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反叛宣言（九）
十年一度的宗族大比如期举行。
每届宗族大比都由“五大”共同举办，主要比赛场地位于一处古遗迹——金榆镇。
据说万年以前，“五大”刚刚建立没多久，各自的初代家主聚集此地，就为了争抢一件宝物——当然那宝物究竟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那时，五位老祖争抢的动静太大，战斗余波近乎摧毁整个金榆镇，所幸几大家族事先驱散了镇民，并未造成无关人员伤亡。
战后，为表示诚意，五位老祖共同出资重建金榆镇，却被原镇长制止。
问及缘由，镇长道：“你们都是来寻求机缘的大能，殃及周围环境是常有的事，不必因此生出过多负罪感。”
而后，镇长主动要求在金榆镇的废墟之上建起演武场，以纪念当年五位老祖寻求神境至浑然忘我。从此，这里就成了各大宗族成员比武论道之地，而“五大”作为每一届宗族大比的主办方，自家成员不参与大比。
经过千年共同建设，新金榆镇已有了完备的战斗保护与观战设备，还配备有繁华的商业街和诸多旅馆，方便前来参与大比的宗族成员赛期生活。
为了避免旅馆房间遭到争抢而爆满，一般都会为各宗族准备专属居所，落雷家族的雷灵居便是其中之一。
两名身穿枫樱学院外勤制服、身材魁梧的女子大步流星地跨过雷灵居门槛，守在门口的门卫却视若无睹。
事实上，落雷家族此次参与大比的族人中，穿着枫樱制服的不在少数。越是强大的家族，就越有可能发现其最顶尖的那批族人也是枫樱学子。
两人中的紫发女子从储物戒指唤出一块令牌，在前台招待人员眼前晃了一下，对方立刻翻找出两张门卡，双手递出，甚至无需额外说明。
那令牌通体暗沉如墨，若不仔细观察都看不出其上隐隐透出的紫色雷光。正面中央刻有一个苍劲有力的“雷”字，背面则是雷电图腾。
紫发女子风轻云淡地接过房卡，带着身后银发女子上楼。楼梯所用材料乃是全鸢阳大陆最坚固的几种金属之一，却做成实木外表，和整个雷灵居古色古香的外表相契合。
唯有作战靴踩上去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在时刻提醒她们，脚下的台阶并非实木，而是金属。
两人一言不发，直到顺利进入房间、锁好门，并铺好防御阵法和隔音结界，跟在紫发女子身后的银发女子才开口询问：“前辈，我们的外勤任务……包括参与宗族大比这一项吗？”
紫发女子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令她感受到某种特殊的气质，心头竟对这位可敬的前辈生出几分畏惧。
嘴角轻巧地向上勾起，紫发女子反问道：“不然你以为呢？谁家外勤任务直接一年起步？”
她们正是在西部边境出外勤任务的乔燕华和未零。
这段时间，学院里有很多学员请假前来宗族大比，院方也针对此作出适当调整。
由于有资格参加宗族大比的学员实力大多都在学院前列，而这段时间恰巧又在和帝国皇家术修学院交流学习，她们最担心的就是皇家学院那帮人会在枫樱学院作妖。
六芒帝国皇家术修学院，是帝国皇室直属的学院，从中毕业的人才直属皇家，与宗族毫无瓜葛。真要提平均实力，皇家学院比起枫樱学院也是不遑多让，这也是为什么帝国从未制裁宗族成员占大头的枫樱学院。
男皇根本不担心宗族会借助人才渗透动摇帝国统治的根基，因为他身边尽是对皇室忠心耿耿的存在。
不过，正常来讲，枫樱学院也不可能如此放任大批学员前去宗族大比，尤其是第一梯队的那几位。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一个人——凤舞源溪。
迄今为止，学院里除去死神侍者家族的院长一脉，再无人知晓凤舞源溪当前修为。唯一可确定的是，她无人能敌，并且特别擅长心分多用和群体攻击。
正因为她无与伦比的多线支援能力，院长才放心调出学院中坚力量。除此之外还有条传言——同伴越少的环境，凤舞源溪越放得开。
不过，总有些人会感到不安，比如未零。
她一想起学院，就忍不住吐槽：“前辈，你说那个凤舞源溪她有什么好？曾经是天残，后来虽然变过来了，母姓也不改弱役也不脱，院长那么信任她，是脑袋被门夹了吗？”
乔燕华想了想，觉得未零没说错。凤舞源溪至今留着长发，从来不锻炼肌肉，时不时和周围同事聊两句化妆品，性别变更后也未曾改掉父姓换成母姓。
未零会失望也很正常。
但当乔燕华尝试想象凤舞源溪脱弱役形象时，心里没由来地产生一股恶寒。
她沉吟片刻，无奈道：“凤舞源溪的话，还是维持现状吧……”
