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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因】

    桥上婴儿哭声袅袅,周保国抱着孩子站在石桥边缘,意欲一同轻生。

    吴燕兰死后头七,给她烧完纸的周保国,看着孤零零飘散空中的纸灰,心绪和它一并飘浮,但风一停,火一灭,它又缓缓摇摆着碎在地上,变成了灰。

    他心如死灰,随着吴燕兰的骨灰,一同关进了没有光的盒子,埋进了不透风的土里。曾经可以一同分担半个的痛苦,如今变成了两个,重重驮在背上,让周保国连呼吸都变得费劲。

    他从被子里抱起还在沉睡的婴儿,那是一张无比纯真的脸庞,吧唧着嘴暗示着梦中的美好。

    现实却是残忍不可直视的,周保国抱起他,是要和他一起跳河。

    那天,晴朗的天空挂不住一片云,却也没有一阵风。水面平整得像一面镜子,让望着大河失神的周保国透过水面看到了自己丑恶的脸。

    他挪动着已经磨平的鞋底,抽搐着下半张脸,一咬牙闭上了眼,浑身颤抖把孩子吓醒了,稚嫩的哭声荡漾开来。

    “别急啊。”桥下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等我吊条鱼你再跳也不迟啊。”左边的桥梁下坐着一个手持鱼竿,淡然垂钓的男人,听到孩子哭声却画风一变,“你个杀千刀的,要带着孩子跳啊?!”

    周保国眼一睁哆嗦了两下往直后退,刚才那股想死的决绝情绪一下子泄了。

    钓鱼男人把鱼竿往岸边一丢就跑了上来,“你他妈的,奶奶个腿,大男人要死要活的还带着小孩一起,不怕下地狱给你油炸喽?!”

    男人名为张三水,年迈的父母去世后,三个大哥分抢财产,他年纪最小,品性较为弱势,见不得那亲兄弟大打出手,反目成仇的场面,主动从镇上搬到了母亲村里的老房子。

    周保国望着走来有一些熟悉的面孔问:“我们,见过吗?”

    “哦?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印象,你是不是那个……我从镇上带着丧队回来的时候,你背着你孩子去镇上?”

    周保国脑中画面一切,回到了多年以前自己背着没有呼吸的大儿子的场景,这是那个背着老母亲和自己相视一眼,随即擦肩而过的男人。

    “是我。”

    “你……真要跳啊?”王三水走近以后反而说话小心起来。

    “我……”

    “别想不开呀,这怎么就到这一步呢?”王三水是个聪明人,行为之间看得出来眼前的人死心并非坚决,“你现在要抱着孩子跳了,这是杀生之罪,按老祖宗说的,到了阴曹地府那先得过油炸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扔到血池里泡你个九九八十一日,最后给你四分五裂,让你死了也不得全尸!最重要的是,孩子才多大,你要死自己去,孩子给我!”说着就要去接孩子。

    周保国紧紧抱着孩子撇过身。

    “啧,你看,你还是心疼孩子的,怎么一大男人要死要活的,来来来……”张三水拉着周保国就往桥下走,“咱们先坐下聊聊!”

    “没啥好聊的。”周保国虚弱地说。

    “怎么没啥好聊的,我们有一面之缘,老天爷今儿让我们在这又遇到了,说明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就有责任和你聊一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把钓鱼的椅子让给了周保国,自己往地上一坐,“你叫啥?”

    “保国,周保国。”

    “我叫王三水,你,周保国,好好听听孩子哭声,这么有生气的哭声,这面相,这攥紧的小手,不是我吹,这小子是个天才,是万里无一的人才!”

    当然,这都是王三水瞎扯的。

    “你和我聊聊,反正见阎王爷又不赶车,急啥,聊完你要真想寻短见,我也不拦着,是吧。”

    “唉……”一声长叹后,周保国摇动手臂把怀中的孩子哄睡着了,“三水……”

    “嗯?”

    “我们碰面那天,我大儿子死了。”

    ……

    等周保国讲完自己的事,王三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怎么这么惨?我以为我兄弟反目已经够倒霉了,你这……我要是你,我也跳了,拦都拦不住啊!可是有一件事……”

    “什么?”

    “你真不能死。”

    “为什么?”

    “这孩子是你婆娘用命换的呀,周保国,你婆娘拿命换的呀!你要是和这小孩一起死了,你怎么有脸见她?你死都不怕,你怕活着?这天大的委屈都受了,你还有啥怕的!”张三水擦完眼泪,继续义愤填膺地说,

    “咱们生下来都有自己的责任,我几个哥哥只要钱,那群王八蛋狼心狗肺,娘死了只有我背回来让她落叶归根,这就是我做儿子的责任。你啥都好,就是你这做爸爸责任怎么就不想负!”

    周保国耷拉着脑袋,像极了挨训的学生。

    “我真不是吹,我懂面相的,这孩子真的天生奇相,注定是个人才,你得吃点苦好好培养教育这个孩子,等你这使命完成了,你才能有脸见你婆娘,见你列祖列宗!”

    他当然是吹得,他懂什么面相,但他懂人心。

    责任,这么多年让他活下来的根,就在这里。如今这个暴露空气中的根又被扎进土里,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又重新添上润滑油,周保国张开嘴,“好好学习,不要像你爸爸一样不识字,这么辛苦。”

    这是当时吴燕兰说过的话,他循着记忆复述了一遍。

    张三水看周保国恢复了一丝生机,欣慰地笑了,“咱们以后可就是过命的交情啦,孩子以后考上名牌大学你可得请我吃饭啊。”

    “大学……”

    “我家就住河西边,要是有啥难处就找我,反正我也离婚了,孩子随妈,平时也无聊,咱们就相互帮衬帮衬。”

    王三水开朗的个性,如同一剂强有力的吗啡调动起周保国生的欲望。

    盼头,对这台旧机器来说,如同机油一般的存在再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