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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观音碎

    我的同伴都不见了。

    周围的天仿佛被抽离了颜色,惨白一片。我疯了一般地狂奔着,在我的身后,是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它在追我,而我却看不到它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一旦被它追上后果会比死还可怕。我只能跑。

    正当我以为马上就能逃出生天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的天坑却迫使我停住脚步,我望着它,无措、不知何去何从。两边并没有其他路可走,前方又有天坑,这还嫌不够,远处的天上也要趁火打劫,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

    十秒。

    没有时间考虑了。后面那股无名的压迫感越来越近,死法二选一的话还不如天坑。我正准备咬牙闭眼纵身往下跳,天坑里却倏地长出一双黑色的巨手,一样的虚无,但却能看出那长到可怖的尖指甲。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天坑”就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刺进我的胸口。

    我尖叫出声,骤然惊醒。

    窗帘外依旧漆黑,我揉揉头,试图把自己揉回现实世界。床边的钟显示半夜十点四十三,说早不早说晚不晚,想来除了那些熬夜作息不规律的人之外也没有谁会醒着。我打了个哈欠,打算起床接杯水,解决一下噩梦带来的心跳问题再接着回笼。起身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滑落,带来了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搞什么,梦里那大指甲盖子断我身上了?

    我忙低下头去看,发现一直佩戴的观音坠碎掉了,半截掉在床上。掉就掉吧,它还张牙舞爪的,完全没有平日里“悲天悯人”的气质,说它被大指甲盖子策反了我都信。这种感觉特别难表达,也正常,人的语言无法表述自己认知的东西。活了半五十年我哪见过这,没当场吓死就很有出息了好吧。

    处理不了,根本处理不了。虽说我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没什么信仰,该直接把剩下半截也揪下来丢进垃圾桶,可一想到它的来历,再加上这个梦,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七月半盂兰盆节,地官赦罪,我就出生在这天晚上。听我爸说我出生得特别邪乎,按照医院给的预产期,我应该要到阳历九月初也就是农历八月份才出生。而我也是那种打娘胎里就让我妈省心的孩子,她怀我的时候什么不好的反应都没有,该吃吃该喝喝,除了肚子重了点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坦。但那天晚上九点多,她突然就开始肚子痛,给我爸吓坏了,连忙开车带她去离家最近的医院,速度快到恨不得瞬移,忙里忙慌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四十三,我就出生了。

    本来我的出生该是个喜事,比预产期顶多提前了十来天而已,既不会被算作早产,又不需要过多留心着,检查出来各项指标也没什么异样。但就是因为出生在七月半的晚上,我爸一直愁眉苦脸的。

    “这孩子,出生的日子不好,未来怕是不好过哦。”他忧心忡忡道,方言调调都愁了出来。我妈一听就不高兴了,刚缓过劲来就指着我爸鼻子开始骂:“陈坎生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咱儿子健健康康的,眼还没睁开呢你就咒他未来不好过,你还是不是他亲爹啊?”

    “不是,我们那边有说法……”

    “少来!我不信那一套,你别拿你那些封建迷信来掰扯,咱儿子肯定啥事没有,别乌鸦嘴!”我妈凶得更厉害了。

    说是说不过我妈,又怕把她身子气坏,我爸便闭了嘴。等人气稍微消了点,他才又重新开口:“那,儿子的名字怎么取?家里那边有字辈的。”

    “你看着取吧。”我妈说完就不再出声,开始闭目养神。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家里的字辈就是以八卦为根。我爸叫陈坎生,据我爷爷说,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在遇到人生每一道大坎时都能绝处逢生。到了我这一代,该用“离”了。

    “那就叫陈离秋吧,”我爸说,“离字辈,七月半怕多愁,离愁,心留在家中,你去心留秋便可。若见鬼神,无心便无灾。”

    寓意是挺好的,就是这个名字听着有点像女孩子。

    总之,虽然我爸没再在我妈面前提我七月半出生怕是不太好的事儿,但总归是心里有个结。于是他第二天一早刚醒就定了往返老家的票,再回来的时候就给我带了条观音吊坠,也就是我身上这条。他说这条吊坠一定要天天戴着,可以保到我二十五岁之前平平安安,不为鬼神烦忧。

    “那二十五岁之后呢?”我问道。

    “二十五岁以后,谁也不好说。”他叹了口气。

    大概运气这种东西多少有点守恒的定律在身上,也可能是我爸那句“未来怕是不好过”起了作用一语成谶。本来出生的时候挺健康,谁知道长着长着就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的,还经常性做噩梦。每天被那老中医薅着把脉,中药喝了一罐又一罐,感觉流个血就连血里都有股中药的味道。后来长大了虽然不怎么再生病了,但调理身体的中药还是没停过,也不知道到底是调理些什么,至少体检的时候显示一切正常。

