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反叛宣言（十七）
“我们一起去看看尔雅妹妹吧！”龙言喊上栀子，一起前往小姑姑的宅邸。
栀子抖了抖橘白相间的长毛，四肢稍一发力，便跃入龙言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前往小姑姑家的路上会经过演武场，现在龙言走过去的时候，男孩们见她和她怀里的橘白，一声不吭，她看过去的时候还会刻意避开目光。
龙言高兴极了，哼唱起了不成调子的小曲，反正只有她和栀子能听到。
抵达和自家房屋相似的木屋，龙言腾出一只手，叩响门扉：“小姑姑，是我，龙言！”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龙言看见年轻的姑姑身上披着一层又一层衣服，几乎裹成粽子。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没等小姑姑反应过来就闯进里面的卧室，果然只看见空荡荡的床铺，没有熟悉的小女孩。
“妹妹呢？”龙言声音骤然拔高八度，朝门口大喊。
鸢冷婉凝沉默不语。
“妹妹呢？”龙言这才发觉自己声音太大，又小声重复了一遍问题。
鸢冷婉凝摇摇头：“我让你爸爸带她走了。”
“什么？！”龙言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她去哪了？”
鸢冷婉凝伸手摸了摸栀子蓬松柔软的毛发，略显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小臂，手腕细得就连年纪不大的龙言也能单手圈住。
“霍普帝国。”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霍普帝国……”龙言喃喃道，试图从脑海找出母父教授给她的知识。
她想起来，似乎有很多人喜欢把别家不要的女婴送往霍普帝国，所以尔雅在那里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希望如此吧。
总比呆在家里好。
栀子在龙言怀里翻身，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引来鸢冷婉凝扑哧一笑。
“好可爱的猫猫。”鸢冷婉凝忍不住又摸了两把，引来龙言怒目而视。
“不要说‘可爱’。”龙言抱紧栀子往后退，和鸢冷婉凝拉开距离，“不要说我和栀子‘可爱’。我宁愿你说我们‘可怕’。”
从宽大衣袖伸出的半截纤细手臂悬停在空中，而后尴尬地垂落下去。
她们都没有说话。
半晌，鸢冷婉凝才开口打破沉寂：“回家看看吧，你爸妈说给你留了东西。”
龙言怔然，她从晨起开始就感到气氛不对，总觉得今天会发生很大的事情。她以为是尔雅妹妹有问题，没想到不止于此，连她的母父似乎也都出了状况。
“快点回去吧，别让你爸妈等太久！”鸢冷婉凝轻轻推着还在犹豫的龙言。
开门那一瞬间，鸢冷婉凝看见了从门缝偷偷漏进屋子里的外景，与之一并漏进来的还有夏季热浪和蝉鸣。
听说池塘的荷花早开了，现在去集市说不定还能买到新鲜莲藕和莲子；听说晚上经常有人跑出去挖蛹，洗干净炸出来清香四溢；听说枫樱学院最近开启了特别夏令营，专门招收八到十二岁的小女孩，这段时期的孩子修炼刚起步……
鸢冷婉凝目送龙言远去，合上门，将跑过去的女孩连带景色和见闻一并关在门外。
她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也是一个违背五哥哥……五姐姐和五嫂的决定。
……
“哟，让我来数一数，这是派了多少人？”
坚城纱借土遁术藏身地底，透过精神力探测查看地面情况。
在这群人当中，她看到了鸢冷家族大长老和二长老、龙腾家族、凤舞家族，还有……男皇的贴身影卫。
她从未像今天这般与周围的土地相契合，也没想到对方在她感知中无所遁形。
鸢冷家族的长老打不过她，龙腾家族算内鬼，男皇的贴身影卫她也能防住，唯独少了一个人。
——凤舞天路！
这不可能！
坚城纱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她终于意识到凤舞天路偶尔对她释放的杀意来源于何。
那家伙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的目标是鸢冷渡！
不过，就算只有眼前这些人，坚城纱也得小心应对。她无法确定对方手上是否掌握某种阵法可以削弱强者行动能力。
她索性收回探出外界的精神力，在土地里无限延伸。
多年前她便有所察觉，如果将魂力或精神力注入脚下土地，她的力量将得到极大增幅，而这似乎只在她一个人身上起作用。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还是守住了这个秘密，就连鸢冷渡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地底黑漆漆的，坚城纱很难判断方向，但她很快“看见”，一个又一个五爪龙样式的纹路在土地里泛着淡淡的光芒，看样子是龙腾家族在给她指路。
