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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序幕

    将天空映射得璨若白昼的陨石正朝着高塔坠下,朝着西学者之城内最高的星穹方塔、朝着塔顶祭台傲立着的那位苍白瘦削的男人落去。男人名叫贝尔法斯特,曾为该城统领、往日的帝国西方大学士,如今他是世人口中的“篡夺者”、起兵叛变帝国的罪人,而他则称呼自己为“法王”。

    法王此刻站在宣礼塔的祭台前,独自面对前来征讨的五名枢机大魔导师,以及天空中那颗逐渐压迫下来的陨石。在他身边,聚集的幽绿冤魂如潮水般翻涌,那是在仪式中被献祭的整座学者之城居民的灵魂集合体,一股灵魂洪潮,属于死灵法师的盛宴,如今为最强大的死灵法师贝尔法斯特所俘获驱使。以他所站立的观星塔祭台为中心,怨魂之潮向天地间涌去,隐蔽天日,霎时间绿色的荧幻之火充斥天穹,宛若北风之地的极光——而在这股碧绿光芒之上,是下坠陨石雨群摩擦大气时点燃的炽热天火。

    红色的冲天火光与幽绿的诡异光芒在天穹对峙。

    贝尔法斯特仰望着这绝景。他白色的长发被陨石的气浪拨动,绿色眼眸里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他站在星穹塔祭台的边缘,手扶由大理石砌成的堞垛,面对高塔之下的万丈深渊。他只是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背后投下的阴影却遮蔽了整个塔顶空间,笼罩之处影影绰绰,不知何起的喃喃私语充斥其间。他对着空间喊话:

    “用这么夸张的古咒,就不怕连自己的同伙一起伤到吗,身处国都的那位?”他交谈的对象是身处千里之外的国都、降下这场陨石雨的帝国大法相,他知道那位神通广大的人能听到,然而空间中并没有回答传来。贝尔法斯特好奇他为这个咒语支付了何种代价,一条手臂?

    “陨石不会击中我们,因为你会保护这座宣礼塔,不让祭坛被破坏;只不过,在你分神对付它的时候,我们会趁机将你降服。”说话的是五位大魔导师中的为首老者,“智者”韦帕芗。他的火纹楠木魔杖发散光芒,这是出击前的宣告,就像剑士决战前利刃出鞘、擎剑竖于胸前的誓仪礼。一时间五把魔杖齐发辉光,对准了白发男人。

    “以帝国元老院的名义,我等于此时此地对你实施拘捕,罪人贝尔法斯特!束手就缚,那样你至少能荣获元老院先前舍予的仁慈裁决,只身一人在囚禁中穷尽此生,而不是现在就迎来死亡的结局!”老者厉声喝道,他伟岸的声音此刻充斥天地,空间中传宕着重重回响。

    贝尔法斯特直到最后转身回首,面对眼前这五位曾经的同僚,他都没有说话。

    法王以咒代言。

    他轻举右手,驱赶游魂之潮去阻挡陨石。绿色洪流听从其指引,向天际扩散开去,流向陨石的方位。随后他轻扫一眼左手佩戴的五枚戒指——五枚戒指,五具灵魂——他举起了食指那枚,那里面封印着枢机大魔导师雷欧的灵魂。

    化焰衣裳,至尊火法师,这些都曾是雷奥的称号,他是大魔导师议会里最强的进攻手,火焰法术造诣最为渊深的大魔导师,曾以一咒平息如山高的海啸,也是在贝尔法斯特之前西学者之城的统领者。因此在得知西学者之城的献祭以及法王叛变后,他只身前来讨伐贝尔法斯特,结果殒命于此。

    法王奴役起戒内的残魂,多重咒轮凭空生起,散发蓝光的古语咒文在空气中的光轮显现。热息生自无形,然后席卷充斥塔顶之上的一个立方空间。永不熄灭的老火炎咒轮中涌出,夹带火舌,化作一道热矢向老者袭去。

