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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拜夜参礼

    “每至年中之夜,阴门大开,百妖夜行。”

    “故百姓闭门封窗,止婴啼,休童闹,万家不敢明烛也。”

    读着手上的书卷,御无嬴那紧蹙的细眉总算是舒展开来,心中不禁喃喃自语着“总算是寻得了”之类的话语。

    他正欲往下页翻去,门扉外却不适时的传来下人的唤声:“世子,甲婆托言,让您到祭神堂去一趟,她有要事相言。”

    闻言,御无嬴望着被他揉搓在指间的黄皮书页,不由得叹了口气。

    随后,那双黑眉羽敛了敛情绪,正要开声应道,却又止住了。

    凝白的喉间微微滚动,那双丹唇微开微合,腔调却是如伶人般细弱地应答:“知道了。”

    御无嬴将书卷合上,那是市面上常见的白绳捆蓝皮的款式,内页都是廉价质劣的黄纸,与大户人家用的书籍相差甚远。

    他随意将那本托教书先生带来的杂书塞进枕下,整了整衣冠,迈着小步推门而出。

    “不必送了。”

    见下人打算跟着自己,御无嬴偏过半边脸,好让那柔水似的低声腔调能够传到下人耳中。

    “是,世子行时注意脚下。”下人立马低下头去,毕恭毕敬地拱身行礼。

    可低下头去的时候,她仍是瞥见了世子那如玉似月的面冠。

    听着那完全不似男子的声音,下人的心底倒涌起了哀情。

    都说可怜起主人的下人都是愚蠢至极,可这御守府内的下人,大多都会可怜这位遭了邪祟诅咒的世子。

    御守府历代的世子都会遭邪祟,或早逝或夭折,这莫说是府内的下人,就连城边讨饭的乞丐也知道这事。

    不过让下人生怜的,并没有太多的是非之事,单单只是御无嬴生得实在太过好看。

    御无嬴十岁时,就已经初露那俊秀的面相了,待到他成人之时,单是让府内的下人们瞧上一眼,这一日干活都会比平时更有劲头。

    下人们都说,世子就算是与那潘公子比,也是跌份的。

    所谓貌比潘公,这句夸人的话到了御无嬴身上,倒是显得像在诋毁。

    就连当今圣上身边的大臣,拜访御守府时,也禁不住感慨:“天底下真是寻不见这般好看的公子了。”

    只是为了躲避那只害家族嫡子的邪祟,御无嬴在府内甚至不能以男子的本音开喉做声。

    整个府内,只有甲婆,世子的生父生母,和那传授他伪声技艺的戏子四人,真切地听过御无嬴原本的声音。

    这般叫明月见了也只能自形惭秽的公子,声音该是如何的动听啊。

    望着御无嬴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俊美的黑羽素衣消失在视线里,下人这才缓过神来,匆忙地跑去干活了。

    —·—

    穿过不短不长的石径,御无嬴便来到了御守府内的祭神堂前。

    又轻叹了口气,待到收敛起不悦的情绪后,御无嬴方才登堂而入。

    祭神堂内摆着数座裹着金箔的神像,倒映着细碎的光,一雕一刻间,皆是上神的威压感。

    入了堂内,御无嬴看见甲婆正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满身威严神像,似乎正在祈礼。

    御无嬴也不敢贸然打扰,只是静默地站在堂门边上等待。

    过了一会儿,甲婆那苍老的声音才悠悠传来:“过来吧,世子。”

    “是,甲婆。”他这才迈出步子朝前走去,这会儿,他的声音倒不似先前那般纤细了。

    因为甲婆说过,祭神堂里有着诸神坐镇,邪祟是不敢进来的,在这里,各种拘束都可不必在意。

    “明日就要举行拜夜参礼,我叮嘱世子的事情,可都记住了?”

