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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规矩

    破庙是在小镇的东后方,倚着一条小溪哗啦啦地并入滁江,只容下一块石墩在岸旁。

    原本破庙是一座鱼龙庙,敬的是河神,香火还说得上道,只是早年间滁江大洪,把江上那座安澜桥都给淹了,这鱼龙庙便落寞了下来。

    正好那雷隐寺的和尚云游小镇,便让人凿了九座石佛,还弄了块石匾,阴刻了“佛量修生”四字,只是不知为何,只半年,那和尚便离开了,来无影去无踪,像极了说书人口中的禅宗大能。

    “啧,脾气不小。”

    老道士见着一地狼藉的石像,正入门前的槛上,一尊只剩下莲花座石像孤零零倒在角落,落魄至极。

    余良不理老道士的揶揄,尽直走入里堂,大步走向原先摆满石像的神台,在神台下三根拇指长的一处推开,露出只剩下一层石粉的暗格。

    “我就说,这破庙阴气深深,多的是妖气纵横,你却好,把那和尚堆起的佛像给砸了,这下好了,阵眼都给弄没了。”

    老道士说着,从道袍中取出一块长条槐木令,左旁阴刻“道法自然”,右旁则阴刻“清静无为”,正身便是“天君敕令”。

    只见老道士举起那长条槐木令向着神台一拍,破庙恍惚一阵金光,炫地溪边看着溪边鸭游的余锦绣睁不开眼。

    滁江之上,山南州的一处古道上,那一身破旧黑儒服的老秀才携着青衣少年缓缓而行,那老者似乎冥冥有感,向着小镇方向看了一眼。

    “先生,怎么了?”

    老秀才摆了摆明显不合尺寸的儒服,笑着。

    “没事,风沙入眼而已,路在前方,莫回头。”

    ······

    小镇外,陈昂站在那安澜桥上,触摸着桥中的石像,咧牙舞爪,长相狰狞。

    虽说陈昂久居宫中,但也有所听闻,南方各地皆有在桥中立石像的习俗,多为龙首十二子,更有传闻,有人在桥中挂剑斩龙,毕竟龙为上古大妖,兴风作雨,囚龙于桥,都只是为了求得一方风平浪静罢了。

    所谓安澜,安即安定,澜则为水波,也是为了求得一方安定才取得名。

    立于桥上,从石龙雕望去,那座江心亭便直入眼前,视野空阔,揽入群山,陈昂只是看着,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要处江湖之中,才能见得如此景色,久居庙堂之上,难免望高入云,而见不得头下的风景。

    只是一旁的闺中少女则是不觉什么江湖不江湖的,斜着半脸悄悄地向陈昂望去,面映桃花,眼帘低挂,三两成群的瞧着那身白色锦衣。

    世上将各行各业分了三六九等,读书人便是第一等,所谓迁客骚人,便是落魄的读书人,名头也不落魄,足见风流,更何况是陈昂这个春风得意的读书人,谈笑间都是散着意气,别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便是卿卿公子,淑女也求呀。

    “愁呀。”

    陈昂望着那江水泛起,波光粼粼,可管不得一侧映红的桃花,直犯愁。

    这下子没见着那老先生,还得搭上这场大乱子,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呀,麻烦大了。

    忽然,金光一现,天边只是一瞬便黯淡下来,闷雷阵阵,看这架势接下来这场雨可不小。

    “啧,道家的天君令给这么使唤,也不知道那位老前辈怎么想的。”

    陈昂弯着胳膊用手顶住额头,看了看小镇,跟着一旁那几个落汤鸡下了桥,在江边寻了棵大树便停下,一身雨淋,可谓狼狈不堪。

    书上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只是事况紧急,陈昂才做出了这违背祖宗的决定。

    陈昂苦笑着:“希望不要打雷吧。”

    大雨说下就下,一下便是倾盆之势,江边的兰草都全给压弯,一阵幽香混着泥土芬芳,那味道说得上是异常复杂。

    这是这场异像可是把江中那头困兽逼急了,漫起了大江,宛如十年之前那般,将那小小的渡口淹没,只剩得那一叶小舟飘荡在江面,显得异常寂寥。

    “独怜幽草涧边生啊,好一场大雨。”

    陈昂顾不得一身白色锦衣,将身上那枚从书斋小镇拿出的玉佩抓进怀里,一屁股坐在树下的泥墩上,势要离这麻烦远远的。

    那安澜桥是座南北走向的平桥,中间镂空,也只比两岸高了一些,所以那江水很快就没上了桥间。

    这场江洪比十年前那场还要迅猛,看着那架势,应该是要不死不休了。

    “啧啧,向死而生呀,好活!”

