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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内侍低首走进暖阁,小心往几案后端坐看书的皇帝觑了一眼,犹豫着是这会儿通传还是再等一等。两位公主在暖阁外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叶阳公主面色不好,别晕倒才好。

    他自小跟在皇上身边,对皇上的心性了解得比一般人透彻。当今圣上是一个异常重视骨肉亲情的父亲,可这在帝王家未必是好事。

    “孙旺,你都进来两趟了。说吧,什么事儿?”皇帝李坚手不释卷,头也没有抬。

    听到点了自己的名儿,孙旺本就猫着的腰又往下弯了弯,“禀圣上,应阳公主,叶阳公主求见。”

    李坚目光定在书页上,脑海里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封号。若不是和亲之事,他都忘了自已还有“应阳公主”这么个女儿。她是梅妃的女儿,他还曾夸过她虽小小年纪但眉宇间已显出英气,将来一定跟梅妃一样是个慷慨有志的女子。可“叶阳公主”他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妃嫔的孩子。心中一时愧怀!

    “叶阳公主的名字是……”

    “燕恪。叶阳公主的生母是元昭仪,擅歌唱,鼓舞跳得特别好,也烹得一手好茶。”既然知道主子是个顾念亲情之人,孙旺便将皇子公主的名字封号生母是谁出身如何等相关事宜记得清清楚楚。但真的被皇上问起,他绝不会滔滔不绝,而是说得缓缓的,边说边小心睨着皇帝的反应,看主子要想起来了,他便不会再多言。

    顺着孙旺的话,李坚在曾经的年华中搜索那样一个女子。

    “元莹?一门皆以文采著称的陇西元家的女儿?”

    孙旺做思考状,想了片刻“恍然大悟”,拖长了腔“哦”了一声,接连道:“对对对,是的,是陇西元家。那年太皇太后寿辰上的赋诗大赛,元家长孙以最小的年纪拔得头筹。”

    像隔着雾,像罩着纱,元昭仪的影像影影绰绰出现在李坚脑海,与她相处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依稀记得她异常体贴柔顺,他似乎也曾赞誉她是朵解语花。

    “元昭仪离世时,燕……”

    孙旺接道:“燕恪。”

    “那时燕恪似乎还很小,好似话尚说不利索。”

    孙旺尴尬地笑笑回道:“老奴该死,记不真切了,我现下就去查。”其实他记得,那时燕恪不足三岁,交由梅妃代为照顾,奈何十岁上梅妃也撒手而去了。

    李坚喊住匆匆离去的孙旺,“不必了。宣她们进来吧。”

    “是。”

    李坚离开几案走去榻前,微笑着等着两个女儿。

    槿容和燕恪低垂着头跟在孙旺身后,相互交握的两只手因为用力而泛着白色,燕恪还略微有些颤抖。

    见此情形,李坚心中愧疚更甚。他禁不住上前两步,手已经伸向两个女儿了,她们却止住了脚步。

    槿容跪下,以额触地:“参见……皇上。”话一出口槿容便知道这个称呼不妥,她知道面对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时要柔顺乖巧,也知道有求于人时要收起自己的骄傲,但方才那一刻,她难以作伪。

    燕恪跟着跪拜:“参见……父……父皇。”

    李坚心上一沉,笑容凝在脸上,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而后落寞地收回。

    “你是槿容吧?”

    头顶的音声慈祥和善,似乎带着笑意,他不怪她方才的失礼吗?四十多年的至尊之位,还有寻常人家的骨肉亲情吗?槿容有些动容,她想抬头望一眼,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又叩了一下首,回道:“我是槿容。”

    “你们呀,都很像你们的母亲。来,快起来。”李坚上前扶起两个女儿,碰到她们手臂的一刻李坚感受到了她们身体的僵硬,燕恪甚至还瑟缩了一下手臂。想起常常见到的那些个女儿在他面前的亲昵,李坚觉得槿容方才并非是怄气。尽管是亲父女,但因他长久的忽视而关系生疏,生疏了便难以热热乎乎甜甜腻腻地喊“父皇”。

    这样一想,方才的一丝不快反而化做更多的歉疚。对于燕恪,他还有时日弥补,但是槿容……诏书已下,不日她就要远嫁北狄,永离故土,他能怎么补偿她呢?

