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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不渡人(7)桃花运

    千朵秾芳倚树斜,一枝枝缀乱云霞。

    凭君莫厌临风看,占断春光是此花。

    明媚的春光,透过窗前压枝低的千朵桃花,洋洋洒洒飘进窗来,碧玉彩霞般铺落在窗前的案上,有人一身青黛色的公服手挽青笔,下笔如有神。

    可惜这大好光阴,偏偏有人着急忙慌的踩着一地落英缤纷,跑进来,“敏中,敏中!……你兄长今日被皇上在宣政殿点名了!……”

    身为尚书省左司员外郎的白敏中,原本在正抄写文书,闻言手中的笔一抖,落下一个污点,他恍若未闻,只是皱眉拿起帕子小心沾水擦拭,可是宣纸终究是脏了,不能用了,不禁道,“可惜又废了一张宣纸,如今一张宣纸得一百文钱再买一张。”

    好友拉着他道,“现在哪是心疼纸的时候。”

    白敏中却只是皱眉,抽出案牍上的戒尺,上下比了比宣纸的尺寸,“这样裁一裁,估计还能再写二百字。”

    “哎哟,我的敏中!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好友见他这锱铢必较的样子,焦急骂道,“你白家破天的富贵就在眼前,你还心疼那一百蚊子肉。”

    “诺,我有!”

    话落,好友立即码了一袋银子放在他的案头,“都给你!”

    白敏中摇头,“不行不行,兄长说过长安居大不易,且如今我身无分文,全家还要找你借钱度日,如若这月月俸又少发抑或迟发了,那这一百蚊钱我还可以买200斗大米,过些日子,怎么都不能浪费。”

    “嗯,裁一裁,还能用。”

    好友气死他这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样子,一点没有大唐官员的自觉,于是直接放出惊天大消息,“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我说,你兄长要拜相了!”

    “拜相?”

    “不可能。”

    白敏中终于回神了,却摆手不信,“我家兄都致仕两年了,朝廷怎么可能把他又召回去,还拜相?”

    “贺拔,你莫非魔怔了?”

    说话间,白敏中谨慎的站起,走到窗边,看了看确定无前后左右人偷听,方才放心又坐回案前,叮嘱好友道,“说这等无稽之谈,小心被旁人听去,落下话柄。”

    “你个书呆子,才是读书读傻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好友气的胸膛如擂鼓,起伏不平,“你忘了先前你找我借钱给你兄长开挖河道,当时我就说你兄长干的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壮举。如今真的惊动天上的那位圣人,要拜你兄长为相!”

    “这就是善有善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如今,正是时候到了。”

    白敏中还是不敢相信,怔怔拿着戒尺,又看了看掌下裁了一半的宣纸,“真的吗,贺拔?”

    贺拔甚拍着胸膛保证,“这等好事,骗你做甚?”

    “如今京里四品官以上都在传你兄长变卖全部家财为国修河道之事,被圣上知晓,圣上夸你兄长乃治世安民之能臣,为国为民,正是国家需要的人才。”

    已近五十,与家兄一样蹉跎半生的白敏中,闻言不禁有些恍惚,不敢相信会有这等天降好事,反复确认道,“这些都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是在我们御史台听说的,不过你兄长正式任命的诏书,翰林学士院那边还在草拟,还没有正式诏告天下,所以现在都只是各部私下传。”

    好友贺拔甚拍着他的肩膀,催促道,“好了,好了,不说了!敏中,你还是收拾收拾东西,赶紧回家写信给你兄长报喜,让他先有所准备!”

    “唉……我的宣纸……”

    白敏中被人推搡着往外走,犹自回头去看案上剩下的半幅宣纸。

    “你还要什么宣纸?……”

    贺拔甚真的能被他活活气死,怪不得现在牛李两党都纷纷反对白老重新入朝为相,这白家兄弟两个都有点轴,只认死理。

    “那剩下的宣纸刚好可以拿回去写信啊,又可以不浪费!”白敏中又折回来,小心的折好纸张,贴身收藏,理所当然的答道。

    贺拔甚:“……”

    最后败给他:“那你快带上,请个假回去!”

    ……

    可惜白敏中还没有走出尚书省,就被下朝回来的唐谦叫住,“敏中!”

    “唐尚书,有什么事吩咐吗?”

    白敏中抱着宣纸,赶紧上前恭敬行礼。

    同年的唐谦想了想,不确定要不要把他兄长拜相之事告诉他,毕竟这么重要的拜相诏书正式下达之前,随时有都可能出现变数。

    尤其想到从昨日起,因为此事,李相就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默少语,他总觉得可能还有变数。

    想到这,唐谦到嘴的话,变成,“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兄长近来身子可还好?”

    白敏中想到前些日子与兄长的通信,如实回道,“兄长年事已高,还是那些老毛病,加上近来修河道,他的老寒腿还有腰疾,我有些担心。”

    “确实,白公这个年纪还亲力亲为主持这么大的工程,可以想见得多么操劳。”唐谦点了点头,况且还是自筹款项,这么大的款项,他们户部都批不出来,真不知道白居易跑了多少人家,卖了多少老脸,才发动那么多人一起修河道,换他唐谦,肯定是做不成这事的。

    想到白居易年轻时,因为家中买不起长安城内的宅子,只能每日往返城郊和皇城四个时辰,不论刮风下雨就为了上朝,他们这些住在城中的官员都叫苦连天,何况住在城外。

    想到这里,他拍着白敏中的肩膀道,“对了,我这边有个桃红四物汤的方子,力主活血化瘀生新,稍后我叫人给你兄长抓几副,你捎给白公,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白敏中感激道,“多谢尚书。”

    “都是同僚,我听工部说你兄长这次修河道花费了不少,可谓倾尽家业。”唐谦道,“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也不要藏着掖着,大可直言。”

    “多谢大人体桖。”

    白敏中闻言囊中一涩,“我们一切都还好。”

    许久,他看着唐谦还是忍不住问道,“只是……敢问尚书,马上月末了,不知这月俸的月俸……能否按时发下?”

