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相
“太失礼了，小鬼。”女人面色阴沉，看起来很是恼火：“我是萨缇，不是鬼。”
洛久松了口气，从腰间摘下长刀：“早说嘛，吓我一跳。”
“你想干什么？”
洛久拔出刀，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干掉你了。”
“喂，一见面就说出这么可怕的话，你是魔鬼吗？”女人模样的萨缇缓缓后退：“再说了，你明明不是人类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看来是个很强大的家伙啊，更加不能放过你了。”
“慢着慢着......我放你走好了吧，我把门打开好不好，咱俩就当没有见过行不行？”女人这时候才有些慌了，手忙脚乱地对着空气操纵了一番，但洛久却提着刀缓缓靠近：“把你干掉之后，这种门我随随便便都能打开。”
“除非......”洛久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你能告诉我一些能买你命的消息。”
女人咽了口口水，稍微放松了一些，原来不是神经病，是个打劫的。
“哼，想知道什么？”这个萨缇微微抬起头，一脸的傲气：“随便问，我可是萨缇中的贤者，人称无所不知的格拉德斯通。”
“唉？什么玩意？”洛久看不惯一个萨缇这么嚣张的样子：“真的随便问？”
“反正以你那缺乏智慧的脑袋也问不出什么有有意思的问题啦。”
洛久把刀搭上她的脖颈，黑色符文微微蠕动，地上落了一缕女人的长发。
“我错了，真的，请你发问吧。”格拉德斯通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诚恳的好像她才是那个发问的人。
“你真的是萨缇？”
“真的哦。”
洛久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这家伙没有披着人皮，但光看长相完全无法把她和人类区别开来。
“像你这样长得和人类一样的家伙还有很多吗？”
“这个嘛，根据我的研究，只要不吞噬炼金矩阵的话在一百五十岁的时候就会退化到和人类一样了吧。”格拉德斯通伸出手：“不过炼金矩阵是很有诱惑力的东西，除了我大概很少有萨缇愿意放弃这样的力量吧？”
洛久有些惊讶：“你从没有吃过人或者别的炼金术师？”
“没有。”
“你活了大概多少年了？”
“一千年左右吧...具体我也记不得了。”格拉德斯通有些得意：“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作贤者了吧，这个人类文明也不过两千多年的时间哦，我走过的桥可是比你走过的路还要长呢。”
这格拉德斯通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凌乱，衣着邋遢，看上去像是个街头的女流浪汉。但洛久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身上有股奇特的气质，就像是张年老失修的桌子，一碰就吱吱呀呀的个不停。
“那么，你知道如何控制炼金矩阵吗？”
格拉德斯通很诧异地从头到尾把洛久打量了一遍，随即眼睛之中逐渐浮现符文。洛久一开始有些警惕，但身体并没有异样，也就随她去了。
“你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炼金矩阵？”格拉德斯通兴奋地笑起来：“这不是当然的吗？别人都是身上寄宿着活矩阵，而你却是活矩阵上长了个人。”
“什么意思？”
格拉德斯通没有立刻回答洛久，而是从口袋里面取出一把小刀。
“接下来是实验环节，不要攻击我哦。”
说罢，没等洛久回应，格拉德斯通就把小刀插进洛久的脖子。
洛久面无表情地把小刀拔出来，身上的伤口立刻就痊愈了。他有些不满于格拉德斯通的举动，但并没有生气。
“看见没有，正常人哪里会这样。”格拉德斯通摊开手：“你的肉体只是一种‘假象’，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那根锁链和刻着银色符文的心脏。”
“你能看见？”洛久不由问道：“难道你认识我。”
“当然不是，是因为我有魔眼。”格拉德斯通将自己的左眼摘下，炫耀起来：“这只眼睛原本属于一位精神系次代神，但他被本贤者的智慧所折服，自愿用部分权限和我换取了一些知识。这只眼睛可以轻易看穿‘本质’，是我重要的研究道具哦。”
“这样啊。”洛久点点头，这家伙活了一千多年，身体有特殊之处也算是预料之中。
“话说回来，你这样的状态为什么会有‘想要掌控炼金矩阵’这样的欲望呢？”格拉德斯通挠着下巴，围着洛久转圈：“你现在的状态很像炼金术之中的终极假想之一：三相。”
“三相？”
“就是所谓创世者父、子、灵，三位一体的状态，不只是炼金术，各种传说里都有这样的说法：什么神啊，三清，多力亚尔......”