不然她也不知道在自己生存本能疯狂预警的时候会发生些什么。
“……”未零诡异地沉默了。
数秒过后，气氛回归如常。
反正学院目前无需担心，未零便尽可能关注宗族大比本身：“前辈，这场大比，你觉得哪些人需要注意？”
“就我了解的人当中，一个坚城纱，还有天翔家族的人。”乔燕华思索片刻，答道，“坚城的土属性很克制我，天翔家族的风属性似乎对我的雷有抗性，我挨不到她们。”
至于旁人，暂且不足为惧，反正“五大”自己不下场，要下也是闭幕式的友谊赛——或者说，表演赛。
对于她们这个境界的人而言，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晋级二十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纵使各宗族人才济济，也未必能在乔燕华这种科班出身的术修手下坚持太久。
“鸢冷家族也来了，而且坚城前辈她们……”未零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心提醒道。
“看组委会怎么安排吧，”乔燕华依旧老神在在，认真检查手中飞剑，“一般来说，宗族大比出现九阶这种降维打击的选手，都会做特别处置。”
所以乔燕华只需考虑如何应对同等境界，也就是八阶的选手。
未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乔燕华。她发现，一来到落雷家族的地盘，前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深沉，不可预料，迥异于在学院时纯粹的冷酷。
数日后，宗族大比正式开始。
乔燕华坐在落雷家族专属的观众席，旁边未零正四下打量整个大比场地。在她们斜上方有一处非常显眼的平台，“五大”各家现任家主的席位就在那边。
四个男家主，和一个金发女家主。
未零小心翼翼地传音道：“我听说神圣萧氏家族对女性比较友好，具体能友好到什么程度呢？”
“四号场地，你看就是了。”乔燕华没明说，只给了一条提示，让未零自己去琢磨。
宗族大比第一轮，从参与大比的人员中随机抽取两个人上台对战。
巨大的演武场共有五个比赛台，每一个比赛台都做了充足的防御措施，其强度甚至比学院的场地还要高出些许！
四号比赛台：天翔家族天翔傲霜对战风雨剑宗林兵。
天翔家族？是之前乔燕华提过值得重视的家族，未零便对此多了几分兴趣。
“双方选手登台。”
风雨剑宗的林兵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一头黑色长发肆意披散，眼角微微上挑，应该受不少女孩子欢迎。
而当对面选手登台的时候，她强健有力的步伐仿佛每一步都在让地面颤抖！
也深深地震撼了未零。
她突然觉得，跟着前辈一起来宗族大比，或许是个正确的选择！
一袭简单而宽松的粗布衣，如钢针般直立的寸头，小麦色的皮肤，再加上刀削斧凿般的面庞——如此健壮的女性，致使林兵有一瞬间错以为对面是个大老爷们，而不是他印象里“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妹妹。
“双方准备——”
比赛台周围升起不会阻碍视线的结界。
“比赛开始！”
双方一触即发！
……
未零认真看着四号比赛台上双方交战场景，两道身影在数息之内交手十多次，至少表面看上去都是平分秋色。
她免不了有些失望，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足够强大也足够天然的女术修，怎么只有这点水平？
一旦抱有这种想法，未零看着台上，忽然看出些不对头来。
表面看去，的确是势均力敌。可仔细观察后不难发现，林兵此时已有些捉襟见肘，面色微红、气喘吁吁；反观天翔傲霜，她每一拳的力度都刚刚好可以抵消对面打出的剑气，实际上游刃有余。
又过了一阵子，天翔傲霜的身影忽然变得虚幻，一眨眼的功夫便只见血花在林兵身上绽放，人很快失去了气息。
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得未零一脸茫然，干巴巴地向乔燕华询问：“不是说……宗族大比不能杀人吗？”
“看呗，上头会处理的。”乔燕华对此见怪不怪，就好像同样的场景她已经看了很多遍。
比赛台上杀人可是大事情，结界刚解除便有一群人围在天翔傲霜身边，未零用魂力加持视力远远看见，为首那人似乎在做什么记录。