    “都记得深刻,绝不会忘。”

    “若只是记得而不照做,和记不得也没有区别。”甲婆跪坐在蒲团上,起了皱子的眼皮并没有张开。

    “是,无赢定会照做的。”

    拜夜参礼是大户人家为子嗣祈福的仪式,可这事在御守府内,便是决定着世子生死的大事。

    所谓拜夜,就是在阴门大开,百妖夜行的年中之夜拜神。

    而参礼,则是在祭神堂的暗阁里点上一炷香,独自待到香火熄灭后,方可离开。

    这本是一件很普通的法事,可却关乎着御无嬴能不能活过明日。

    历代世子,只有一位在这拜夜参礼出了差错,于夜半暴死而陨。

    所以这件法事,自然也有很多讲究,甲婆在三日前就把所有的忌讳都告诉给了御无嬴。

    这些日子里,就连教书先生也不能入府授课,整个御守府完全闭门谢客,府中上下皆着黑衣、行斋戒,以免那邪祟上身,伤了世子。

    就连御守府那艳丽的朱门,也泼上了驱邪避诡的黑犬血水。

    御无嬴站在甲婆身后,遮着门外投来的日光,在这副年迈的身躯投下他那纤长的影子。

    甲婆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呼气,在祭神堂里响起鼻息。

    那鼻息并没有几分力气,教人一听就知是老人家发出的。

    “世子对拜夜参礼,可曾害怕?”过了好一会儿,甲婆才开口问道。

    倘若是初到这世的御无嬴,脑中还有前世那科学教育的影响,定是对这些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可这已经是他到这世上的第二十个年头了,那么多年来,那诡事不知多少次真切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御守家历代世子中能活到二十岁的都是少数,如今的他,已经对那邪祟之说再无疑心了。

    “的确是怕过,但想到终究是逃不了的劫事,怕也无用,便没那么怕了。”御无嬴如实地说。

    “历代世子里,能行拜夜参礼者,就算是半脚进了门,只差后半脚,便可脱离这邪祟的诅咒,得神明庇佑,百妖不侵,千鬼不犯,万人不害。”

    “无赢明白。”

    半晌过后,见甲婆仍是没有做声,御无嬴以为她只是叫自己过来再叮嘱一番,便开口问道::“甲婆,若是无事,无赢便先回屋了。”

    “回去吧。”甲婆年老的声音有些发朽。

    “是,甲婆。”

    御无嬴面对着神像,一步一步地倒着往回走去。

    按照甲婆的说法,在这祭神堂里,切忌背神而行。

    所以每次出堂时,他都是这样倒着走出去的。

    这位甲婆,照御无嬴前世的说法,应该就是类似仙姑、神婆一类的人,专门为人做法,消灾除害,治疾去病。

    早在他出生之前,甲婆就已经在御守府做事了。

    对于甲婆,御无嬴起初只觉得她不过是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罢了,可这些年来的种种经历,让他不得不对这位守护自己至今的甲婆大为改观。

    在御守府内,除了生父母,御无嬴最敬重的,便是甲婆。

    御无嬴一只脚刚踏出祭神堂,甲婆便叫住了他:“世子回屋后,记得把杂书交给下人代为保管。”

    他微微一愣,疑惑着甲婆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但转念便不再多虑。

    从小到大,甲婆就像是什么事都了然的样子,说不定真有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呢。

    “无赢知道了。”

    御无嬴应了一声。

    可后脚刚要抬起,似有思绪飞过,使得他愣在原地,就连那如玉面冠也有些失了神。

    自己方才,一脚踏在堂门之外,一脚立于堂门之内。

    可回话时却是用的本音,如此这般,究竟算得是在堂内,还是在堂外?

    御无嬴忽然想起甲婆方才所说的话:

    “历代世子里,能行拜夜参礼者,就算是半脚进了门,只差后半脚,便可脱离这邪祟的诅咒……”

    而自己如今的处境,不正是像甲婆所说的那样,只差这只后半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