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探入地底的一部分精神力被阻断了。
紧接着，一股令人汗毛直立的恐怖气息从背后袭来，她连忙运起土遁术，往侧面躲开。
那股莫名的冲击波将将蹭过她衣角，那一块便呈现烧焦的样子！
“不好！不能让它在这里炸开！”习惯性计算爆炸点的功夫，坚城纱忽然意识到不对——如果她不加以干涉，追兵很有可能会根据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受到哪些阻隔判断她的藏身之处！
她咬咬牙，再也不多想，转身朝着龙腾家族印记的方向冲过去……
当然，在此之前，她也没忘记延迟冲击波的引爆时间。至于追兵什么时候发现她动了手脚，那就不在她考虑范围内了。
事实上，三天前她便借助土遁术在地底藏好了。来追杀她的那波人应该很难想到，她这一藏就是整整三天，根本没出来过。
土遁术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空气，所以一般术修使用时都会不定期浮上去喘口气。
但坚城纱不用。她发现自己就算一辈子待在土里，土壤似乎也会主动为她输送呼吸所需的养分。“土地”格外照顾她。
要是多呆一阵，说不定还能引动大量土元素淬炼血肉，直接进阶元素之体，到时候金身大成或者突破九阶，都有可能。
只可惜，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地表。
“找到目标所在位置。”凤舞家族术修收起手中彩光四溢的火焰，伸手指出一个方向，精纯的魂力射线直接将那处“灼烧”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大长老冷笑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早该治治这小丫头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凤舞术修却摇摇头：“在下只是奉家主之命前来协助二位。真要说在术修方面的造诣，在下自认远不如坚城纱。她的土遁术可谓出神入化，若无‘地母的专属标记’，根本没法长时间潜入地底。”
“……你说什么？”鸢冷大长老听出不对头，连忙追问。
“我是说……”凤舞术修朝东边望去，“就算我们以性命为代价发动一样的弑神阵法，也奈何不了她。”
大长老傻眼了，他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嘴唇颤抖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那……怎样才行？”
凤舞术修道：“引她去界海。”
此前从未有人成功肉身渡界海，鸢冷大长老也明白他意思，界海等于死路。
但，术修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万一，他是说万一，坚城纱真的做到了呢？毕竟作为术修，他多少对这样在某一领域达到极致的同僚怀抱一丝敬重之情。
历史！那可是历史！他要见证，真的有人类可以做到肉身渡界海！
至于任务本身，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
“真狼狈啊。”
凤舞天路从天而降，身着家主独特的凤舞神祭装，落在眼前那人面前，轻盈如鸿毛。
在他身前，白衣男子长发散乱，四肢被粗如手臂的铁链紧紧束缚，无法动弹——其中一根甚至直接穿过胸膛，血红色在前襟染开。
飘逸的白衣染上尘土与鲜血，像极了圣翼纪元神代终结时刻，弑神者率军攻破神族那日，仓皇逃窜的神。
修长的手指挑起白衣男子下巴：“真是精彩的表情啊……地表最强刀术师。”
白衣人怒目圆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要是眼神能杀人，此刻的凤舞天路一定已经被千刀万剐，呈上厨师的砧板！
“我给你十秒钟时间重新组织语言。”鸢冷渡寒声道。他身体微动，扯住右臂的锁链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凤舞天路丝毫不为威胁所动，手指一寸寸略过鸢冷渡脸颊：“你发怒的样子真美——纵使历经七世，你从未改变……”
最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定格于艳红唇峰之上，虚虚按住：“神龙家族青龙分支的天娇，‘神龙我渡’。”