    好在北狄王仪表堂堂,雄才大略,对槿容又情有独钟,槿容嫁过去应该会幸福。他唯一能补偿这个女儿的,恐怕也只有将嫁妆置备地更加丰厚,让她在北狄能更受尊重、爱戴。

    槿容和燕恪站起身,但四只眼睛依旧望着地面。李坚并不强迫她们,就这样端详着两个女儿。忽然看见槿容脸上似有被抓的痕迹,他定睛细看,尽管用妆容掩饰遮挡了,但他确定确实是抓伤。

    “槿容,你脸上……”李坚抬手想去触碰女儿被抓伤的脸庞以确定受伤程度,可想到她们的拘谨便作罢了。他劝诫自己说不要着急,即便是槿容,也尚有相处的时日。

    “无妨,不小心被树枝挂了一下。”槿容脸上挂了一份不自在。她不适应这个她期盼了无数次,也失望了无数次的父亲突如其来的关爱。

    在看到伤痕的时候李坚以为槿容受了欺辱是来告状的,但听她这么回答似乎不是那样。是了,倘若要来诉苦,何必用妆容遮挡呢?

    “坐,坐下说。”李坚转身向软榻走去,走了几步又转身对槿容和燕恪说:“你们喜欢吃什么?孙旺,你记下来,让御膳房快速做好送来。”

    “父皇为国操劳,我和燕恪不多打扰。我们来是有事相求。”

    “不急,坐下慢慢说。”李坚率先坐下。

    两个小黄门在孙旺示意下搬来两个杌凳放在软榻旁边。

    槿容并未落座,反而又跪了下来,直言道:“父皇,槿容求你收回诏书。”

    槿容一跪,燕恪也跟着跪。

    “收回诏书?你是指和亲的事?”

    “是。”

    “为何?”是嫌北狄苦寒吗?若是这件事情,她自己来就是,何以拉上燕恪呢?

    “燕恪她……”

    槿容方开口预备说燕恪的事,又有人进来禀报:“皇上,裕妃娘娘,曦兰公主请见。”

    “先让她们回吧,晚些时候我去看她们。”

    李坚话音刚落,一声像受了极大委屈的娇滴滴的呼喊声便传入屋里所有人的耳中。

    “父皇!”曦兰头发散乱着跑了进来,一把抱住她的父皇,窝在他怀里嘤嘤哭泣。

    “皇上,曦兰被我惯坏了,你看这……”紧跟着进来的裕妃一副为难自责的样子,在李坚面前数落着女儿。

    槿容微蹙眉心,对这种惺惺作态厌恶至极!不是盛传当今圣上目光如炬,最能识人任人吗?怎么就看不穿裕妃这副虚伪嘴脸?是因为爱她而被遮住了双眼,还是忌惮她娘家的势力?

    槿容带着气恼别过头,不去看刺眼的一幕。管它是哪一种,反正今日有这对母女在,本就难办的事情更难办成!

    李坚摆摆手制止裕妃,柔声安慰着曦兰。

    “兰儿怎么了?怎么这么狼狈啊?”

    “父皇,你看看我的脸。”曦兰将被槿容打的那半张脸杵到父亲面前,“都肿了,好疼啊!都是槿容,她打我。她先打我,我才还手打她们的。”

    曦兰脸上的红印在她刻意彰显下清晰可见,但李坚却看向沉默的燕恪,终于在她脸上也看出了异样。虽然她用了胭脂遮挡,但那半张脸上的红并不均匀,胭脂不会涂成那样。思及燕恪母亲逆来顺受的性子,李坚此时更想安慰燕恪。他不知道三个女儿为什么争吵乃至打架,但一定是裕妃知道槿容和燕恪来找他,以为她们是来告状,就也带着女儿来了。可是,她猜错了。

    “好了,别伤心了,父皇先问问槿容和燕恪是怎么回事。”

    对比曦兰,伤心的燕恪更添失落。她拉了拉槿容,噙着泪花轻轻摇了摇头,祈求她不要继续说了。她再笨也知道只要有裕妃在,本就难办的事情绝无办成的可能。

    李坚再次扶起跪着的两个女儿,问道:“槿容,为何你不肯嫁到北狄去?”

