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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史佚生

    会客室就在不远处,王溯他们宿舍的二楼就设有一间,别说,整得还挺雅致。

    三人没走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警务员郑大昌将两人引入房间后,便不由分说地转身下楼,将王澍之前寄存在宿舍门口的行李提了上来。

    好在东西不算多,一个箱子和一个包,只需跑一趟,否则真叫王澍难为情。

    郑大昌小心翼翼地将行李放在门边靠墙的位置,然后轻轻退出房间,带上了门,为两人留下私密的空间,自己则在门外静静守候。

    王澍不太放心,打开门一看,郑大昌就这么在门外直挺挺地站着,如松柏一样。

    实在是有些不知怎么讲,最终王澍从房间里拿出一张凳子,想让郑大昌休息休息。

    但郑大昌最先并不同意,坚决要站着,最终是在王澍和王溯两人的强势威逼下,硬是给按在了凳子上。

    即便如此,他的坐姿依旧规矩严谨:挺胸收腹、双腿并拢,手掌自然地放在大腿上,背部笔直,彰显着军人的坚毅与端庄。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房间里的王溯。

    回到屋内,见只剩下自己和王澍两人,便一头栽进椅子中,慵懒地伸展着身体,甚至还想把脚搁在桌子上。

    王澍对此显然很不满,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他的大腿上,这才让他稍微收敛了些。

    “你说你,当了大半年兵了吧,怎么感觉你啥变化没有呢?没一点正形。”王澍无奈地摇了摇头。

    “咋,我就这德性,不行啊?”王溯不以为意地反问,一副无赖的模样。

    “行行行……”王澍对王溯这副态度也只能无奈地接受。

    “诶,对了,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瘫坐的王溯好奇地问道。

    “这不毕业了吗?来看看你呗,惊喜不?”王澍嘴角带着一抹调皮的笑容。

    “惊是惊了,可就是没见着喜。而且毕业不都六月份嘛,这都快十月了,一点诚意都没有。”王溯的语气中略微带着一丝责怪。

    “我也想提前来的,只不过出了点事,耽搁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王澍的声音略显沉重。

    “什么事?怎么了?”王溯关切地追问道。

    “没什么,就一朋友,史佚生,你见过的,他母亲前段时间去世了。精神状态不太好,就多陪了他一段时间……”王澍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地惋惜。

    “哦,这样啊……”听到这,王溯的表情也略显凝重。

    原本他还想着把鞋脱了,将臭脚丫伸到王澍身上的,这时又重新将双脚缩回了鞋内,屋内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对史佚生这个人,王溯最初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两人之间能扯上联系,完全是因为王澍。

    有段时间,王澍天天一放学就不见踪影,哪里都找不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对好友的异常情况,王溯有些不放心,有次就悄摸摸地跟着他,一路跟到了友谊医院,才有了后来的事。

    虽然王溯这人失常表现得轻浮不羁,言辞尖酸,但他的内心善良,对朋友没的说。王澍至今仍能清晰回忆起他劝慰史佚生说的那番话——

    “老史啊,人生就像一本书,你现在只不过是翻到了一章比较艰难的页码。但别忘了,每一章都有它的意义,都是通往下一章的桥梁。你得继续往前翻,看看后面的故事怎么展开。生活把你按在地上,你就得像弹簧一样,越压越有力,弹得越高。记住了,别让那些糟心事儿夺走了你的幽默感,那才是咱们最宝贵的财富呢!”