鸢冷渡眉头蹙起，眉间形成的“川”字仿佛能夹碎一个脆苹果。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左臂扯了扯，那边的锁链也出现裂痕。
远处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家主大人！我们快坚持不住了！”
凤舞天路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捞起一把微微炸开的墨色长发，凑近鼻尖轻嗅。
如晚香玉般甜美，亦如皑皑白雪般孤傲。
“别听外面那些人瞎叫唤，”凤舞天路忽然说道，“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出你的吗？”
“我不想知道，滚。”鸢冷渡一双黑眼睛睁得格外大，意欲将人间百态尽收眼底。即使弑神阵法束缚着他，恐怖的魂力波动依旧以他为中心散发出来，不断冲击众人苦苦维持的弑神阵法。
这阵法并不完全，所以鸢冷渡能活下来，而不是当场毙命。
“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漂亮得不像个男孩子。”凤舞天路单膝跪地，视线与鸢冷渡平齐——实际保持着某种微妙的俯视角度。
“我这个人记性很好，过去从未读过你的资料，却觉得你很眼熟。
“你要明白这种事情对于术修来说有多重要——凤舞家族天音祭司一脉代代相传的血脉记忆告诉我，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或许是我的祖先见过你，也可能是我们各自的前世认识。
“于是我去查了你的资料。鸢冷家族，哈哈，鸢冷家族！旁人不知你们底细，我却知道，因为那鸢冷家族，正是由我们凤舞家族亲手断绝传承！”
故事说在凤舞天路嘴里，鸢冷渡只觉得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分明那人未曾受伤。
不安分的手再次抚摸鸢冷渡白皙的面颊。
“月落那家伙似乎对你有应激反应，我知道为什么。你的第一世，便是神龙我渡本尊，那个用三千青丝铸成宝刀的地表最强刀术师。他怕你，因为龙腾老祖是个耙耳朵，神龙我渡是龙腾老祖的妻子。
“当然也因为他杀妻证道的时候，险些被你极限一换一就是了。
“龙腾家族当年可是搜刮了青龙一脉不少好东西……我没注意，就让剩下那些歪瓜裂枣组成了鸢冷家族。不过反正传承都断了，索性也就放任自流。
“我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谁知龙腾那家伙……他居然给神龙我渡留了条后路！”
说到这里，凤舞天路脸色大变，掌心亮起一个奇特又眼熟的纹路，还没等鸢冷渡反应过来，就往他额头上贴！
那纹路一贴上鸢冷渡额头，便在离他头部一厘米的位置形成一个纯白漩涡，约莫成年人拳头大小。凤舞天路伸手进去探了探，忽然轻咦一声，面露疑惑之色，收回探查的手。
“不对啊，他应该给你留了块转生石才对……”凤舞天路眼神略微迷茫，似乎没弄清眼前情况。
鸢冷渡垂首沉默，狂暴的气息逐渐凝固，弑神阵法开始收紧。
纱，龙言……
意识在清晰和模糊间交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大这双眼睛，好好看清眼前的一切。
凤舞家族、鸢冷家族，再加上男皇陛下的贴身影卫。
甚至凤舞天路本人亲至，就为了拿弑神阵法困住他。
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
他什么也没做，照样引来杀身之祸。
只因他“曾经”身为凤舞天路的眼中钉。
当凤舞天路道破他身世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凤舞天路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因为“神龙我渡”是初代“凤舞天路”曾爱而不得的美人……美人。
不论凤舞天路还是“凤舞天路”，本质上都是热爱女人的推土机，他们唯一热衷的事情，便是跟各种美人上床。
而神龙我渡作为圣翼纪元天望代末期、界海时代初期数一数二的美人，自然被“凤舞天路”划入囊中之物。
可她选择了龙腾。
“凤舞天路”恼羞成怒之下，撺掇龙腾老祖杀妻证道，那家伙为了龙腾家族千秋万代照做了——只是良心过不去，暗中塞了块转生石给她。
“她”只有七次机会，而这是最后一次。
结论：凤舞天路认为鸢冷渡应该成为他后宫里的一员。得不到，那就毁掉。
“啧。”
感受身体周围越来越强的压迫感，鸢冷渡不再忍耐，沉寂的魂力彻底爆发！
“嗯？”凤舞天路展开凤舞翼飞速后退，远远避开魂力爆发带来的冲击，眯眼观察阵内情况。
他看见白衣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扯断锁住四肢的铁链，贯穿胸口那根也随之一把捏碎。