“其实炼金术里的假想是这样：将肉身，精神，活矩阵以一定的方式组合到一起，就能产生‘创造物’，你不觉得和你很像吗？”格拉德斯通盯着洛久兴奋地措手，让洛久想起了趴在秽物上的苍蝇。
不过洛久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格拉德斯通是苍蝇，那自己岂不是......
“把你叫进来果然没错啊...”
洛久皱起眉：“把我叫进来？什么意思？”
“唉？还没反应过来吗？”格拉德斯通抬了抬右眼的眼皮：“一般情况下你会一个人走进这里吗？”
确实，洛久揉起了脑袋，一般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会让路星离那个家伙去探路的。
“暗示吗？怎么做到的？”
“因为这里是我的领域嘛。”格拉德斯通张开双手，一阵刺眼的光芒将这里全部覆盖。
片刻后，洛久适应了这里光亮，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水泥地变成了瓷砖，天花板上全是内嵌式的吊灯。
通风口不断地对这里吹着温度适宜的暖气，一排排的书架整齐地排列在洛久周围，每一个书架上方都竖着一个牌子，写着经济学、社会学、炼金生物学之类的。
“这就是我的【固有领域】：大贤者的图书馆。因为我的脑容量不够了嘛，所以只好建立一座图书馆来储存我的知识。”
“居然有这样的领域吗？”洛久吃惊地观察起四周，那过道看不到尽头，各式各样的书架也不断地像是会生长一样蔓延出去。
“怎么样，感受到我的伟大了吧。”格拉德斯通双手叉腰：“一般情况下我的大脑只储存目录，而打开领域的情况下我就能自由查阅其中的内容。”
洛久顺着走廊往前走去，周围的书架看上去除了上面的标签之外并没有什么分别，恐怕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也莫过于此了吧，完全看不到尽头，好像一直能蔓延到世界尽头。
“那个什么创造物的事情也能查到吗？”洛久问道，他有些忐忑，就像从小是孤儿，忽然有一天告诉你找到了父母。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得看一看，就算是被抛弃的也好歹有了个来处。再往后是恨是爱都明确了，不至于叫人总惦记着幻想着。
“当然。”格拉德斯通打了个响指，周围的两侧书架开始滑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洛久看不清上面的标签就划过去了。
“呀！找到了！”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的，书架们的速度在瞬间归零。
这个书架与别的都有所不同，上面的标签是用黑色文字书写的。
critter
洛久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扫了几眼之后又默默地放下。
认不得。
“唔......让我看看。”格拉德斯通只是沉吟一声，这些书就自动翻页起来，没一会儿格拉德斯通就完成了阅读。
“有什么问题吗？”
格拉德斯通斜着眼瞥着洛久，她眼里闪着叫洛久看不懂的光彩，片刻后她重新捧起一把书。但这些书是她的记忆，根本不用这样读的，她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视线罢了。
“你不是活物。”
“什么意思？”
格拉德斯通忽然就对洛久没有了原先的热切，说话也冷冷的起来：“杀过人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不值得。”
格拉德斯通低低地叹了口气：“是啊，不值得，说起来比起人类你倒是更接近萨缇呢。”
洛久愣了一下。
“披着人皮的......野兽。不，你连野兽都不如吧。”格拉德斯通很是怜悯地摇了摇头，忽然就贬低起来：“你实际上没有什么再生能力，之所以肉体再生如此之快意味着那根本不是你真正的身体，对你来说就好像是头发或者指甲这样的东西。其实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够杀死你的力量。”
