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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熬老头

    绍兴府。

    山阴县。

    秋日瑟瑟,远离城郭的乡野,自是色彩斑斓,百里青山,各色树木颜色不同,层次分明,深红、橘红、橘黄、明黄、深绿、浅绿的色彩交织,层林尽染。

    随意扎着篱笆的矮墙后面,是一座青石堆积起来的房子,看的出来有些年头,爬在墙角的青苔都沾染了黑色的痕迹。

    咚!

    却见院子内,桌案之上,跌下一个酒壶,发出沉闷的响声,而酒壶内,似乎还有些酒水,溅射出来,不可避免的将桌上的白纸沁染上湿痕,若是观察的仔细些,就能发现这张纸,早就被酒水打湿。

    骤起一阵喧嚣的秋风,哗啦啦吹动桌上的纸张,可能是沾了水的缘故,等风吹过,纸张还是安稳如初。

    一旁,藤椅之上躺着名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头,双手垂下,睡的正香,只是可能在梦中遇见什么,时而微笑,时而愁容满面,甚至有着一丝悲怆。

    如此,秋日暖阳之下,老头竟是睡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被一声轻唤喊醒。

    “父亲,醒醒!”

    老头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一愣后,眼角不由得起了点笑意。

    “云娘,何时回来的?”

    却不想,眼前的少女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桌案之上的纸张,并不理会,趁着秋风略过之时,一把捏住欲要飞起的纸,随即缓缓踱着步子,低头诵念。

    【乱山深处小桃源,往岁求浆忆叩门。】

    【高柳簇桥初转马,数家临水自成村。】

    【茂林风送幽禽语,坏壁苔侵醉墨痕。】

    【一首清诗记今夕,细云新月耿黄昏。】

    老头只是面带笑意,慢慢从藤椅上坐起,捏了下略有发麻的手臂,视线放在少女的身上。

    只见她捏着纸张的手指修长,指甲小巧,未经涂染,却也带着淡淡的红色,像极了诵读诗句当中桃源漫天飞舞的花瓣,肌肤白嫩柔腻,像极了初雪的模样,一双手腕玲珑纤巧,从橘黄色的衫子伸出,更显肌肤如玉。

    这便是他差点早夭的小女陆云昔,如今算来,已经有了十七岁的模样,此时俏生生的转过身来,美目顾盼生姿,却是到了该要嫁人的年纪。

    “之前不是来信,四哥任满,可能要在临安停留一段时间,左右无事,便让他遣人送我回来。”

    陆云昔稍稍撅起嘴巴,但也并非恼怒,她很清楚自家父亲在山阴的日子过的并不好,听说还曾经用酒杯换钱,倒也不是家中真的窘迫至此,而是失望大于生活,就成了如今模样。

    “是是是。”老头点头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夜幕垂下,用过晚饭。

    杂事倒也不需要去做,因为陆云昔这次回来,带着一名丫鬟。

    “云娘,在川蜀之地过的如何?”老头显然今日的心情不错,并不需要以酒下饭,此刻思绪还很清楚:“也不知道这道路是否还似二十年前那般难行,昔年父亲还曾经在蜀地杀过一头猛虎。”

    “行啦,父亲,这事早就听你说过不知道多少回。”陆云昔有些无奈,但还是坐直了身子,继续道:“四川山水景色都好,百姓安居乐业,城镇繁华,并不逊色绍兴府。”

    老头微微颔首,这四川之地,得天独厚,善加经营,有此局面,倒也不奇怪。

    忽然,他想到什么,略带着笑容道:“我记得你上次来信,说会子之事,可是有所得?”