没过几分钟，主席台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风雨剑宗林兵，比赛期间对女选手说出歧视性言语遭反杀，经大比组委会核实，确认天翔家族选手天翔傲霜并未违反规定，成绩有效。”
听见女人的通知，未零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由自主攥紧手下衣摆。
直至此时，乔燕华才向她解释：“男术修嘴巴不干净的很多，所以神圣萧氏会监听每个比赛台的选手对话，一旦检测到男术修对女术修说出辱女词汇，统统杀无赦。”
主席台上。
金发女人关掉广播按钮，放下扩音器，手中平板显示五个比赛台的选手情况。
前不久，代表四号比赛台的区域显示有一个红标，其余比赛台都是两个红标。
这是大比特有的监听系统。
高亮红标代表男选手，普通黑标表示女选手。如果场地缩略图内出现一个红标对一个黑标，金发女人就会指使下人提高该场地的监听等级。
在往届大比中，出现过男选手控制音量不被监听察觉的情况，所以现在大比不会告知各宗族监听强度多少。
身后，一位侍者匆匆上前，在女人耳边低语：“查到了，风雨剑宗自开宗以来，有不下三十起违规记录，家主大人可以把他们拉进黑名单了。”
金发女子摆摆手：“去吧。”
方才看到选手信息的时候，她隐约记起风雨剑宗似乎有些前科，便在让风纪组提高监听等级的同时暗中命人调取风雨剑宗的资料。
结果不出所料，风雨剑宗可谓是烂透了。
对于这种宗族，她作为神圣萧氏的家主，完全可以按照规定将其彻底踢出宗族大比的参赛名单。
换言之，“风雨剑宗”从今往后不再是正统宗门！
……
主席台里发生的事情很少有人知晓，她们只关心下一轮对阵的双方是什么人。
试过几次后，未零轻车熟路地翻阅通讯器上显示的选手状况。
当她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不禁面露惊讶之色，连忙跟乔燕华说：“坚城前辈第一天就要上场了吗？”
仔细看了看信息，是五个比赛台里最高规格的一号比赛台。
之前乔燕华告诉她，大比第一轮都是先抽取选手再安排比赛台，会根据选手实力适当调整所用比赛台，减少消耗。
而坚城纱所在的比赛台，是一号比赛台，也是最大的比赛台，专供非常强大的八阶巅峰术修使用，很多时候友谊赛也会用到。
怀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未零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号比赛台的转播画面。从她所在的位置直接看有点麻烦，大比针对类似情况有设置多块转播屏。
坚城纱对面是乾元殿的东木桓，八阶巅峰纯剑修。
光看面相，会觉得东木桓是个很朴实的男人——朴实的剑修，实力向来不容小觑。
乾元殿重内功与剑技，对于术修体系似乎非常抗拒。可能就因为抛弃了许多，乾元殿在历届宗族大比都能斩获不错的名次，算是老古董剑修当中的奇迹。
当代剑修的主流是术剑合一，以剑施法、法助剑势。乾元殿的剑修摒弃法术而专精于剑，其剑招历经千锤百炼，寻常术修遇上都为之头疼不已。
然而，东木桓的运气显然不太好，因为他对上了坚城纱。
两人甫一交手，东木桓便察觉不妙——这显然不是八阶术修该有的力量！
但赛前测试结果不会说谎，五大负责人都看着呢，做不了假。
同为八阶巅峰，东木桓立即猜到一个可能性——厚积薄发！
两人一触即分。
最初只是试探，所以坚城纱并未亮出武器，她用的是拳。观战的未零看见，她拳头之上瞬间亮起金属光泽，击打在东木桓剑身时发出清脆的铮鸣。
短时间内，两人没再发生碰撞，朝着和对方相反的方向缓步游走。
坚城纱左手衣袖破碎，露出肌肉坚实的一截小臂；东木桓暗自调整气息，执剑的右手还有些发麻。
半晌，两人再次同时冲锋！
这回她们动真格了，金属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出手速度快到未零险些看不清——
准确来说，并不是未零看不清，而是转播屏幕能传达的信息达到了极限，两人交手速度甚至快过转播的极限速度。
即便如此，未零还是勉强支撑自己观察一号比赛台的情况，想象自己对上那个东木桓能有几分胜算。
“五成。我有五成机会胜他。”这是她分析得来的结果，数据低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已经毕业的未零一直以为能胜过她的人屈指可数，然而今天看过宗族大比后，才发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个事实击碎了她全部的骄傲。