    “什么?槿容要抗旨毁婚?”曦兰在一旁咋呼。

    “曦兰!怎么那么不懂规矩。你父皇在,哪里有你插嘴的余地。”裕妃将女儿从李坚身边拉过来。看似管束女儿,实则是怕她又不合时宜地开口。听皇上这么问槿容,似乎她猜错了,她们并非来告状的。

    槿容银牙暗咬,豁出去了。

    “北狄王是燕恪喜欢了十年的人,他若娶了燕恪,会比娶了我幸福!”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槿容三言两语将燕恪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听着自己的故事,想到这些年的情意即将断送,燕恪哪里还忍得住眼泪。

    “但是,槿容,北狄王赫黎求取的人是你!”一开始知道北狄有和亲意图时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曦兰,因为她年纪正合适。可裕妃说曦兰不懂规矩,只会惹人生气,说和亲是关系着两国的大事,必得是聪慧过人,学识丰富,机敏能干的公主才能胜任,才能保证边疆长久和平,所以她举荐了槿容。赫黎也主动请求说希望槿容去和亲。他言辞诚恳,说小时候见到了随梅妃回北狄的槿容,一见倾心,十年来无一日不惦念。

    槿容惊愕地抬起头,“怎么会?!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肯定是他弄错了,跟他见面的是燕恪!”

    在场最高兴的莫过于裕妃。以槿容对燕恪的保护,她会想尽办法为燕恪出头。这次是关系到两国边境安定的大事,看她能掀起多大的风波!

    可见李坚左手微握成拳,裕妃心上咯噔一下。

    她侍奉皇帝多年,知道这是他在思索着什么时候的习惯动作。诏书已下,这种荒唐的提议根本就不该予以考虑,可是看皇上的意思是想帮自己的女儿达成心愿。

    如果真让她们随了愿,依皇上对她们的愧疚日后一定会想办法补偿。留下燕恪这个逆来顺受的闷葫芦好拿捏,若皇上真改了诏书,留下槿容这个野丫头就不好了。这死妮子能说会道,言词极有煽动力,日后定会在皇上面前有的无的编排她的不是。得了皇上的注意,再利用他的愧疚,她不加倍地报复自己,鬼才信!她万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去找北狄王说清楚。”说话间槿容就要行礼退出。

    “慢。燕恪先不要伤心,槿容也缓一缓。诏书已下,这就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即使朕愿意承担毁约的后果,也得看赫黎愿意不愿意。这毕竟是牵涉到两国邦交的大事。父皇答应尽力为你们争取,可是如果说不通,不能强求。只能按照诏书如约成婚。”

    “……是!”皇上既然开了此口,槿容还能说什么呢?

    李坚想同槿容和燕恪再叙谈叙谈,但裕妃和曦兰在,想他与她们也谈不了什么。明日吧,明日一定去看她们。“好,那再说说你们姐妹为何争吵的事吧?”

    终于等到自己被瞩目了,曦兰挺身上前,放欲开口,不想却被自己母妃呵斥住了。

    “曦兰,姐妹间吵几句再寻常不过。不用问,一定是你骄纵所致,还好意思跑到你父皇这里哭诉,打扰你父皇。你父皇为国操劳,多辛苦啊!你何时才能长大,才会替你父皇分忧?”

    “母妃……”曦兰没有跟上裕妃的转变,愣住了。

    裕妃又将女儿扯在身后,趁背对李坚的当口对女儿使使眼色。等转过脸时已换上满脸自责歉疚,“槿容,燕恪,是我没有好好……”

    槿容一眼也不想看裕妃,高声喊了声“父皇”,打断了裕妃。“国事繁重,我和燕恪不打扰了,父皇珍重!”

    燕恪跟着槿容施礼退下。

    李坚看槿容与裕妃那般不对付,便也没有再强留。

    出了暖阁,曦兰指着远处匆匆离去的槿容和燕恪不满地向母亲抱怨:“母妃,你看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分明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刚才为什么拉着我,不让我在父皇面前狠狠告她一状?她打得女儿好疼啊,你看,现在还肿着!”

    “兰儿,你以后一定要学会察言观色。你没瞧见你父皇对她们心生愧疚,想要补偿吗?那个野丫头牙尖嘴利,你说不过她。”关键是裕妃自己清楚,槿容要是不占理,绝对不会动手打曦兰。

    裕妃为女儿整整衣服,拢拢头发。

    “这几日你少跟她斗嘴。她就是个没娘教的野丫头,活脱脱一匹野马,到了北狄自然有她受的苦。”

    “嫁给北狄王……也没有什么不好。”

    裕妃看了女儿一眼,知道她是被赫黎的外表吸引了。可那样的男人绝对是曦兰驾驭不了的,曦兰也没有那个魅力能吸引他。裕妃唤随侍宫人上前,派她去打听北狄王赫黎现在身在何处。

    “母妃,你找他做什么?”

    “款待贵客,为你父皇分些忧啊!”她怎么能让槿容如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