他看见墨色长发聚拢成刀，刀身没有丝毫反光。
他看见……一双黑眼珠子瞪得溜圆。
然而，鸢冷渡眼里并没有凤舞天路的存在。他在看天上。
漆黑的横刀直指天幕：“我欲成神。”
比之前更加狂暴的魂力波动散发开来，弑神阵法再也无法维持，大片大片术修吐血倒地。
那一刻，凤舞天路切身感到了恐惧——鸢冷渡在突破半神！
他什么时候摸到的门槛？！
什么时候？！
接着，更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高空中毫无预兆地出现传送阵法图案，两名衣着奇特的神秘术修徐徐降落至鸢冷渡身前。
仔细看去，那两名术修外形也有微妙的不同，她们都是金发碧瞳，耳朵长而尖，其中一人手持弯刀，另一人弓弦拉满。
“上界……精灵族！”凭借脑海深处碎片般记忆，凤舞天路认出来人身份。
上界，随便拎出来哪个人，都有神级，远远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够匹敌。
手持弯刀的精灵族问道：“人类，你为何向天幕发起冲击？”
鸢冷渡回答：“我说了，我欲成神。”
拉弓的精灵族道：“但你只是半神，强行冲击神境会留下后遗症。”
鸢冷渡神色平静：“你们有办法。”
手持弯刀的精灵族颔首：“我明白了。珊雅，拿契约。”
珊雅收起弓箭，手边开出奇特的空间窗口，从中取出一张羊皮纸，连同特殊的羽毛笔一起送入鸢冷渡手中。
他看也没看，直接签字。
“卢恩大人，给。”珊雅收过羊皮纸和羽毛笔，转交给手持弯刀的精灵族。
“契约成立，你可以提出要求。”卢恩确认契约无误，面无表情道。
什么契约？凤舞天路望眼欲穿，却始终不敢窥视羊皮纸上所写内容。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真的偷看，卢恩和珊雅一定会发现他的小动作。
会没命。
鸢冷渡最后看了眼凤舞天路，声音飘渺如仙音：“我要凤舞家族灭亡。”
卢恩却否定了这个提案：“凤舞已写入命运轮盘，不在契约范围内。我建议你换一个要求。”
“那就保护婪女城吧，可以的话保坚城纱性命无忧。”鸢冷渡收回目光，语气坚定。
“契约成立，我们走。”卢恩手中羊皮纸圣光绽放，凤舞天路隐约看见有根丝线一样的东西，一头拴在鸢冷渡身上，另一头拴在东部边境方向。
白衣人胸口染血，身形却始终挺拔。明明脊背不算宽阔，那一刻却好像能够顶天立地。
栀子抖了抖橘白相间的长毛，四肢稍一发力，便跃入龙言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前往小姑姑家的路上会经过演武场，现在龙言走过去的时候，男孩们见她和她怀里的橘白，一声不吭，她看过去的时候还会刻意避开目光。
龙言高兴极了，哼唱起了不成调子的小曲，反正只有她和栀子能听到。
抵达和自家房屋相似的木屋，龙言腾出一只手，叩响门扉：“小姑姑，是我，龙言！”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龙言看见年轻的姑姑身上披着一层又一层衣服，几乎裹成粽子。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没等小姑姑反应过来就闯进里面的卧室，果然只看见空荡荡的床铺，没有熟悉的小女孩。
“妹妹呢？”龙言声音骤然拔高八度，朝门口大喊。
鸢冷婉凝沉默不语。
“妹妹呢？”龙言这才发觉自己声音太大，又小声重复了一遍问题。
鸢冷婉凝摇摇头：“我让你爸爸带她走了。”
“什么？！”龙言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她去哪了？”
鸢冷婉凝伸手摸了摸栀子蓬松柔软的毛发，略显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小臂，手腕细得就连年纪不大的龙言也能单手圈住。
“霍普帝国。”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霍普帝国……”龙言喃喃道，试图从脑海找出母父教授给她的知识。
她想起来，似乎有很多人喜欢把别家不要的女婴送往霍普帝国，所以尔雅在那里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希望如此吧。
总比呆在家里好。
栀子在龙言怀里翻身，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引来鸢冷婉凝扑哧一笑。
“好可爱的猫猫。”鸢冷婉凝忍不住又摸了两把，引来龙言怒目而视。
“不要说‘可爱’。”龙言抱紧栀子往后退，和鸢冷婉凝拉开距离，“不要说我和栀子‘可爱’。我宁愿你说我们‘可怕’。”
从宽大衣袖伸出的半截纤细手臂悬停在空中，而后尴尬地垂落下去。
她们都没有说话。