她早该意识到的——坚城纱前辈能承受的重力极限是一百多倍，而她自己险些撑不过六十倍。那时候就该知道天下强者千千万，更何况上头还有九阶乃至半神级别强者！
但她也不会因此一蹶不振。摆正心态，她再思考事情，一下有了许多崭新的思路，也察觉到过去没发现的一些事情。
比如，身边的乔燕华前辈似乎一直在刻意培养她。
未零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和其她大家族出身的同学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因此她铆足了劲锤炼自己，期望能通过努力填补那道鸿沟。
若水读书会的前辈们都对她照顾有加，常常不经意间传授许多有关宗族的知识，她当时还总觉得前辈们讲的都是废话。
现在想想，正是这份“无用”知识的积累，能够让她平静接受残酷的现实。她的心态更加平稳，思考问题方式更灵活，再加上幼年逃亡生涯养成的冲劲，很快从同龄人中脱颖而出。
如今，她更是以“乔燕华的贴身侍从”的身份，真正接触了宗族这只“庞然大物”，看见了鸢阳大陆超过数十万年悠久历史底蕴的冰山一角。
这时，观众席许多地方都响起惊呼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未零。
当她看向转播屏，也当场呆滞了。
坚城纱终于亮出她的武器——一柄看起来很沉重的四棱锏，用在她手上却如臂使指，可见此人力大无穷。
只是她单手拿着武器，未零不免要去思考她右手武器是什么。
东木桓动作间颓势已现，本来就像绷紧的琴弦，接近极限，这下更是当场断弦，并以此为导火索，出现了一系列失误，很快被坚城纱抓住破绽绕后打昏，比赛宣告结束！
——她巍峨如高山。
同是八阶巅峰，差距竟如此之大！
……
大比第一天落幕，坚城纱在通讯器上跟许久未联系的前辈们聊着天，另一只手拎着夜宵，回到鸢冷家族的青龙居。
一打开房间门，她就被莫名其妙的低气压吓了一跳。
“怎么了？”感到气氛不对，她连忙走到鸢冷渡身边，关切地询问。
鸢冷渡颓然坐在床铺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缓过来一些，对坚城纱说道：“幺妹在相亲。”
“……”坚城纱默然。
“可是她今年才十六岁。”鸢冷渡哽咽了。他抬头，双眼蓄满泪水，直愣愣地盯着坚城纱。
十六岁，她们还在枫樱学院修习各种法术知识，在老师的指导下磨炼实战技巧。
十六岁，坚城纱和鸢冷渡已经合作编写了许多套传音密码，每一套拿出去都可以卖专利赚得盆满钵满。
十六岁，幺妹虽然每天都会做健体操，但她唯一可以出门的时间就是大家相约一起做健体操的那一小段时间。她的见识有限，能做的事也很有限，而前不久大哥还准备给她找个相亲对象。
坚城纱想了想，说：“今天的对手不好打，我算了一下，如果我今天的对手就是参与大比的八阶术修的巅峰水平，那我冲二十强没有问题。
“进入二十强，就可以向上面递交提案，要求五大规定各家族不得强行断绝女族人修炼机会。渡，我们还有机会。”
鸢冷渡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用气音说道：“……反正又不是我。”
“你说什么？”
“我说，”鸢冷渡猛地站起，“反正又不是我在经历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需要去经历那些苦难！那么在意的话你自己交提案好了，何必扯上我啊！”
他脸上尽是疯狂的笑容。
说完这番话，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不、不，我——”意识到自己方才所作所为，鸢冷渡下意识后退两步，却感到一阵窒息。
等他回过神来，坚城纱已经掐住他细长白净的脖颈，封住他的呼吸。
女人左臂的衣袖还维持在破碎的状态，自然垂放在身侧，右臂高高抬起，抓着男人的脖子就往上举。
“你怎么会没有经历过呢？”坚城纱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在说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鸢冷渡他当然经历过。
“所以这不单单是帮幺妹，”坚城纱继续说，“还是帮你自己。”
她松手，鸢冷渡脱力跌坐在地面，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每届宗族大比都由“五大”共同举办，主要比赛场地位于一处古遗迹——金榆镇。