洛久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的书架，目光却好像聚焦在书架后的某个地方。
“我猜你表露出来的情绪也大多是一种‘伪装’，你也根本不害怕鬼，那只是你印刻在肉体上的一种预设置。我说的没错吧，厄庇墨透斯...大人？”
洛久垂着头，被这样打上标签让他很不快：“能不能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呢？”
“你承认了？”
“我知道我是厄庇墨透斯，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是。”
“因为数据被清除了？”
“不只是这样。”洛久揉了揉脑袋：“真正的厄庇墨透斯不会像我这样迷茫吧？”
“迷茫只是来自于你编造出的肉体的‘幻痛’，你否认自己是厄庇墨透斯，不代表你就不是了。”
“但我只记得这个名字了，一个名字而已。”
格拉德斯通看着洛久，她忽然又有些兴趣了：“你似乎真的有些难过。”
“不可以吗？”
“我收回我的话，你说不定真的不是厄庇墨透斯。”格拉德斯通脸上又浮现出像垃圾堆那样邋遢但是温暖的笑容：“我认识的厄庇墨透斯是不会难过的，你说不定只是它创造出的一个试验品。”
洛久依靠着书架，微微地放松开来。
格拉德斯通伸出手，轻轻地拂过洛久的头发：“换个角度想一想，其实你是情感并不都是假的，你之前碰到勃成吉思的时候似乎真的很生气...为了那个被你害死的女孩儿吗？”
格拉德斯通能够读取自己的记忆，洛久明白了，但他却对此并不在乎了，金属铁链摩擦的声音从他体内不断响起，却无法像以前那样让他平静。
像有一股惆怅的粘液堵住了心口，让他没有余裕思考别的事情。
“我一开始只是模仿她，后来又模仿周围的人。因为她的关系，我更喜欢模仿人类的思维，长此以往，就变成这样了。”洛久喃喃着，也不在乎格拉德斯通是不是听清楚了。
“‘拔出那把剑的人将成为厄尔司铎之王’，好像是有这样的传说。然后她就来了，把剑拔了出来。我不知道那把剑是什么由来，也不知道我是什么由来。”
“我无意伤害她，只是想拿回那把剑。”
格拉德斯通低头记录着什么：“所以你缺失的那一相其实是那把剑？牧者的心脏、界之锁、没有任何记录的剑......厄庇墨透斯把名字给了你却没有给你有关世界的权限和数据，我越来越好奇你是什么东西了...抱歉抱歉，你继续。”
锁链忽然破开洛久的肉体，将他完全缠绕起来。随着再次达到‘平衡’，洛久的声音也冷漠起来。
“她被那把剑杀死了，我很...‘愤怒’？大概是类似于这样的情感吧。所以我把那把剑也杀死了，那把剑为了生存下去只好寄居到了穗希身上，就像活矩阵那样。”
“‘洛久’这个集合就这样诞生了，主导的这个人格很畸形，他诞生于对那个女孩儿的‘责任感’，至于其他的一切他都无所谓，就算把其他的一切都毁掉也无所谓，我习惯把他称作‘骑士’。”
“这个人格再加上牧者的‘懒惰’与界之锁的‘理智’就是名为洛久的存在。至少在其他人看起来，居然勉强也能算作正常。”
“我现在处于一种危险的平衡之中，‘骑士’偏执却弱小，他也就是我，渴望着更强大的力量，而不是一味借用牧者的术式和三相不灭的特性。”
“‘骑士’是洛久的一部分，我并不想要否定他，但是让他掌握太强的力量又容易失控。”
格拉德斯通打断了洛久的话语：“但是只有‘骑士’达到了与牧者和界之锁一样的力量才能得到平衡吧？那时候你才是真正的三相，三位一体的唯一神。”
“力量上一致并不代表着意志上的一致。”洛久摇摇头：“至少牧者与界之锁不会和一个来自模仿人类的人格达成一致的。”
“也就是组成你的三个部分现在有了矛盾。”
“对。”洛久点点头：“牧者很懒散，它并不会主动去做任何事。界之锁代表着理智，我几乎不敢放它出来，对洛久来说最快进化的办法就是吞噬穗希。‘骑士’则对穗希有着超乎寻常的责任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她。”
“那么作为它们集合的你呢？”格拉德斯通问道。
洛久低下头。
长久的沉默，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想......”
