的共同父母都会询问的话。他们招呼阿颓也坐下。经过了一系列的寒暄过后,便开始了正式的聊天。

    “爸,妈,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有事想跟你们说的。”方喜支支吾吾,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口。

    “你说,你说,爸妈都听着,你说什么爸妈都乐意听。”老两口带着慈爱的眼神望着方喜,眼泪不觉地在眼眶里打转。

    “那个……那个我这次回来是想说最近工地那边派我出国,因为表现好,这个……卖力工作,不偷懒,所以要派我出去深造一下,两年可能都回不来了。”方喜没有跟父母实话实说,编了一个荒唐的理由,埋下了愧疚的脑袋。

    “这样啊!那个……没事你去吧,我们两个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国外你不熟悉,凡事都要小心一点,留个心眼,到了那边可别再投机取巧了,踏踏实实的,别耍什么歪心思,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们也就知足了。”老两口再也止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了。

    方喜和阿颓都愣了一下,但却立刻明白了。方喜的父母要留阿颓在家吃饭,阿颓说自己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看看母亲了,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

    阿颓走出方喜家,明白了其实老两口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愿意当面戳穿那仅剩的一层屏障。

    阿颓走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发现村子变得凄凉了,村里所有的年轻人都出去工作了,只剩下老人们还坚守着这个地方。阿颓慢悠悠的走着,他知道这也很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回来了,他路过了充满回忆的学校,草场,还有那个曾经让他无比气愤的村委。他在路上遇到了许多他所认识的人,他们都大声地辱骂他,拿石子扔他,阿颓却没有反抗。他想努力记住整个村子的样子,努力记住所有的美好回忆,但却因为他的缘故让这么美的村子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阿颓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家门口,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此时母亲正在喂鸡喂猪。母亲看见阿颓站在门外,立刻冲过去把门砰的一下关上,阿颓瞬间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站在这里。阿颓没有走,只是在门外一直坐着,直到夜幕笼罩天空,鸡鸣划破寂静。母亲第二天出门放羊的时候发现阿颓还坐在门外,便将他扶到了屋内,等他醒来的时候,母亲正用厌恶的目光看着他。

    “妈,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件事是我不好,是我给您丢脸了。”阿颓立刻从炕上爬起来,哀求着母亲。

    “你说说你们做的这叫什么事啊!你和方家那小子一起胡闹,你知道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们整个村子都被那些记者包围了,挨家挨户询问啊,闹得鸡犬不宁。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工作,踏踏实实的工作呢?为什么要占小便宜而酿成这么大的错误啊!你这让别人笑话我们乡下人不知检点,只会做那些龌龊的把戏。你知道方喜她母亲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就昏过去了,差点就没醒过来,你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我的老天爷啊!造孽啊!”母亲一边流着泪一边朝着阿颓怒吼。

    母亲说累了,一会就睡着了。阿颓在家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和方喜坐车回去了。

    他们彻底的放飞了自我,他们喝酒,找美女,买新衣服,大老爷们能做的事全做了,这一个星期是他们最快乐也是最悲伤的时候。但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时间一眨眼就来到了这天。

    这天早上,方喜特意梳妆打扮了一下,好让自己体体面面的接受惩罚,影甜在得知此事后也来为方喜送行。

    “影甜啊!很高兴你能来看我,我有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方喜眼巴巴地望着影甜那依然美丽却显得憔悴的面孔。

    “没事,你说吧!再不说可就没有机会了。”影甜不耐烦地回答道。

    “得嘞,阿颓在那天晚上已经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故事,他这小子挺不错的,痴情尤其是对你,从那还没有玉米高的时候就念着你,直到今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认出来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跟以前不一样了而不愿意提起过去了,但我想说,你们好歹是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不应该再次相见就变成陌生人。”方喜一股脑的说出了阿颓心里藏了很久的一直想说的话。

    外面传来了警车的声音,震耳欲聋,阿颓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近的听这个声音。方喜跟阿颓和影甜做了最后的告别,便甩甩衣服大步走了出去。他的背影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大义凛然的,从容不迫的感觉,是面对自己的错误没有逃避而积极面对解决的感觉,阿颓被这个年过半百的人的精神给折服了。方喜在走的时候将自己的随身听给了阿颓。

    从警车上下来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熟练地从口袋里拿出手铐讲方喜那双黝黑的大手给稳稳地锁上了。方喜乖乖地配合,在即将上车时候阿颓和影甜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他回头看到了他们,朝他们微笑并挥手,大声地说:“如果是兄弟,那就等我个两年,两年之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颓和影甜纷纷流下了眼泪,望着逐渐远去的警车久久不能出神。

    他们期待和方喜再见面的那一天,等到那个时候他们肯定都早已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但他们依旧是最好的伙伴和朋友。

    影甜的三个月停职之期已结束,又投入到了工作岗位中,她比从前更努力,因为她要夺回之前属于她的一切。阿颓因为一年之内不能找工作,所以便回家去帮家里干活,顺便挣点钱。一切都好像有了更好的解决办法,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找到了它原本的位置,如果当时不那么冒进,多一些耐心与考虑,事情是否就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而是越来越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