    自己这小女,可能是自小身体不好,所以宠溺过度,管教并不多,知书达理说不上,却对这经商之事以及财税之事颇感兴趣,这次随着四子入川呆了一年,就是想看看当年交子是在何等的环境下产生。

    陆云昔闻言,却是轻轻叹了口气:“现如今交子成了会子,朝廷连年超发,我隐隐感觉,如此并不长久。”

    老头听到这个结论,眼神一黯,随即像是在岔开话题一般,说道:“前几日有友人拜访,给了份朝廷的邸报,上面说,吉州有位少年郎,想出来个印花之策,能为朝廷新增岁入一百多万贯,此事你可听说?”

    “自然听说,此策巧夺天工,不伤民力。”陆云昔点点头,眼神中略浮现一丝光彩,随即有些不服气:“早些日子,我也隐隐有此想法,只是尚未成熟罢了。”

    老头闻言,只是笑呵呵不说话,自家这小女云娘什么都好,就是自诩聪慧,总有些时候显得嘴硬,不过,偶尔冒出来的想法天马行空,着实让他也感到惊讶。

    他摇了摇头,忽然心中升起一丝担忧,这聪慧伶俐,有时却并不是一件好事,随即想到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吉州,倒是有位老友......”

    ......

    隆兴府。

    转运司衙门,万籁俱寂。

    运判公署,却是烛火闪动。

    刁珣探起身子,扭了下脖子,好在还没有到发出一声脆响的地步。

    这两日,他让邓晔将最近半年各地衙门呈递而来的案卷全数送了过来,当然,是刘漕使已经处理过的,没有处理过的,让他邓晔十个胆子,都不敢擅动。

    不过刁珣倒也不在意,本身就是印证自己的想法罢了,说到底还是回到了老本行,文字工作以及数据统计,最不方便的还是没有直接的使用工具,只有足够的纸张和墨水。

    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让刁某人比较满意,以自制图表呈现出来的结果,一目了然。

    以吉水县为例,何日是雨水,何日天晴,都能在一张纸上表达出来,其他信息同样,而且,此类按照日期计算的信息,可以用固定格式,这年头印刷术已经很成熟,若是一路之地统一格式,已然能方便不少,不会左一个案卷,右一个案卷,信息庞杂,顾头不顾腚。

    如此一来,填写之人有参照,不会乱写,而转运司处理此事的属官也能轻松不少,而刘漕使那个老头,估计能省不少气力,至少不用自己翻有疑问的案卷,否则,早晚有一天累死在案牍之上。

    当然了,这个办法并不能阻止州县官员对于记录的敷衍以及造假。

    问题是用原本的案卷,造假还是一样,而且更没有逻辑,如今造假,至少得想个办法圆上一圆,若是一眼就能瞧出,难免会直面刘漕使的怒火。

    同样,早在吉水就用过的折线图等工具,此刻也能派上用场,监测比较州县的日常用度,最为便利。

    这般想着,刁某人却没有志得意满,反倒摇头叹了口气。

    没想到,自己还是活成了当初最讨厌的模样,那时候最厌烦例会上用这玩意检视,干的不好,无所遁形.......

    只是,若是此办法能用上,这州县之内,浑水摸鱼的昏官,怕是要现出原型。

    “嗯?刁运判,这么晚了,还在勤劳公事?”

    就在这时,公署外传来略显的中气不足的疑问声。

    正是运转使刘颖,他觉得胸闷,便外出走动一番用于缓解,却不想,这运判公署内还亮着灯火。

    莫不是,前几日被自己推脱之后,刻意所为?

    他倒是听说这几日,刁运判去茶盐司衙门的次数很多,只是不管如何,能勤于公事,终究是个不错的少年郎,一番雕磨后,能成大器。

    “左右无事,就处理些公事。”

    刁珣站起身子,应道,他并没有遮掩,但是在看到对方有些发青发黑的面容后,还是心头一跳。

    再这样熬下去,阎王三更来敲门,可能并非虚言。

    刘颖微微颔首,却也有了点好奇,这衙门中还有什么活对方干了自己不知道?

    于是下意识走上前去,随意瞥了眼。

    “嗯?”

    他的喉咙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