半晌，鸢冷婉凝才开口打破沉寂：“回家看看吧，你爸妈说给你留了东西。”
龙言怔然，她从晨起开始就感到气氛不对，总觉得今天会发生很大的事情。她以为是尔雅妹妹有问题，没想到不止于此，连她的母父似乎也都出了状况。
“快点回去吧，别让你爸妈等太久！”鸢冷婉凝轻轻推着还在犹豫的龙言。
开门那一瞬间，鸢冷婉凝看见了从门缝偷偷漏进屋子里的外景，与之一并漏进来的还有夏季热浪和蝉鸣。
听说池塘的荷花早开了，现在去集市说不定还能买到新鲜莲藕和莲子；听说晚上经常有人跑出去挖蛹，洗干净炸出来清香四溢；听说枫樱学院最近开启了特别夏令营，专门招收八到十二岁的小女孩，这段时期的孩子修炼刚起步……
鸢冷婉凝目送龙言远去，合上门，将跑过去的女孩连带景色和见闻一并关在门外。
她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也是一个违背五哥哥……五姐姐和五嫂的决定。
……
“哟，让我来数一数，这是派了多少人？”
坚城纱借土遁术藏身地底，透过精神力探测查看地面情况。
在这群人当中，她看到了鸢冷家族大长老和二长老、龙腾家族、凤舞家族，还有……男皇的贴身影卫。
她从未像今天这般与周围的土地相契合，也没想到对方在她感知中无所遁形。
鸢冷家族的长老打不过她，龙腾家族算内鬼，男皇的贴身影卫她也能防住，唯独少了一个人。
——凤舞天路！
这不可能！
坚城纱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她终于意识到凤舞天路偶尔对她释放的杀意来源于何。
那家伙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的目标是鸢冷渡！
不过，就算只有眼前这些人，坚城纱也得小心应对。她无法确定对方手上是否掌握某种阵法可以削弱强者行动能力。
她索性收回探出外界的精神力，在土地里无限延伸。
多年前她便有所察觉，如果将魂力或精神力注入脚下土地，她的力量将得到极大增幅，而这似乎只在她一个人身上起作用。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还是守住了这个秘密，就连鸢冷渡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地底黑漆漆的，坚城纱很难判断方向，但她很快“看见”，一个又一个五爪龙样式的纹路在土地里泛着淡淡的光芒，看样子是龙腾家族在给她指路。
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探入地底的一部分精神力被阻断了。
紧接着，一股令人汗毛直立的恐怖气息从背后袭来，她连忙运起土遁术，往侧面躲开。
那股莫名的冲击波将将蹭过她衣角，那一块便呈现烧焦的样子！
“不好！不能让它在这里炸开！”习惯性计算爆炸点的功夫，坚城纱忽然意识到不对——如果她不加以干涉，追兵很有可能会根据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受到哪些阻隔判断她的藏身之处！
她咬咬牙，再也不多想，转身朝着龙腾家族印记的方向冲过去……
当然，在此之前，她也没忘记延迟冲击波的引爆时间。至于追兵什么时候发现她动了手脚，那就不在她考虑范围内了。
事实上，三天前她便借助土遁术在地底藏好了。来追杀她的那波人应该很难想到，她这一藏就是整整三天，根本没出来过。
土遁术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空气，所以一般术修使用时都会不定期浮上去喘口气。
但坚城纱不用。她发现自己就算一辈子待在土里，土壤似乎也会主动为她输送呼吸所需的养分。“土地”格外照顾她。
要是多呆一阵，说不定还能引动大量土元素淬炼血肉，直接进阶元素之体，到时候金身大成或者突破九阶，都有可能。
只可惜，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地表。
“找到目标所在位置。”凤舞家族术修收起手中彩光四溢的火焰，伸手指出一个方向，精纯的魂力射线直接将那处“灼烧”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大长老冷笑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早该治治这小丫头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凤舞术修却摇摇头：“在下只是奉家主之命前来协助二位。真要说在术修方面的造诣，在下自认远不如坚城纱。她的土遁术可谓出神入化，若无‘地母的专属标记’，根本没法长时间潜入地底。”
“……你说什么？”鸢冷大长老听出不对头，连忙追问。