    那时候的史佚生,正处于人生低谷,状态远非理想。

    72年1月5日住进友谊医院,在医院呆了一年多,病情却没出现大的好转,最终还是因为下肢瘫痪开始使用轮椅。

    王溯知道这回事,是前世网上看过相关的资料,于是决定去医院碰碰运气,想提前见见这位大作家。

    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有些过于莽撞了。

    王澍对史佚生的情感是较为复杂的,不像对王溯,就是单纯地喜爱再加一丢丢的崇拜。

    当然,那一丢丢的崇拜,在这几年的相处中,早就不知道扔哪去了,现在剩下的,就是好朋友之间纯粹的友谊。

    而史佚生,不一样。

    在王澍读初一的时候,课本上有一篇他的作品,但那个时候的王澍并不感兴趣,甚至都没怎么关注过作者是谁。

    相比于王溯色彩斑斓、精彩纷呈的小说世界,《秋天的怀念》这种散文,很难勾起少年的兴趣。

    没什么共鸣嘛,王澍和自己母亲关系是挺亲近,但作为留守儿童,一年拢共见不着几次面。

    对于死亡,尚且年幼的王澍只有一种模糊的认识。

    他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是他的太爷爷。

    但当时的王澍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没什么印象,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记忆。

    长大后,他甚至都忘记了长什么样子,这让他十分愧疚。特别是在听到其他人提起太爷爷的种种往事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据父母所说,太爷爷曾经非常疼爱他,他是那一辈孩子中最受宠的一个。

    每当他回想起这些,内心总是会涌现出一丝丝难以言说的情感波动,是愧疚吗?还是其他?分不清。

    所以后来,每每听到旁人说起关于太爷爷的事情,王澍心里都会不自觉地滋生出一丝丝的内疚。

    再经历亲人的去世,就是初三了,至今回想起来,王澍都印象深刻。

    明明和学习《秋天的怀念》那篇文章只隔了两年的时间,但这一次,他对死亡,逐渐有了一些感悟。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按照几家人原本的计划,是都准备在外地的。

    爷爷奶奶在姑姑家,外婆在舅舅家,而外公则等待着王澍放寒假,然后一同前往。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等王澍放假,外婆就闹着要回老家,堂哥为此还和她大吵了一架。

    最终,外公外婆留在了老家,王澍孤身一人前往沪城,与父母相聚。

    尽管是租的房子,面积很小,但很温馨。

    舅舅家也在附近,离得不远,不超过500米。

    去姑姑家则要费点事,得坐公交,直达,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到了终点站,下车还要再走个一公里,中间过一个红绿灯。

    不过远归远,但大家都在一座城市之内,提不上伤感。

    按原定的计划,父母是打算初二的时候再带着王澍过去拜访,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

    只是在腊月二十六的深夜,一通从老家拨来的电话,打乱了一切。

    王澍的母亲是在睡梦中接到电话的,最开始还有些迷糊,然后突然怪笑了一声,紧接着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她脸上滑落。

    被电话铃声吵醒的王澍和父亲都还躺着,原先谁没当回事,翻个身准备继续睡,听着旁边母亲的动静不太对,猛然惊醒,望向母亲。

    父亲搂过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问怎么了,半天都不见回应。

    王澍在一旁也紧张得不行,过了好久,母亲才侧过头,嘴里呢喃着:“我没有妈妈了……”

    王澍至今都记得母亲说这话时的腔调,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听着就令人心碎的声音。

    听到母亲的话,父亲没有犹豫,麻利地从床上起来,嘱咐王澍照顾好母亲,然后便匆匆出门,前往舅舅家,商议回家的事宜。

    幸运的是,舅舅前不久刚买了辆二手捷达,虽然简陋了些,暖气都没有,却在那个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于是乎,两家六口人,略显拥挤地团在车内,穿过夜色,向老家驶去。

    因为是半夜,再加上外婆去世的消息,大家的精神都称不上好。

    好在有父亲、舅舅、堂哥三个人换着开,才在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回了老家。

    说起来,也幸亏是半夜,没遇上交警,不然他们一行,非得被拦下,判个超载。

    但当时确实是事出有因,都没多想,所以就没顾得上。

    再次见到外婆的时候,她躺在一张草席上,身上盖着白布,没有丝毫动静。

    刚赶到家的一行人都很沉默,只是轮流上前掀开布看了一眼。

    外公已经找人替外婆收拾过了,换上了寿衣,表情只是略有些僵硬,但并不吓人。

    只是王澍知道,他的外婆,再也醒不来了,就如同母亲说的,他再没有外婆了……

    在镇上读书的时候,王澍基本上每周都会找一天来外公家,徒步走上两公里,看望外公外婆。

    说是看望,其实是小孩贪嘴。

    每次过来,外婆都会给他烧很多好吃的,临走的时候,还会塞给他零花钱。

    这样的日子再不会有了……

    就连一向对亲人比较淡漠的堂哥,私下都说,他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外婆回家前还和她吵了一架,还劝王澍不要学他,对自己的奶奶好点,免得和他一样……