据说万年以前，“五大”刚刚建立没多久，各自的初代家主聚集此地，就为了争抢一件宝物——当然那宝物究竟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那时，五位老祖争抢的动静太大，战斗余波近乎摧毁整个金榆镇，所幸几大家族事先驱散了镇民，并未造成无关人员伤亡。
战后，为表示诚意，五位老祖共同出资重建金榆镇，却被原镇长制止。
问及缘由，镇长道：“你们都是来寻求机缘的大能，殃及周围环境是常有的事，不必因此生出过多负罪感。”
而后，镇长主动要求在金榆镇的废墟之上建起演武场，以纪念当年五位老祖寻求神境至浑然忘我。从此，这里就成了各大宗族成员比武论道之地，而“五大”作为每一届宗族大比的主办方，自家成员不参与大比。
经过千年共同建设，新金榆镇已有了完备的战斗保护与观战设备，还配备有繁华的商业街和诸多旅馆，方便前来参与大比的宗族成员赛期生活。
为了避免旅馆房间遭到争抢而爆满，一般都会为各宗族准备专属居所，落雷家族的雷灵居便是其中之一。
两名身穿枫樱学院外勤制服、身材魁梧的女子大步流星地跨过雷灵居门槛，守在门口的门卫却视若无睹。
事实上，落雷家族此次参与大比的族人中，穿着枫樱制服的不在少数。越是强大的家族，就越有可能发现其最顶尖的那批族人也是枫樱学子。
两人中的紫发女子从储物戒指唤出一块令牌，在前台招待人员眼前晃了一下，对方立刻翻找出两张门卡，双手递出，甚至无需额外说明。
那令牌通体暗沉如墨，若不仔细观察都看不出其上隐隐透出的紫色雷光。正面中央刻有一个苍劲有力的“雷”字，背面则是雷电图腾。
紫发女子风轻云淡地接过房卡，带着身后银发女子上楼。楼梯所用材料乃是全鸢阳大陆最坚固的几种金属之一，却做成实木外表，和整个雷灵居古色古香的外表相契合。
唯有作战靴踩上去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在时刻提醒她们，脚下的台阶并非实木，而是金属。
两人一言不发，直到顺利进入房间、锁好门，并铺好防御阵法和隔音结界，跟在紫发女子身后的银发女子才开口询问：“前辈，我们的外勤任务……包括参与宗族大比这一项吗？”
紫发女子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令她感受到某种特殊的气质，心头竟对这位可敬的前辈生出几分畏惧。
嘴角轻巧地向上勾起，紫发女子反问道：“不然你以为呢？谁家外勤任务直接一年起步？”
她们正是在西部边境出外勤任务的乔燕华和未零。
这段时间，学院里有很多学员请假前来宗族大比，院方也针对此作出适当调整。
由于有资格参加宗族大比的学员实力大多都在学院前列，而这段时间恰巧又在和帝国皇家术修学院交流学习，她们最担心的就是皇家学院那帮人会在枫樱学院作妖。
六芒帝国皇家术修学院，是帝国皇室直属的学院，从中毕业的人才直属皇家，与宗族毫无瓜葛。真要提平均实力，皇家学院比起枫樱学院也是不遑多让，这也是为什么帝国从未制裁宗族成员占大头的枫樱学院。
男皇根本不担心宗族会借助人才渗透动摇帝国统治的根基，因为他身边尽是对皇室忠心耿耿的存在。
不过，正常来讲，枫樱学院也不可能如此放任大批学员前去宗族大比，尤其是第一梯队的那几位。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一个人——凤舞源溪。
迄今为止，学院里除去死神侍者家族的院长一脉，再无人知晓凤舞源溪当前修为。唯一可确定的是，她无人能敌，并且特别擅长心分多用和群体攻击。
正因为她无与伦比的多线支援能力，院长才放心调出学院中坚力量。除此之外还有条传言——同伴越少的环境，凤舞源溪越放得开。
不过，总有些人会感到不安，比如未零。
她一想起学院，就忍不住吐槽：“前辈，你说那个凤舞源溪她有什么好？曾经是天残，后来虽然变过来了，母姓也不改弱役也不脱，院长那么信任她，是脑袋被门夹了吗？”
乔燕华想了想，觉得未零没说错。凤舞源溪至今留着长发，从来不锻炼肌肉，时不时和周围同事聊两句化妆品，性别变更后也未曾改掉父姓换成母姓。
未零会失望也很正常。
但当乔燕华尝试想象凤舞源溪脱弱役形象时，心里没由来地产生一股恶寒。
她沉吟片刻，无奈道：“凤舞源溪的话，还是维持现状吧……”
不然她也不知道在自己生存本能疯狂预警的时候会发生些什么。
“……”未零诡异地沉默了。
数秒过后，气氛回归如常。