    唐谦也是苦涩一笑,“你也问到我的难处了。”

    现在人人都伸手找他们户部要钱,可是国库无钱,他们户部找谁要钱?也许这才是陛下坚持要给白居易拜相的根本原因。找国家要钱的官员比比皆是,可是在任上从来不找圣上要钱又能把事解决的有几个?

    所以,陛下给白居易的定性是治国安民之能臣,对于当今千疮百孔的大唐,对外需要李相这样安外鼎天下的重臣,对内和需要能勤勤恳恳,缝缝补补的实干之才。

    想了想,唐谦还是宽慰他,“不过放心,这个月无论如何,我都会想方设法把银子周转一笔出来。”

    “那就太谢谢尚书立即。”白敏中激动的感谢道。

    “嗯。”

    唐谦点点头,“那我就先去想法子找银子了,你也去忙吧!”

    “是。”

    白敏中转身正要离开,又被唐谦叫住,“对了,敏中,我……这还有件事想托你。”

    “唐尚书请说。”

    白敏中有些意外。

    “你有空……若去信洛阳时,能否顺便帮我问问我家那小子。我怕他行事鲁莽,给白公添了麻烦。”唐谦不好意思的拐弯抹角开口。

    白敏中闻言一笑,“正好我要给兄长写信,唐尚书有什么话要捎给唐翰林的?敏中可以代劳。”

    唐谦皱了皱眉,一板一眼说道,“就帮我给他说,不要给白公添麻烦,也不要在外惹是生非!圣上交代的差事,既然领了,就要好好干!实在有难处的地方,就写个信回来,我若能帮他的就帮,帮不了的,他就自己想折!”

    白敏中拿出纸笔,用手托着,写着蝇头小字,快速记着,许久看着唐谦,“还有吗?”

    唐谦皱眉,使劲又想了想,还望了望左右,实在不好意思的清咳两声,侧首说道,“咳咳!还有……就是叫他好好吃饭,不要舍不得银钱!在外面实在要是没钱了,就给家里说!如今户部每个月发的月俸就那么点,还每月递减。他出门在外,不比京里,一路花销大,那点钱哪够用!”

    “呵呵!”

    白敏中闻言一笑,眼中不无羡慕,他从小没有父亲,是兄长带大,记忆里父亲的轮廓早就模糊不清了,“好,我叫他没钱就寄信回来,管尚书要!”

    “哈哈……好!”

    唐谦老脸一红,“那我这边先回户部了。”

    “尚书慢走。”

    ……

    待二人离开,从不远处吏部的朝房跺着步子慢慢走出三个身着宰相朝服的暗影,站在桃花林后,李绅陪在李德裕身侧,语气微酸道,“没想到一向老实见称的唐谦,也这么急于钻营,拜相的文书都还没有下呢,就已经巴结上乐天这个不入流的六品官堂弟。”

    一个骨瘦如柴,身上朝服空荡荡的老者,却掩袖开口道,“咳咳……德裕,此人名为白敏中,正是白居易的堂弟,自幼由白居易夫妻抚养长大,是长庆初年的状元郎,如今在尚书省任左司员外郎。“

    李德裕从树上摘下一朵桃花,负手问道,“他人如何?”

    “嗯……他的性子有些类白居易,虽然五十出头,却一直没有身居什么要职,没什么经验。”陈夷行想了想,思忖回道。

    李德裕点头,“那天陛下不是说翰林学士院正缺个文笔好的。他既然为白居易的兄弟,文笔想来不差吧?”

    “还不错,先前还做过侍御史。”陈夷行道。

    “行,那就他了。”

    李德裕掐着粉红色的花骨朵,随手将花一扔,桃花乘风飞向大门上包袱款款正要离开尚书省的白敏中。

    大门外,白敏中看着不知哪里飞来的桃花,落在他的公服上,不禁迷了眼,轻轻拾起花朵,问道,“这哪飞来的桃花。”

    门上侍卫见了,纷纷大笑道:“哈哈哈……桃花好!”

    “左司员外郎,你要走桃花运了!”

    “桃花运就不用了,家中已有贤妻,实在无福消受。”白敏中微笑中挟着桃花,别在乌纱帽上,拱手笑踏着一地落英缤纷,乘着春风,漫步而去。

    ……

    吏部朝房前,李绅却还有些不甘心的说情道,“德裕,其实乐天此人不错,我可以说情,叫他支持于我们,我们几人戮力同心,定能干出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业。”

    李德裕却重重拂袖,眉眼如刀,横了他一眼,“公垂,你也七十有二,老大不小了,你是嫌你这富贵宰相当久了,想告老还乡吗?”

    李绅闻言马上闭上了嘴。

    陈夷行见此摇头。

    许久又道:“洛阳那边,我已安排了人手,现在只等消息传回来便成。”

    “一切都要看着像一场意外。”

    李德裕攀着桃花枝条,重重抓落一把桃花,纷纷零落成泥,踩在脚下,回头,目光尖锐如簇,直勾勾的盯着陈夷行与李绅二人,冷然道,“懂吗?”

    “……”

    “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