    葬礼持续了好几天,光是请和尚念经就有三天,大人们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为外婆守灵,王澍这些小孩熬不住的,可以去房间里休息。

    呆在房间的王澍其实也没真的睡着,还偷偷写了首诗,纪念外婆,但写得实在称不上好,就没和家里人说过。

    时至今日,王澍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那首诗的内容:

    “在记忆的田野上,

    外婆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

    她的话语,是风中最柔和的歌唱。

    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是家的灯塔,永远闪亮,

    指引着归途,温暖着心房。

    每周的相聚,短暂而充实,

    外婆的拥抱,温暖又舒服,

    她的关怀,比世间任何美味更加诱人。

    如今,厨房空了,灯塔熄了,

    她的笑容,只能在梦境中寻觅,

    她的话语,只能在回忆里聆听。

    但她给的爱,如同种子,

    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成为我前行的力量,永不凋谢。

    外婆,您的爱是我永恒的怀念,

    如同星辰,照亮我每一个夜晚,

    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写得确实是稚嫩了些,但确确实实是情真意切,最起码当时把自己感动哭了好几次。

    在本子上写写划划,弄皱了好几张纸呢。

    只是,和那些大作家写的,要差得远了。

    再次读到史佚生的书,是在大学的图书馆,有段时间特别苦闷,在别人的推荐下,翻开了《我与地坛》这本书。

    毫不夸张的说,王澍当时整个人都被震撼了。

    灵魂像是受到了拷问,随着史佚生一起,在那段苦痛的岁月中挣扎、崩溃,然后,被救赎。

    随着对史佚生越发深入地了解,就越容易被他那不屈不挠的精神所感染。

    所以这一世,有了机会,王澍挺想帮帮他的,哪怕只能让他那段苦痛的岁月多一丢丢的慰藉,他也想去做。

    这不是出于什么圣母心的考量,他对自己的认知一直很清醒,他不是英雄,他救不了所有人,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做的还是想去做。

    只不过想去做,和真的去做,其实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王澍不是没有想过更早一些找到史佚生,让他能够以一个健全人的身体,自由地行走奔跑。

    但他只能想,没办法去做。

    史佚生从未在任何地方提到他双腿瘫痪的具体原因,至少就王澍所了解的资料来看,是这样。

    只知道他在三秦插队时,和一个老汉负责看管牛棚,病根似乎就在这开始埋下的。

    但王澍能怎么做,阻止他去吗?

    不行的。

    69年,王澍不过是个8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有谁会信呢?

    况且,那是时代的号召,那么多从燕京触发的知识青年,王澍要怎么找到他?

    从清大附中入手或许可以,但那个时候史佚生都毕业两年了,真的不好找,除非——找陈满福帮忙。

    最终,王澍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只是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零花钱,给史佚生充当了部分的医药费,当然,这是偷偷进行的。

    不过没瞒多久,就让史佚生的母亲知道了。

    她很诧异,一个小孩子能掏出这么多钱——王澍的零花钱还是挺多的,陈满福会给,李海林会给,就连陈军和陈楠栖都会给他一些,但他自己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就一直攒着,日积月累,数量还是很客观的——再仔细询问了情况之后,才接受了王澍的“捐赠”,并承诺以后一定会还……

    当然,史母还是替王澍保守了秘密,没告诉史佚生,免得王澍去看望他的时候,他闹别扭。

    刚入院的史佚生,还是有些难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