反正学院目前无需担心，未零便尽可能关注宗族大比本身：“前辈，这场大比，你觉得哪些人需要注意？”
“就我了解的人当中，一个坚城纱，还有天翔家族的人。”乔燕华思索片刻，答道，“坚城的土属性很克制我，天翔家族的风属性似乎对我的雷有抗性，我挨不到她们。”
至于旁人，暂且不足为惧，反正“五大”自己不下场，要下也是闭幕式的友谊赛——或者说，表演赛。
对于她们这个境界的人而言，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晋级二十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纵使各宗族人才济济，也未必能在乔燕华这种科班出身的术修手下坚持太久。
“鸢冷家族也来了，而且坚城前辈她们……”未零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心提醒道。
“看组委会怎么安排吧，”乔燕华依旧老神在在，认真检查手中飞剑，“一般来说，宗族大比出现九阶这种降维打击的选手，都会做特别处置。”
所以乔燕华只需考虑如何应对同等境界，也就是八阶的选手。
未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乔燕华。她发现，一来到落雷家族的地盘，前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深沉，不可预料，迥异于在学院时纯粹的冷酷。
数日后，宗族大比正式开始。
乔燕华坐在落雷家族专属的观众席，旁边未零正四下打量整个大比场地。在她们斜上方有一处非常显眼的平台，“五大”各家现任家主的席位就在那边。
四个男家主，和一个金发女家主。
未零小心翼翼地传音道：“我听说神圣萧氏家族对女性比较友好，具体能友好到什么程度呢？”
“四号场地，你看就是了。”乔燕华没明说，只给了一条提示，让未零自己去琢磨。
宗族大比第一轮，从参与大比的人员中随机抽取两个人上台对战。
巨大的演武场共有五个比赛台，每一个比赛台都做了充足的防御措施，其强度甚至比学院的场地还要高出些许！
四号比赛台：天翔家族天翔傲霜对战风雨剑宗林兵。
天翔家族？是之前乔燕华提过值得重视的家族，未零便对此多了几分兴趣。
“双方选手登台。”
风雨剑宗的林兵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一头黑色长发肆意披散，眼角微微上挑，应该受不少女孩子欢迎。
而当对面选手登台的时候，她强健有力的步伐仿佛每一步都在让地面颤抖！
也深深地震撼了未零。
她突然觉得，跟着前辈一起来宗族大比，或许是个正确的选择！
一袭简单而宽松的粗布衣，如钢针般直立的寸头，小麦色的皮肤，再加上刀削斧凿般的面庞——如此健壮的女性，致使林兵有一瞬间错以为对面是个大老爷们，而不是他印象里“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妹妹。
“双方准备——”
比赛台周围升起不会阻碍视线的结界。
“比赛开始！”
双方一触即发！
……
未零认真看着四号比赛台上双方交战场景，两道身影在数息之内交手十多次，至少表面看上去都是平分秋色。
她免不了有些失望，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足够强大也足够天然的女术修，怎么只有这点水平？
一旦抱有这种想法，未零看着台上，忽然看出些不对头来。
表面看去，的确是势均力敌。可仔细观察后不难发现，林兵此时已有些捉襟见肘，面色微红、气喘吁吁；反观天翔傲霜，她每一拳的力度都刚刚好可以抵消对面打出的剑气，实际上游刃有余。
又过了一阵子，天翔傲霜的身影忽然变得虚幻，一眨眼的功夫便只见血花在林兵身上绽放，人很快失去了气息。
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得未零一脸茫然，干巴巴地向乔燕华询问：“不是说……宗族大比不能杀人吗？”
“看呗，上头会处理的。”乔燕华对此见怪不怪，就好像同样的场景她已经看了很多遍。
比赛台上杀人可是大事情，结界刚解除便有一群人围在天翔傲霜身边，未零用魂力加持视力远远看见，为首那人似乎在做什么记录。
没过几分钟，主席台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风雨剑宗林兵，比赛期间对女选手说出歧视性言语遭反杀，经大比组委会核实，确认天翔家族选手天翔傲霜并未违反规定，成绩有效。”