“死。”
“我应该谢谢你，与你说话真的让我很高兴。”洛久身上的锁链缓缓收回体内，他如释重负地笑起来：“那个女孩儿很信任我，我一边爱着她又一边想吞噬她，这样的矛盾让我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我很高兴今天终于有人识破了我的真面目，我装的太累了。”
格拉德斯通没有记录这段话，抿着嘴。
“那为什么要死呢？”格拉德斯通有些急了，她摊开手，整个图书馆随着她的动作转动起来，像儿童乐园的旋转木马。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歌声，混杂着洛久不认识的乐器。
“活着多好啊，你不知道我五六岁的时候，知道我要死的时候有多害怕，害怕的睡不着，害怕的半夜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你看我活了一千年，可是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值得去做，值得去看。就算再给我一千年我也觉得不够呢，我还想给这座图书建个二楼，三楼.......”
洛久羡慕的看着这个可恶的萨缇，这家伙还真是讨厌，自己喜欢活就一个人活就好了，干嘛非得跑到自己面前炫耀呢？
“听起来很有意思。”洛久有些酸酸的。
“是吧？”格拉德斯通像个小孩儿一样高兴起来，她是个总把心思写在脸上的家伙。
“但我和你不一样。”洛久面色冷下来：“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倒不如说我正是因为羡慕你这种家伙才会寻求死亡。”
“你是‘正数’，而我现在是‘负数’，只有等我真正的将自己占为己有，那时候我才能达到‘0’，才有向正数进发的资格。”
格拉德斯通明白洛久的意思了，洛久从一开始就是矛盾的集合。最初他还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什么也不想，因为三相虽然意见不合，但好在它们都没有欲望。可是他现在行动起来了，就像是一对乱七八糟的烂绳扒拉在一起，又碍眼又碍事，被风吹得到处飞，只等被人扯下来一把火烧掉。
永远不可能和解的各个自己，永远矛盾的自己。
洛久松了口气，从腰间摘下长刀：“早说嘛，吓我一跳。”
“你想干什么？”
洛久拔出刀，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干掉你了。”
“喂，一见面就说出这么可怕的话，你是魔鬼吗？”女人模样的萨缇缓缓后退：“再说了，你明明不是人类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看来是个很强大的家伙啊，更加不能放过你了。”
“慢着慢着......我放你走好了吧，我把门打开好不好，咱俩就当没有见过行不行？”女人这时候才有些慌了，手忙脚乱地对着空气操纵了一番，但洛久却提着刀缓缓靠近：“把你干掉之后，这种门我随随便便都能打开。”
“除非......”洛久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你能告诉我一些能买你命的消息。”
女人咽了口口水，稍微放松了一些，原来不是神经病，是个打劫的。
“哼，想知道什么？”这个萨缇微微抬起头，一脸的傲气：“随便问，我可是萨缇中的贤者，人称无所不知的格拉德斯通。”
“唉？什么玩意？”洛久看不惯一个萨缇这么嚣张的样子：“真的随便问？”
“反正以你那缺乏智慧的脑袋也问不出什么有有意思的问题啦。”
洛久把刀搭上她的脖颈，黑色符文微微蠕动，地上落了一缕女人的长发。
