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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有什么可以永远让我们做为依靠

    不看电影,不看游戏直播,不网购,不看新闻,将自己的精神和注意力,从虚拟世界中录离出来,宋远一度过着一种尽可能简单的生活。

    但是这种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

    因为检查出身体有问题,宋远的媳妇为了两人尽快要上孩子,决定做一个小手术。

    本来是一个简单的腔镜手术,结果变成了宫腹联合探查,还要全身麻醉。宋远在手术室外片刻不停的念着观世音菩萨保佑,祈求菩萨保佑他单纯又笨笨的老婆手术顺利。期间一位医生出来向宋远展示了一些肉状组织说是囊肿,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出来展示了一些肉状组织说是肌瘤。

    三个小时后,宋远的傻老婆肚子上开了三个口,躺在手术床上,一脸憔悴的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那一瞬间宋远只有满满的心疼。

    躺在病床上,一瓶又一瓶的冰冷液体被输进宋远老婆的血管,从上午十点半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停下来。宋远跑前跑后的倒尿袋,买饭,洗刷。

    这边,宋远和媳妇刚回到家,那边自己的后妈在乡下铲雪把自己的手摔断了。因为自己父亲在外打工,照顾家里的责任自然落在了宋远肩上。

    于是宋远开着车从市里跑到乡下,接上她,再跑到县城换药,换完药后再把她送回乡下,自己再回到市区的家。

    宋远的亲生母亲的身体最近也一直不怎么好,她和另一位叔叔住在乡下。他们骑了几年的电动三轮车,被叔叔的儿子开去,两人没了出行工具。商量后,决定新买一辆三轮车。但是为了省钱,叔叔买了一辆最便宜的。这车开起来,左右摇摆不止,坐在后座的人简直要被晃零散了。

    宋远母亲本身就是因为心脏有些不舒服,前不久才住的院,现在虽然两人有了这辆新三轮做为代步工具,对于宋远来说,想到坐在这车上,车子高频晃动对人造成的不适,他宁可没有。

    买这辆三轮前,宋远给出过自己的建议,也说过要添钱。但是现实的经验教训是,你永远不要低估一位老人的固执。

    在需要远行时,宋远只好再从市里开车载着他的亲生母亲跑来跑去。每当想到他的母亲骑着这辆三轮车在寒风中颤颤巍巍的行走时,宋远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样。

    在宋远的心里,他的母亲和这位叔叔似乎用尽自己完整的一生,告诉自己,对待生活时,你可以如何的卑微和将就。也许,他们自己对此浑然不知,可是宋远的良心却无时无刻不被放在自己良知的天平上被炙烤。

    每当他吃到好吃的东西时,他就会想一想他的母亲还在受苦。

    每当他开车出行时,他就会想到他的母亲还在骑着那辆晃晃悠悠的电三轮。

    他只要开心一点,仿佛就对不起还在受苦的母亲。他也不知道这些想法是如何产生的。

    他的母亲告诉他,你觉得我在受苦,可是我自己不觉得,我觉得自己生活得挺好的。

    在宋远未从外地辞职回家前,他的生活仅限于上班,下班,在餐馆吃饭,娱乐这四件事。曾经他以为自己的家人也是这样简单的活着。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之前自己过的,根本就不是生活的真相,或者说不是生活的全部真相。自己一直都在隔岸观火,隔靴搔痒。你觉得生活简单,不是你多么幸运,或者面对生活时多么有能力,而是,有人刻意的保护了你,让你避免被这些琐碎打扰。

    那些人当然是爱你的人,在乎你的人,他们心疼你背井离乡,一个人漂泊天涯的苦。那些人通常是你的亲人,你的父母,爷爷,奶奶,姥爷,姥娘。他们从不对你说他们的事,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没有事。他们从不对你说他们很想你,不代表他们就不想你。有很多事,本就不必说的。

    只要你在面对他们时,再多用心一些,你就能看到一些极易忽略的蛛丝马迹。

    他们头上的白发增多了。

    他们脸上的皱纹增多了。

    他们对你变得客气多了,面对你时甚至有些拘谨。

    他们总是说得少,听得多,再也不反驳你的话,即使那些话根本就没有道理。

    只要你再用一点心,你会发现你忽略的太多太多了。

    生活中还存在彻底的安宁和稳定吗?一定会有人说,有。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些就像镜花水月一样,就像虚空闪电,就像海中浮沤,无一例外,都是转瞬即逝。

    有一天,宋远在阳台上晒太阳,阳光照在他洁白,修长的手掌上。手掌的掌纹中间有亮晶晶的微小光点此起彼伏的显现,隐没,显现,隐没。他知道那是手心的皮肤被阳光晒热后,为了散热,皮肤分泌出的微小汗珠在反射阳光。当汗珠从皮肤中刚出现时,光点就显现出来,可是它刚刚出现,阳光就把它蒸发干净,它汽化后,显现出来就是光点隐没。

    那时,他忽然心有所感。这些身体中你无法用肉眼感知的变化,一刹那都没有停止发生过发生,一直在重复生、住、异、灭中循环往复。

    当处生起,随处灭尽,可是我们从来不会在意这些变化,不会在意这些变化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有一天,我们想要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宋远想,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天性?在拥有的时候,从来不会珍惜。但在失去之后,我们绝大多数都又会追悔莫及。

    联想到这世间的一切,月球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太阳绕着银河系转,银河系又绕着其他的什么转。我们人呢?我们在绕着什么转?

    这刹那刹那的无常让一切都变得无法捉摸。

    可是这刹那刹那的无常又让一切变得可能。

    最近,发生在宋远身上的事,几乎让他被生活的无常和琐碎打趴下。一切的快乐和美好都无法抵挡他对亲人的担忧,他期望他们的身体都能快点好起来。在外漂泊了二十多年后,他才刚刚回家,他想和他的亲人好好在一起。

    如果没有了无常的变化,也许人身体上的电子都不再运动,细胞不再分裂,就像按下了视频的暂停键,一切都停止。也许人连思想都不会存在,他也不会再对发生的事情有担忧的觉知。

    可是宋远依然想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一个不是无常变异的东西存在,可以让我们永远做为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