“我是说……”凤舞术修朝东边望去，“就算我们以性命为代价发动一样的弑神阵法，也奈何不了她。”
大长老傻眼了，他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嘴唇颤抖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那……怎样才行？”
凤舞术修道：“引她去界海。”
此前从未有人成功肉身渡界海，鸢冷大长老也明白他意思，界海等于死路。
但，术修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万一，他是说万一，坚城纱真的做到了呢？毕竟作为术修，他多少对这样在某一领域达到极致的同僚怀抱一丝敬重之情。
历史！那可是历史！他要见证，真的有人类可以做到肉身渡界海！
至于任务本身，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
“真狼狈啊。”
凤舞天路从天而降，身着家主独特的凤舞神祭装，落在眼前那人面前，轻盈如鸿毛。
在他身前，白衣男子长发散乱，四肢被粗如手臂的铁链紧紧束缚，无法动弹——其中一根甚至直接穿过胸膛，血红色在前襟染开。
飘逸的白衣染上尘土与鲜血，像极了圣翼纪元神代终结时刻，弑神者率军攻破神族那日，仓皇逃窜的神。
修长的手指挑起白衣男子下巴：“真是精彩的表情啊……地表最强刀术师。”
白衣人怒目圆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要是眼神能杀人，此刻的凤舞天路一定已经被千刀万剐，呈上厨师的砧板！
“我给你十秒钟时间重新组织语言。”鸢冷渡寒声道。他身体微动，扯住右臂的锁链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凤舞天路丝毫不为威胁所动，手指一寸寸略过鸢冷渡脸颊：“你发怒的样子真美——纵使历经七世，你从未改变……”
最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定格于艳红唇峰之上，虚虚按住：“神龙家族青龙分支的天娇，‘神龙我渡’。”
鸢冷渡眉头蹙起，眉间形成的“川”字仿佛能夹碎一个脆苹果。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左臂扯了扯，那边的锁链也出现裂痕。
远处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家主大人！我们快坚持不住了！”
凤舞天路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捞起一把微微炸开的墨色长发，凑近鼻尖轻嗅。
如晚香玉般甜美，亦如皑皑白雪般孤傲。
“别听外面那些人瞎叫唤，”凤舞天路忽然说道，“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出你的吗？”
“我不想知道，滚。”鸢冷渡一双黑眼睛睁得格外大，意欲将人间百态尽收眼底。即使弑神阵法束缚着他，恐怖的魂力波动依旧以他为中心散发出来，不断冲击众人苦苦维持的弑神阵法。
这阵法并不完全，所以鸢冷渡能活下来，而不是当场毙命。
“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漂亮得不像个男孩子。”凤舞天路单膝跪地，视线与鸢冷渡平齐——实际保持着某种微妙的俯视角度。
“我这个人记性很好，过去从未读过你的资料，却觉得你很眼熟。
“你要明白这种事情对于术修来说有多重要——凤舞家族天音祭司一脉代代相传的血脉记忆告诉我，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或许是我的祖先见过你，也可能是我们各自的前世认识。
“于是我去查了你的资料。鸢冷家族，哈哈，鸢冷家族！旁人不知你们底细，我却知道，因为那鸢冷家族，正是由我们凤舞家族亲手断绝传承！”
故事说在凤舞天路嘴里，鸢冷渡只觉得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分明那人未曾受伤。
不安分的手再次抚摸鸢冷渡白皙的面颊。
“月落那家伙似乎对你有应激反应，我知道为什么。你的第一世，便是神龙我渡本尊，那个用三千青丝铸成宝刀的地表最强刀术师。他怕你，因为龙腾老祖是个耙耳朵，神龙我渡是龙腾老祖的妻子。
“当然也因为他杀妻证道的时候，险些被你极限一换一就是了。
“龙腾家族当年可是搜刮了青龙一脉不少好东西……我没注意，就让剩下那些歪瓜裂枣组成了鸢冷家族。不过反正传承都断了，索性也就放任自流。
“我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谁知龙腾那家伙……他居然给神龙我渡留了条后路！”