“我错了，真的，请你发问吧。”格拉德斯通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诚恳的好像她才是那个发问的人。
“你真的是萨缇？”
“真的哦。”
洛久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这家伙没有披着人皮，但光看长相完全无法把她和人类区别开来。
“像你这样长得和人类一样的家伙还有很多吗？”
“这个嘛，根据我的研究，只要不吞噬炼金矩阵的话在一百五十岁的时候就会退化到和人类一样了吧。”格拉德斯通伸出手：“不过炼金矩阵是很有诱惑力的东西，除了我大概很少有萨缇愿意放弃这样的力量吧？”
洛久有些惊讶：“你从没有吃过人或者别的炼金术师？”
“没有。”
“你活了大概多少年了？”
“一千年左右吧...具体我也记不得了。”格拉德斯通有些得意：“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作贤者了吧，这个人类文明也不过两千多年的时间哦，我走过的桥可是比你走过的路还要长呢。”
这格拉德斯通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凌乱，衣着邋遢，看上去像是个街头的女流浪汉。但洛久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身上有股奇特的气质，就像是张年老失修的桌子，一碰就吱吱呀呀的个不停。
“那么，你知道如何控制炼金矩阵吗？”
格拉德斯通很诧异地从头到尾把洛久打量了一遍，随即眼睛之中逐渐浮现符文。洛久一开始有些警惕，但身体并没有异样，也就随她去了。
“你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炼金矩阵？”格拉德斯通兴奋地笑起来：“这不是当然的吗？别人都是身上寄宿着活矩阵，而你却是活矩阵上长了个人。”
“什么意思？”
格拉德斯通没有立刻回答洛久，而是从口袋里面取出一把小刀。
“接下来是实验环节，不要攻击我哦。”
说罢，没等洛久回应，格拉德斯通就把小刀插进洛久的脖子。
洛久面无表情地把小刀拔出来，身上的伤口立刻就痊愈了。他有些不满于格拉德斯通的举动，但并没有生气。
“看见没有，正常人哪里会这样。”格拉德斯通摊开手：“你的肉体只是一种‘假象’，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那根锁链和刻着银色符文的心脏。”
“你能看见？”洛久不由问道：“难道你认识我。”
“当然不是，是因为我有魔眼。”格拉德斯通将自己的左眼摘下，炫耀起来：“这只眼睛原本属于一位精神系次代神，但他被本贤者的智慧所折服，自愿用部分权限和我换取了一些知识。这只眼睛可以轻易看穿‘本质’，是我重要的研究道具哦。”
“这样啊。”洛久点点头，这家伙活了一千多年，身体有特殊之处也算是预料之中。
“话说回来，你这样的状态为什么会有‘想要掌控炼金矩阵’这样的欲望呢？”格拉德斯通挠着下巴，围着洛久转圈：“你现在的状态很像炼金术之中的终极假想之一：三相。”
“三相？”
“就是所谓创世者父、子、灵，三位一体的状态，不只是炼金术，各种传说里都有这样的说法：什么神啊，三清，多力亚尔......”
“其实炼金术里的假想是这样：将肉身，精神，活矩阵以一定的方式组合到一起，就能产生‘创造物’，你不觉得和你很像吗？”格拉德斯通盯着洛久兴奋地措手，让洛久想起了趴在秽物上的苍蝇。
不过洛久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格拉德斯通是苍蝇，那自己岂不是......
“把你叫进来果然没错啊...”