听见女人的通知，未零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由自主攥紧手下衣摆。
直至此时，乔燕华才向她解释：“男术修嘴巴不干净的很多，所以神圣萧氏会监听每个比赛台的选手对话，一旦检测到男术修对女术修说出辱女词汇，统统杀无赦。”
主席台上。
金发女人关掉广播按钮，放下扩音器，手中平板显示五个比赛台的选手情况。
前不久，代表四号比赛台的区域显示有一个红标，其余比赛台都是两个红标。
这是大比特有的监听系统。
高亮红标代表男选手，普通黑标表示女选手。如果场地缩略图内出现一个红标对一个黑标，金发女人就会指使下人提高该场地的监听等级。
在往届大比中，出现过男选手控制音量不被监听察觉的情况，所以现在大比不会告知各宗族监听强度多少。
身后，一位侍者匆匆上前，在女人耳边低语：“查到了，风雨剑宗自开宗以来，有不下三十起违规记录，家主大人可以把他们拉进黑名单了。”
金发女子摆摆手：“去吧。”
方才看到选手信息的时候，她隐约记起风雨剑宗似乎有些前科，便在让风纪组提高监听等级的同时暗中命人调取风雨剑宗的资料。
结果不出所料，风雨剑宗可谓是烂透了。
对于这种宗族，她作为神圣萧氏的家主，完全可以按照规定将其彻底踢出宗族大比的参赛名单。
换言之，“风雨剑宗”从今往后不再是正统宗门！
……
主席台里发生的事情很少有人知晓，她们只关心下一轮对阵的双方是什么人。
试过几次后，未零轻车熟路地翻阅通讯器上显示的选手状况。
当她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不禁面露惊讶之色，连忙跟乔燕华说：“坚城前辈第一天就要上场了吗？”
仔细看了看信息，是五个比赛台里最高规格的一号比赛台。
之前乔燕华告诉她，大比第一轮都是先抽取选手再安排比赛台，会根据选手实力适当调整所用比赛台，减少消耗。
而坚城纱所在的比赛台，是一号比赛台，也是最大的比赛台，专供非常强大的八阶巅峰术修使用，很多时候友谊赛也会用到。
怀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未零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号比赛台的转播画面。从她所在的位置直接看有点麻烦，大比针对类似情况有设置多块转播屏。
坚城纱对面是乾元殿的东木桓，八阶巅峰纯剑修。
光看面相，会觉得东木桓是个很朴实的男人——朴实的剑修，实力向来不容小觑。
乾元殿重内功与剑技，对于术修体系似乎非常抗拒。可能就因为抛弃了许多，乾元殿在历届宗族大比都能斩获不错的名次，算是老古董剑修当中的奇迹。
当代剑修的主流是术剑合一，以剑施法、法助剑势。乾元殿的剑修摒弃法术而专精于剑，其剑招历经千锤百炼，寻常术修遇上都为之头疼不已。
然而，东木桓的运气显然不太好，因为他对上了坚城纱。
两人甫一交手，东木桓便察觉不妙——这显然不是八阶术修该有的力量！
但赛前测试结果不会说谎，五大负责人都看着呢，做不了假。
同为八阶巅峰，东木桓立即猜到一个可能性——厚积薄发！
两人一触即分。
最初只是试探，所以坚城纱并未亮出武器，她用的是拳。观战的未零看见，她拳头之上瞬间亮起金属光泽，击打在东木桓剑身时发出清脆的铮鸣。
短时间内，两人没再发生碰撞，朝着和对方相反的方向缓步游走。
坚城纱左手衣袖破碎，露出肌肉坚实的一截小臂；东木桓暗自调整气息，执剑的右手还有些发麻。
半晌，两人再次同时冲锋！
这回她们动真格了，金属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出手速度快到未零险些看不清——
准确来说，并不是未零看不清，而是转播屏幕能传达的信息达到了极限，两人交手速度甚至快过转播的极限速度。
即便如此，未零还是勉强支撑自己观察一号比赛台的情况，想象自己对上那个东木桓能有几分胜算。
“五成。我有五成机会胜他。”这是她分析得来的结果，数据低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已经毕业的未零一直以为能胜过她的人屈指可数，然而今天看过宗族大比后，才发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个事实击碎了她全部的骄傲。
她早该意识到的——坚城纱前辈能承受的重力极限是一百多倍，而她自己险些撑不过六十倍。那时候就该知道天下强者千千万，更何况上头还有九阶乃至半神级别强者！