说到这里，凤舞天路脸色大变，掌心亮起一个奇特又眼熟的纹路，还没等鸢冷渡反应过来，就往他额头上贴！
那纹路一贴上鸢冷渡额头，便在离他头部一厘米的位置形成一个纯白漩涡，约莫成年人拳头大小。凤舞天路伸手进去探了探，忽然轻咦一声，面露疑惑之色，收回探查的手。
“不对啊，他应该给你留了块转生石才对……”凤舞天路眼神略微迷茫，似乎没弄清眼前情况。
鸢冷渡垂首沉默，狂暴的气息逐渐凝固，弑神阵法开始收紧。
纱，龙言……
意识在清晰和模糊间交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大这双眼睛，好好看清眼前的一切。
凤舞家族、鸢冷家族，再加上男皇陛下的贴身影卫。
甚至凤舞天路本人亲至，就为了拿弑神阵法困住他。
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
他什么也没做，照样引来杀身之祸。
只因他“曾经”身为凤舞天路的眼中钉。
当凤舞天路道破他身世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凤舞天路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因为“神龙我渡”是初代“凤舞天路”曾爱而不得的美人……美人。
不论凤舞天路还是“凤舞天路”，本质上都是热爱女人的推土机，他们唯一热衷的事情，便是跟各种美人上床。
而神龙我渡作为圣翼纪元天望代末期、界海时代初期数一数二的美人，自然被“凤舞天路”划入囊中之物。
可她选择了龙腾。
“凤舞天路”恼羞成怒之下，撺掇龙腾老祖杀妻证道，那家伙为了龙腾家族千秋万代照做了——只是良心过不去，暗中塞了块转生石给她。
“她”只有七次机会，而这是最后一次。
结论：凤舞天路认为鸢冷渡应该成为他后宫里的一员。得不到，那就毁掉。
“啧。”
感受身体周围越来越强的压迫感，鸢冷渡不再忍耐，沉寂的魂力彻底爆发！
“嗯？”凤舞天路展开凤舞翼飞速后退，远远避开魂力爆发带来的冲击，眯眼观察阵内情况。
他看见白衣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扯断锁住四肢的铁链，贯穿胸口那根也随之一把捏碎。
他看见墨色长发聚拢成刀，刀身没有丝毫反光。
他看见……一双黑眼珠子瞪得溜圆。
然而，鸢冷渡眼里并没有凤舞天路的存在。他在看天上。
漆黑的横刀直指天幕：“我欲成神。”
比之前更加狂暴的魂力波动散发开来，弑神阵法再也无法维持，大片大片术修吐血倒地。
那一刻，凤舞天路切身感到了恐惧——鸢冷渡在突破半神！
他什么时候摸到的门槛？！
什么时候？！
接着，更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高空中毫无预兆地出现传送阵法图案，两名衣着奇特的神秘术修徐徐降落至鸢冷渡身前。
仔细看去，那两名术修外形也有微妙的不同，她们都是金发碧瞳，耳朵长而尖，其中一人手持弯刀，另一人弓弦拉满。
“上界……精灵族！”凭借脑海深处碎片般记忆，凤舞天路认出来人身份。
上界，随便拎出来哪个人，都有神级，远远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够匹敌。
手持弯刀的精灵族问道：“人类，你为何向天幕发起冲击？”
鸢冷渡回答：“我说了，我欲成神。”
拉弓的精灵族道：“但你只是半神，强行冲击神境会留下后遗症。”
鸢冷渡神色平静：“你们有办法。”
手持弯刀的精灵族颔首：“我明白了。珊雅，拿契约。”
珊雅收起弓箭，手边开出奇特的空间窗口，从中取出一张羊皮纸，连同特殊的羽毛笔一起送入鸢冷渡手中。
他看也没看，直接签字。
“卢恩大人，给。”珊雅收过羊皮纸和羽毛笔，转交给手持弯刀的精灵族。
“契约成立，你可以提出要求。”卢恩确认契约无误，面无表情道。
什么契约？凤舞天路望眼欲穿，却始终不敢窥视羊皮纸上所写内容。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真的偷看，卢恩和珊雅一定会发现他的小动作。
会没命。
鸢冷渡最后看了眼凤舞天路，声音飘渺如仙音：“我要凤舞家族灭亡。”
卢恩却否定了这个提案：“凤舞已写入命运轮盘，不在契约范围内。我建议你换一个要求。”
“那就保护婪女城吧，可以的话保坚城纱性命无忧。”鸢冷渡收回目光，语气坚定。
“契约成立，我们走。”卢恩手中羊皮纸圣光绽放，凤舞天路隐约看见有根丝线一样的东西，一头拴在鸢冷渡身上，另一头拴在东部边境方向。
白衣人胸口染血，身形却始终挺拔。明明脊背不算宽阔，那一刻却好像能够顶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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