    韦帕芗的动作不慢分毫,自他法杖中唤出一圈咒轮,从那之中寒风夹带霜雪喷洒而出,形成具有瞬间冻结能力的冰晶风暴。一时间火焰与冰霜合作一团,相互吞噬,寒与热交相支配万丈高塔之上的那方空间。于这阵对峙之中,火舌舔舐声、晶雾析出声响得像战鼓擂鸣,不曾断绝。在某一个时刻,深蓝的冰雾似乎已经将火焰渐渐蚕食吞噬,将其围在霜雾的中心;然而火炎却像是在将晶雾当作养料,从中渐燃渐烈,最后将其反噬。最后霜风化作气焰消散殆尽,只剩得依旧灼热的空气嗤嗤作响。火尚未灭,继续向五人涌来。

    老火炎是只要有依着物就能继续燃烧的古奥之火……所有人都认出来了。

    五位大魔导师中的亚苏菈女士魔杖尖端轻微跃动,绘出一道光纹,施放出空间法咒。伴随着犹如玻璃碎裂的爆鸣声,空间之中一道断界瞬间生成。它如同镜壁一样折射光线,却又流动不息,阻隔在五人与法王中间,涌来的火潮被那断面隔绝在了法王那一端。火焰随之附着在镜壁之上,燃烧着这空间中的断壁。这道空间魔咒可以抵挡,但为时不会太长。

    韦帕芗向前一步,他的双手渗出鲜血,以此为代价绘出了一道复杂的五芒星法阵,召唤了暗影生物——一条硕大的幽影狼。巨狼扑向火炎,全身被瞬间点燃,最后化为灰烬;拜此所赐火焰也燃尽了附着物,终告结束。

    “老火炎……那是雷奥的招数!贝尔法斯特,看来你不止杀了他,而且还奴役了他的灵魂。”韦帕芗暴怒地厉声喝问。

    “何止呢,剩下还有四位,我想你们相互间也是认识的。”他举起剩下的手指,戒指上的咒轮各自闪动。“不对,应该是三位半。”他展示戴于小指的尾戒,“这里面装着的只有半具灵魂,”他看向五人中身处末位的那位黑发女魔导师,“宝莲奈,我曾经的爱人,一想到能够驱使属于你的部分灵魂,就让我觉得倍感亲切呢。就像那句古老谚语是怎么说的……‘离开爱情叫人枯萎’,说不定那句话在你身上应验了。”

    复仇的熊熊火焰在女魔导师的眼眸里凝转,如今她被剜去灵魂的左手已经无法动弹。但女魔导师并没有让愤怒影响她的行为或是理智,她与“篡夺者”曾是恋人,知道对方有多擅长通过言语为自己在博弈中谋取先机。

    她仅仅是缓缓开口:“贝尔法斯特,你自称‘法王’——施法者之王、魔导师之王、万法统御者。你既有自信如此自称,结果却只会依靠奴役其他魔导师的灵魂来施法,使用的全都是别人的术式。从你的卑劣行径里,我看的仅仅是一个庸才、一个小偷,就这样你也配自称为‘法王’吗?”

    “法王”,万法统御者,自帝国创立至今无人敢赋予自己如此张狂的称号,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尽管这个称号极尽能事地彪炳他作为魔导师的造诣,但所有人都清楚,贝尔法斯特最致命的其实是他所掌握的死灵法术。死灵术,现在正抵挡住天空中巨大陨星的幽绿洪潮,让贝尔法斯特从曾经那位没有魔法天赋的学者变成了如今的帝国头号大敌;而更为致命的是,由于千年来的封禁,没人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法系,它足以让最智慧的大魔导师也束手无策。

    “我的学识……并不为帝国所认可。那是古老的知识,蕴含抵达真理的途径,却被无知之士的野蛮短见所阻碍。”贝尔法斯特徘徊踱步于众人之前,他的双手燃起幽绿的灵魂之火。“面对美丽的星辰,却只对那些仅能反射光芒的废料宝石感兴趣。面对美丽,却选择臃肿;面对智慧,却怀抱陈规。这正反映出你们的愚者本质。”