但她也不会因此一蹶不振。摆正心态，她再思考事情，一下有了许多崭新的思路，也察觉到过去没发现的一些事情。
比如，身边的乔燕华前辈似乎一直在刻意培养她。
未零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和其她大家族出身的同学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因此她铆足了劲锤炼自己，期望能通过努力填补那道鸿沟。
若水读书会的前辈们都对她照顾有加，常常不经意间传授许多有关宗族的知识，她当时还总觉得前辈们讲的都是废话。
现在想想，正是这份“无用”知识的积累，能够让她平静接受残酷的现实。她的心态更加平稳，思考问题方式更灵活，再加上幼年逃亡生涯养成的冲劲，很快从同龄人中脱颖而出。
如今，她更是以“乔燕华的贴身侍从”的身份，真正接触了宗族这只“庞然大物”，看见了鸢阳大陆超过数十万年悠久历史底蕴的冰山一角。
这时，观众席许多地方都响起惊呼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未零。
当她看向转播屏，也当场呆滞了。
坚城纱终于亮出她的武器——一柄看起来很沉重的四棱锏，用在她手上却如臂使指，可见此人力大无穷。
只是她单手拿着武器，未零不免要去思考她右手武器是什么。
东木桓动作间颓势已现，本来就像绷紧的琴弦，接近极限，这下更是当场断弦，并以此为导火索，出现了一系列失误，很快被坚城纱抓住破绽绕后打昏，比赛宣告结束！
——她巍峨如高山。
同是八阶巅峰，差距竟如此之大！
……
大比第一天落幕，坚城纱在通讯器上跟许久未联系的前辈们聊着天，另一只手拎着夜宵，回到鸢冷家族的青龙居。
一打开房间门，她就被莫名其妙的低气压吓了一跳。
“怎么了？”感到气氛不对，她连忙走到鸢冷渡身边，关切地询问。
鸢冷渡颓然坐在床铺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缓过来一些，对坚城纱说道：“幺妹在相亲。”
“……”坚城纱默然。
“可是她今年才十六岁。”鸢冷渡哽咽了。他抬头，双眼蓄满泪水，直愣愣地盯着坚城纱。
十六岁，她们还在枫樱学院修习各种法术知识，在老师的指导下磨炼实战技巧。
十六岁，坚城纱和鸢冷渡已经合作编写了许多套传音密码，每一套拿出去都可以卖专利赚得盆满钵满。
十六岁，幺妹虽然每天都会做健体操，但她唯一可以出门的时间就是大家相约一起做健体操的那一小段时间。她的见识有限，能做的事也很有限，而前不久大哥还准备给她找个相亲对象。
坚城纱想了想，说：“今天的对手不好打，我算了一下，如果我今天的对手就是参与大比的八阶术修的巅峰水平，那我冲二十强没有问题。
“进入二十强，就可以向上面递交提案，要求五大规定各家族不得强行断绝女族人修炼机会。渡，我们还有机会。”
鸢冷渡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用气音说道：“……反正又不是我。”
“你说什么？”
“我说，”鸢冷渡猛地站起，“反正又不是我在经历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需要去经历那些苦难！那么在意的话你自己交提案好了，何必扯上我啊！”
他脸上尽是疯狂的笑容。
说完这番话，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不、不，我——”意识到自己方才所作所为，鸢冷渡下意识后退两步，却感到一阵窒息。
等他回过神来，坚城纱已经掐住他细长白净的脖颈，封住他的呼吸。
女人左臂的衣袖还维持在破碎的状态，自然垂放在身侧，右臂高高抬起，抓着男人的脖子就往上举。
“你怎么会没有经历过呢？”坚城纱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在说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鸢冷渡他当然经历过。
“所以这不单单是帮幺妹，”坚城纱继续说，“还是帮你自己。”
她松手，鸢冷渡脱力跌坐在地面，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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