    魏老头懒散地躺在小舟的帷棚里,掀起帷布看着江面,喝着那壶被开了封的花酒,长刀立在一旁。

    江底的蛟龙自然看到了那魏老头,想起了十年前那一刀,如今入了八境练气士的门槛,也不敢轻瞧老头那一身七境武夫修为,更不想再尝那一刀的风采,只得好好看着这煞星,选择性地兴风作雨。

    忽然,江边出现了一位女子,玉足立在江面,金装红衣,一瞬便到了小舟前,一双媚眼看着魏老头,所谓倾国倾城,也不过于此。

    魏老头只是瞥了一眼,说笑道:“怎么,是要送条龙筋给我尝尝?”

    虽是江底那困兽只是蛟龙,但还是有一丝龙兽血脉,虽然比不上妖都那一只,但好歹也能跟龙扯上些关系。

    那红衣女子也不管魏老头玩味的眼神,直截了当:“帮我。”

    “向人族求救?不愧是在人间待了些岁月,连这都会了吗?”

    在镇南关外,那妖族跟人族的关系说不算好,至少也是不死不休。

    “我可以帮那少年护道五年。”

    魏老头不为所动。

    “十年。”

    魏老头笑了,道:“别说是十年,便是你和他签了主仆,我也一句话,关老子屁事,他又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他爷,更何况,为了这小子得罪了三家,不值当。”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讥讽道:“你得罪的还少吗?”

    “那也是。”

    魏老头点了点头,然后接着喝酒,言下之意很简单:是又如何,那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见着魏老头一副自在得意的模样,红衣女子眉间一挑,脸色阴沉不定。

    “这么说,没得商量?”

    “怎么,还想试一刀?”

    魏老头笑眯眯地看着一侧的长刀,还煞有介事地抓着刀鞘,挑逗一番。

    红衣女子见着那副贱样,浑身不适,只得走出小舟,迎着雨踏上岸边,望着小镇后边不详的预感,无所适从。

    坐在泥地上的陈昂此时并没有半点书院教书先生的模样,撇着脸看向别处,毕竟这可是个大麻烦。

    红衣女子倒是有所感应,看了眼继续蹲着的陈昂,回过了神走近了些,俯视打量一番,看得陈昂身上蚂蚁咬一样痒痒地又别开了身子。

    “啧。”红衣女子掩着鼻,挥了挥手,“哪来的一阵酸臭味。”

    “是咯,哪来的味。”陈昂附和着,说着将锦衣搂紧了些,不看向女子,只是别着脸望山,山水一相逢,雾气便升腾起来。

    按说小镇有个规矩,三家只出一人,所以除了老秀才,书院的人是进不来小镇的,管你是庆都学院或是大齐书院,都算是一家之言,虽说老秀才入庆都去了,但那一方秀印还留在了竹院,三家也算还在。

    至于佛家的石印,在老和尚离开前去了江心亭,想必是在那挖了个坑给埋了,也算是叶落归根,普世大循。

    所以在这穷酸小镇见着了个读书人,红衣女子心中一怒,说好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逾越规矩的又是你儒家,忒不是东西了。

    “庆都来的吧?”

    “姑娘好眼力,在下庆都人士。”

    陈昂头皮发麻,只想这大麻烦快点走开。

    只是天意不遂人,那红装女子只是站着雨中玩着手指,轻声问道:“六境读书人,你可知道我是谁?”

    练气士修行中,六境是门槛之境,如若一步到位,气脉成通,便可自行小道,入大道之中,享天下气运,如若泄步不进,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跌入五境,再次修行,所以读书人戏称六境为行舟境,不少练气士便止步于此,大道之寻便于此停结。

    跃过六境,读书人才被尊称为君子,地位如同佛家的禅宗,道家的真人,江湖的武道宗师一般,这才开始开宗立庙,享配一方香火气运。

    陈昂不再说话,忧心忡忡地看着这漫上岸边的江水。

    “非君子也。”

    一语双关,红衣女子看着锦衣内鼓鼓当当的玉佩模样的痕迹,这副分神也就想起了那一道雷击,也不装模作样,恶狠狠地刮了陈昂一眼。

    “放作从前,我一爪子拍死你。”

    只可惜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条蛟龙也失去了装牙舞爪的资本。

    陈昂继续沉默着,不想多说一句,既然事情已经如此,倒不如顺其自然,他原本就是被书斋小镇赶来看戏的,自然不肯牵涉太多。

    红装女子见着跟个死人似的书生,也就没再自找无趣,对着陈昂狠狠呸了口唾沫,才背身打算离开,但想了想还是转身再吐了口唾沫星子,再向着竹林方向竖起了中指,这才慢悠悠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