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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间不多闲

    山雨欲来风满楼。

    方才还是万里晴空,刚觉春风拂过,阴云便绵延千里,嵌进眯着眼来都抓不住的群山。

    桃花巷的老人只觉得山风清爽,搬起自家的竹躺椅放在屋檐下的木廊上,听风迎雨。

    杂货铺的汉子也是如此,惬意地闭着双眼,凭着一包桂花糕便收买了自家闺女,使唤人捶起背来了。

    余锦绣也是乐呵呵的,坐在汉子一旁,左手捻起一块乳白块的桂花糕放入口中,右手没轻没重地捏着汉子的背脊。

    若是下手轻了些,汉子便往后靠了靠,重了些,则咿咿呀呀嘴上叨着,只是余锦绣也不管,只顺着自己来。

    “滴答。”

    雨水碎碎零零打在青石板上,雨势还不大。

    “这是自家酿的桃花酒,一壶只用十文。”酒肆的帷布被风吹起,酒肆掌柜笑眯着眼,双手交互搓了搓,妥妥的财迷。

    老剑客贴近,只是嗅了嗅酒味,便笑道:“好说好说。”

    说罢,便从衣兜内掏出一把铜钱,埋头细细抓点,记了几次,也只有九文。

    便是有些见识的掌柜也是惑了,那江湖人哪不是一两一两银子往外掏的呀,哪有这样落魄的时候啊。

    在滁州城内说书人的故事中,仙家使唤的是金叶子,江湖人掏的是银子,读书人卖的是面子,倒是忘了还有人间的铜子。

    “罢了罢了,免你一文钱,只收你九文。”掌柜倒是大气,胖手一挥,望着架势,也不知是哪家良田千亩的大财主。

    “那可多谢掌柜咯。”老剑客正愁着抵些什么东西,听着掌柜这话,连连答应。

    “免了,下雨咯,快找地方避雨吧。”

    掌柜将酒壶递过,指了指路上石板的雨渍,好心提醒。

    这么个落魄样,若是淋雨得了些毛病,也不知找谁说去。

    “好咧,掌柜倒是心善,日后必有大福。”老剑客又看了眼酒肆上招牌上的考体字,笑道,“令郎说不得还是个进士郎。”

    “承蒙善言。”

    老掌柜只当是这落魄江湖人说的客套话,学着自家读书郎的语气应和一声,眸间满是笑意。

    见着这天色灰暗,还从柜台下取出伞来,递给这落魄江湖人。

    若是平常,胖掌柜定是舍不得,但只要是关于他家读书郎,那就没什么舍不得的。

    嘿,进士郎,这话中听。

    难怪乡塾那位先生都带着自家读书郎远赴庆都赶考,便是只为了这名头,花上十两银子都值当了。

    老剑客只道了声谢便接过伞,留下句过不久便归还,不等胖掌柜说些什么,便大步生风往镇子外走去。

    胖掌柜只当做见了鬼似的,只是一转眼就不见啦,怪哉,怪哉。

    ······

    雨声淅淅,泥巷里,少有的只剩下几户人家,这徐寡妇便是其中一户。

    早间才好好的,这会就下起雨来了,我刚晒的衣服呀。

    徐寡妇嘴上控不住,尖着声咒骂这泥娘的老天,只是左手攥着不久前入滁州城求的灵符,探着脑袋出院门。

    “轰。”

    闷雷炸响,只吓得徐寡妇瘫坐在地,死死地抓着那道灵符,嘴上絮絮叨叨地念着“神仙保佑”。

    “顾女侠?”

    姜白蹲在屋檐边,抓着瓦片,看着木廊上突然小脸煞白的少女,像是被闷雷吓到了一般。

    “我这边快好了,你进屋避雨吧。”

    “好。”少女没有丝毫停留,大步走进屋厅。

    屋漏偏逢雨,真是够倒霉的。

    姜白顾不得斜打的雨沫,将瓦片安在那个缺口上,套牢后,看着那积雨从瓦间淌过,不带滴漏,才拍了拍手上的泥水起身,身上的蓑衣都入了雨水,可见这山雨来的猛烈。

    站高望远,凭着屋檐望去,群山似乎都被这滂沱大雨吞没,消了踪影。

    小镇外的道路已经看不见了,滁江上漫起了一层大雾,莫说是江心石亭,便是贴着小镇边上的石桥都看不清了。

    见状,姜白喃喃道:“今年的节雨来的有点猛啊。”

    往时清明前的几天总是带着山雨,只是往常的都是细雨纷纷,山风轻拂,哪见的这般山雨。

    好在山间有道人修观,入山的孩童按着惯例,这时应该是在观内午食,不至于让人担忧,只是这山雨过后,山路不好走,得有人去引他们下来。

    狂风骤雨,呼得姜白头上的雨笠都有些吹动,便连院门都吱呀作响。

    便是如此,徐寡妇门檐上的灯笼只是随风飘荡,却是在这狂风中牢牢挂住,烛光早已扑灭,独留着一层红纸。

    徐寡妇倒是不饶了,见着烛光灭了便红着眼,拿着旧时与人对骂的气势,便仗着气势走出木廊,淋着雨,指天叉腰,声声刺耳。

    骂着骂着,脸上湿润一片,说不清是不是雨水。

    尽管身上的衣裳湿了,徐寡妇身上却是一股暖意,满脑子都是那个弃笔从戎的缺货。

    只见屋堂清净,只挂了一联,笔墨老旧,却是一手好字,如此写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十年前的漠南一役,不知折了多少人,损了多少家,只是山河依旧,关塞不见旧时人。

    这一次,雷不响了,似乎这天便任由着徐寡妇骂,只是风雨依旧。

    姜白叹了口气,轻快地下了屋檐,从半腰的围墙翻过去,将身上的蓑笠系开,递给徐寡妇。

    徐寡妇见着,又哭又笑:“姐果然没白疼你。”

    在这泥巷的人家未搬走时,徐寡妇大都和他们骂过,这是孤儿寡母在小镇的生存之道,只是姜白没有,有好吃的,徐寡妇一家还不时拿些给这一老一少。

    如今女儿出嫁了,徐寡妇大半个心愿也就了结了,只是看着这泥巷冷清,便不肯入城罢了。

    姜白笑了笑,愣在一旁淋雨。

    徐寡妇只得将蓑笠系上,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模样,又气又笑,便解下还给姜白,走回到门槛处,揶揄道:“快回去陪你家小娘子吧,到时可别吃姐的醋。”

    姜白一阵黑脸,又憋不出什么话,只得虎头虎脸地翻了回去,头也不回。

    徐寡妇只是笑,不知笑的是少年,还是笑的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