    今天刚好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估计就连我爸也没想到,这条挂坠能精准地断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还怪邪门的。

    那说到我爸……

    “如果它裂了,立刻告诉我。”

    他对我说过很多次的话适时地挤进我脑子里。这不刚好,不赶紧拿起手机把电话拨过去都对不住那句“立刻”。

    短暂的忙音后,我爸一声带着怨气的“喂”直冲我天灵盖。

    “喂,爸,我……”

    “臭小子大半夜打什么电话,你坑爹啊?不知道别人还在睡觉吗?”还没等我说完,他先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通。“有屁快放,放完我好睡觉。”

    “我观音碎了。”我说。

    那边沉默了好久。我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上的计时器一点点增加,急得不行。这老头是不是报复我,当场睡着骗我话费啊?我刚准备再出声催,那边却又开了口,吓得我一激灵差点把手机摔地上。

    “还是躲不掉啊……”他缓缓地说道,“没想到它这么准时。”

    我也沉默了,是啊,准时得很,估计有秒表记录的话,说不定还是在我出生的那一秒断的。什么说法,天选?选我干啥啊我一没做亏心事二老老实实做人的,就凭我早出生几天吗?那我也太怨种了吧。我好可怜,好可怜啊!

    “喂?喂!你小子听到我说什么了没?”我爸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把我的“顾影自怜”拦腰斩断。

    “啊?哦哦我在听我在听!”我忙回过神来,回答带点心虚,又怕他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没听到,做了番思想斗争硬着头皮问了一句,“那什么……最后那句我没听清,劳烦您老再说一遍呗?”

    我爸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忍住要骂我一顿的冲动:“我说,你等天一亮,就去订机票,带着挂坠去找你姑姑一趟,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当年我就是从她那里要的挂坠,她既然能给你这个,应该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地址估计你也忘差不多了,我一会给你发手机上。”

    “好嘞晚安辛苦了您慢睡。”

    挂掉电话,我把挂坠摘了下来,连着碎掉的部分一起随手搁在了床头柜上。时间还早,不到十二点,睡一觉还来得及,只是经过一番折腾,困意全无。很快手机屏幕又亮起来,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GZ省QXNBYZMZ治州晴隆县落水镇。

    手机搁到一边,我重新躺在床上,脑子里思绪乱飞。怎么说呢,我姑姑这个人吧,有点怪怪的,用我妈话说就是“神神叨叨的”。因为距离远,常年见不到一次,上一次见她还是上小学的时候。记忆里她总是带着些神秘莫测的感觉,在我妈那里接触不到的神话鬼怪传说,在她那里都会知道一些。我问她既然我出生的日子特殊还邪门,为什么不能多给我点护身符,直接保我一辈子,她却只是笑笑,摸摸我的头,说人不能贪心。

    十几二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听我爸说她一直不愿意离开老家,哪怕是外面的生活环境比老家好太多,她也不,就数十年如一日地守着那座祖宗留下来的老木楼。我姑姑说魂要落叶归根,木楼在,家就不会散。或许我爷爷早就看出她身上这股执拗劲儿吧,才给她名里带了个归。谁知道呢,又或者正因为这个“归”才让她染上了这个执念也说不定。

    真烦啊。我当初为什么非要急着来到这个世界,图啥呢?又不是上课占位,早来能占个好位置。如果不是贪那么十几天,可能今天也不会有这堆破事儿,过个生日都不能好好过。

    后面又回忆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只知道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时间过了八点。昨晚我爸说的话大摇大摆窜出来给了我脑子一耳光,对对对,找姑姑。我胡乱洗漱一番,打开手机把机票订上,去晴隆没有直达的飞机,只有先去贵阳,再从贵阳坐车过去。

    我才不要直接一路坐火车坐到晴隆,跨越半个中国,坐过去不得坐到死。

    那条挂坠还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碎裂的痕迹让它显得有些狰狞。本来它自己裂开就够邪乎了,还好凡事有度,没有一夜之间不翼而飞。若真是如此,哪怕是我姑姑再神通广大,怕也救不回来了。我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洗干净手小心把它拼在一起,稍息立正朝着那菩萨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再怎么说也是陪伴了我这么多年的东西,联想到昨晚的梦,弄不好它还真的替我挡了一次灾。

    想到这里,我鞠躬带的感情又诚恳了几分,甚至开始念念有词。叫什么,南无观世音菩萨,我谢谢您老人家。

    拜完之后,我把当年装着它的小袋子翻箱倒柜找出来,将挂坠又装了进去,顺手揣进口袋,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准备出发。也好,这么多年没回老家看过,这一趟就当去旅游了,和姑姑见完面如果还有时间,就正好去贵州多转转,在原来的记忆上覆盖一层。

    人嘛,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总是没坏处。不然我费尽心思做个自由职业者,到头来却始终被困在方寸之间,也太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