洛久皱起眉：“把我叫进来？什么意思？”
“唉？还没反应过来吗？”格拉德斯通抬了抬右眼的眼皮：“一般情况下你会一个人走进这里吗？”
确实，洛久揉起了脑袋，一般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会让路星离那个家伙去探路的。
“暗示吗？怎么做到的？”
“因为这里是我的领域嘛。”格拉德斯通张开双手，一阵刺眼的光芒将这里全部覆盖。
片刻后，洛久适应了这里光亮，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水泥地变成了瓷砖，天花板上全是内嵌式的吊灯。
通风口不断地对这里吹着温度适宜的暖气，一排排的书架整齐地排列在洛久周围，每一个书架上方都竖着一个牌子，写着经济学、社会学、炼金生物学之类的。
“这就是我的【固有领域】：大贤者的图书馆。因为我的脑容量不够了嘛，所以只好建立一座图书馆来储存我的知识。”
“居然有这样的领域吗？”洛久吃惊地观察起四周，那过道看不到尽头，各式各样的书架也不断地像是会生长一样蔓延出去。
“怎么样，感受到我的伟大了吧。”格拉德斯通双手叉腰：“一般情况下我的大脑只储存目录，而打开领域的情况下我就能自由查阅其中的内容。”
洛久顺着走廊往前走去，周围的书架看上去除了上面的标签之外并没有什么分别，恐怕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也莫过于此了吧，完全看不到尽头，好像一直能蔓延到世界尽头。
“那个什么创造物的事情也能查到吗？”洛久问道，他有些忐忑，就像从小是孤儿，忽然有一天告诉你找到了父母。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得看一看，就算是被抛弃的也好歹有了个来处。再往后是恨是爱都明确了，不至于叫人总惦记着幻想着。
“当然。”格拉德斯通打了个响指，周围的两侧书架开始滑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洛久看不清上面的标签就划过去了。
“呀！找到了！”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的，书架们的速度在瞬间归零。
这个书架与别的都有所不同，上面的标签是用黑色文字书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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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久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扫了几眼之后又默默地放下。
认不得。
“唔......让我看看。”格拉德斯通只是沉吟一声，这些书就自动翻页起来，没一会儿格拉德斯通就完成了阅读。
“有什么问题吗？”
格拉德斯通斜着眼瞥着洛久，她眼里闪着叫洛久看不懂的光彩，片刻后她重新捧起一把书。但这些书是她的记忆，根本不用这样读的，她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视线罢了。
“你不是活物。”
“什么意思？”
格拉德斯通忽然就对洛久没有了原先的热切，说话也冷冷的起来：“杀过人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不值得。”
格拉德斯通低低地叹了口气：“是啊，不值得，说起来比起人类你倒是更接近萨缇呢。”
洛久愣了一下。
“披着人皮的......野兽。不，你连野兽都不如吧。”格拉德斯通很是怜悯地摇了摇头，忽然就贬低起来：“你实际上没有什么再生能力，之所以肉体再生如此之快意味着那根本不是你真正的身体，对你来说就好像是头发或者指甲这样的东西。其实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够杀死你的力量。”
洛久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的书架，目光却好像聚焦在书架后的某个地方。
“我猜你表露出来的情绪也大多是一种‘伪装’，你也根本不害怕鬼，那只是你印刻在肉体上的一种预设置。我说的没错吧，厄庇墨透斯...大人？”
洛久垂着头，被这样打上标签让他很不快：“能不能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呢？”
“你承认了？”
“我知道我是厄庇墨透斯，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是。”
“因为数据被清除了？”
“不只是这样。”洛久揉了揉脑袋：“真正的厄庇墨透斯不会像我这样迷茫吧？”
“迷茫只是来自于你编造出的肉体的‘幻痛’，你否认自己是厄庇墨透斯，不代表你就不是了。”
“但我只记得这个名字了，一个名字而已。”
格拉德斯通看着洛久，她忽然又有些兴趣了：“你似乎真的有些难过。”