    灵火燃烧得愈发炽烈。他高举双手,看着那绿火映入夜空,眼神里满是狂热。“我的生平没有预留为他人的愚蠢而绕路的时间。没办法,既然你们选择站在知识的对立面,既然禁止研究死灵术是帝国千年来的传统,那我便将你们抹除、将帝国也颠覆就好了。明白了吗,我们之间,没有和谈,没有仁慈,只有蝼蚁对智者的妄图围攻,以及智者对蝼蚁们的抹杀。只是,你们又是这么的懦弱,既然已经对我刀枪相对,却又连宣布对我的死刑都做不到?”

    韦帕芗怒火中烧。他向前一步,厉声严正宣布:“既然如此就如你所愿!贝尔法斯特,帝国贤者议会在此改判汝之罪刑为死刑,由在场五名大魔导师评议员一致通过。汝之罪名为研究禁忌死灵术之僭越罪,谋杀同僚、献祭学者之城公民之屠杀罪,起兵叛乱、自立为王之叛国罪,由我等五人立即执行。”

    “连你也同意吗,宝莲奈?不考虑一下往日情分?”法王满是恶意的嘲笑回荡在空间中。

    黑发女魔导师没有说话,她举起了法杖。

    在他们身后的高空,多重咒轮正在练成一个复合法咒,那是召唤纯粹密火牢笼的施咒——他们在合力筹建一个无法逃出的牢笼。

    也就是说,他们有信心在这个逃不出的监牢里杀死自己,而不是被杀,贝尔法斯特暗忖。

    天穹之上,灵魂组成的洪流撞上陨石,引发了剧烈的爆炸,激出无数破碎的绿火洒向大地,而后又汇聚成潮,再度从低处往高空冲击阻拦陨石,循环往复;它最终会包裹那颗表面满是火焰和熔岩的陨石,并且缓慢地将其冲能吞噬消亡,将其承托住,像海潮吞噬孤立的礁石。没有疑问,最终那场石之雨将会停下,只不过在那之前有场持久战要打。

    可惜游魂们都拿去对付那块落下来的大家伙了。

    不过没关系,底牌还有很多……

    贝尔法斯特展露不曾为人所察觉的笑容。

    帝国贤者议会征讨法王一役直到数月之后才为身处帝国边远角落的公民们所得知,但是这对于身处帝国西境的居民显然是另一回事。他们何止事后有所耳闻,简直可以说是那场浩劫般战役的亲历者。当晚只要位于西境,哪怕是与学者之城相隔数百里之外的贸易城邦,那里的公民都看到了夜空之中的异像:天空中的巨影、扩散至半数夜空的红绿两色极光、巨大陨星往海平面坠落;他们亦听到雷暴般的轰鸣,感受到大地的震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海啸浪潮。所幸消息很快在几天后传来,让他们无需担心这些异象是否是某种天灾浩劫的前兆,而是可以醉心于吟游诗人和巡回剧团在随后几个月里大肆演出的诗歌剧,观赏五位正义的大魔导师是如何艰难打倒邪恶法王的动人传奇。而除去城市公民的娱乐,法王一役对于帝国的管理者们同样重要:学院和贤者议会开始考虑重新研究死灵术,以得出其应对手段;元老院和五域军团在国境内重新调配兵力,以杜绝此类叛变再次发生……

    而最为重要的则是这一役在过了悠久岁月后回望时所具备的历史意义。自这个节点起,命运冥冥之中开始书写一系列传奇,往后几个纪元的史书在讲述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时,都不约而同地将法王陨落的这一役作为开章序幕,作为一个英雄时代的开启元年——一个战争、史诗、阴谋、伟业接连奏响,英雄们交相辉映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