“不可以吗？”
“我收回我的话，你说不定真的不是厄庇墨透斯。”格拉德斯通脸上又浮现出像垃圾堆那样邋遢但是温暖的笑容：“我认识的厄庇墨透斯是不会难过的，你说不定只是它创造出的一个试验品。”
洛久依靠着书架，微微地放松开来。
格拉德斯通伸出手，轻轻地拂过洛久的头发：“换个角度想一想，其实你是情感并不都是假的，你之前碰到勃成吉思的时候似乎真的很生气...为了那个被你害死的女孩儿吗？”
格拉德斯通能够读取自己的记忆，洛久明白了，但他却对此并不在乎了，金属铁链摩擦的声音从他体内不断响起，却无法像以前那样让他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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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开始只是模仿她，后来又模仿周围的人。因为她的关系，我更喜欢模仿人类的思维，长此以往，就变成这样了。”洛久喃喃着，也不在乎格拉德斯通是不是听清楚了。
“‘拔出那把剑的人将成为厄尔司铎之王’，好像是有这样的传说。然后她就来了，把剑拔了出来。我不知道那把剑是什么由来，也不知道我是什么由来。”
“我无意伤害她，只是想拿回那把剑。”
格拉德斯通低头记录着什么：“所以你缺失的那一相其实是那把剑？牧者的心脏、界之锁、没有任何记录的剑......厄庇墨透斯把名字给了你却没有给你有关世界的权限和数据，我越来越好奇你是什么东西了...抱歉抱歉，你继续。”
锁链忽然破开洛久的肉体，将他完全缠绕起来。随着再次达到‘平衡’，洛久的声音也冷漠起来。
“她被那把剑杀死了，我很...‘愤怒’？大概是类似于这样的情感吧。所以我把那把剑也杀死了，那把剑为了生存下去只好寄居到了穗希身上，就像活矩阵那样。”
“‘洛久’这个集合就这样诞生了，主导的这个人格很畸形，他诞生于对那个女孩儿的‘责任感’，至于其他的一切他都无所谓，就算把其他的一切都毁掉也无所谓，我习惯把他称作‘骑士’。”
“这个人格再加上牧者的‘懒惰’与界之锁的‘理智’就是名为洛久的存在。至少在其他人看起来，居然勉强也能算作正常。”
“我现在处于一种危险的平衡之中，‘骑士’偏执却弱小，他也就是我，渴望着更强大的力量，而不是一味借用牧者的术式和三相不灭的特性。”
“‘骑士’是洛久的一部分，我并不想要否定他，但是让他掌握太强的力量又容易失控。”
格拉德斯通打断了洛久的话语：“但是只有‘骑士’达到了与牧者和界之锁一样的力量才能得到平衡吧？那时候你才是真正的三相，三位一体的唯一神。”
“力量上一致并不代表着意志上的一致。”洛久摇摇头：“至少牧者与界之锁不会和一个来自模仿人类的人格达成一致的。”
“也就是组成你的三个部分现在有了矛盾。”
“对。”洛久点点头：“牧者很懒散，它并不会主动去做任何事。界之锁代表着理智，我几乎不敢放它出来，对洛久来说最快进化的办法就是吞噬穗希。‘骑士’则对穗希有着超乎寻常的责任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她。”
“那么作为它们集合的你呢？”格拉德斯通问道。
洛久低下头。
长久的沉默，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想......”
“死。”
“我应该谢谢你，与你说话真的让我很高兴。”洛久身上的锁链缓缓收回体内，他如释重负地笑起来：“那个女孩儿很信任我，我一边爱着她又一边想吞噬她，这样的矛盾让我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我很高兴今天终于有人识破了我的真面目，我装的太累了。”
格拉德斯通没有记录这段话，抿着嘴。
“那为什么要死呢？”格拉德斯通有些急了，她摊开手，整个图书馆随着她的动作转动起来，像儿童乐园的旋转木马。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歌声，混杂着洛久不认识的乐器。
“活着多好啊，你不知道我五六岁的时候，知道我要死的时候有多害怕，害怕的睡不着，害怕的半夜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你看我活了一千年，可是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值得去做，值得去看。就算再给我一千年我也觉得不够呢，我还想给这座图书建个二楼，三楼.......”
洛久羡慕的看着这个可恶的萨缇，这家伙还真是讨厌，自己喜欢活就一个人活就好了，干嘛非得跑到自己面前炫耀呢？
“听起来很有意思。”洛久有些酸酸的。
“是吧？”格拉德斯通像个小孩儿一样高兴起来，她是个总把心思写在脸上的家伙。
“但我和你不一样。”洛久面色冷下来：“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倒不如说我正是因为羡慕你这种家伙才会寻求死亡。”
“你是‘正数’，而我现在是‘负数’，只有等我真正的将自己占为己有，那时候我才能达到‘0’，才有向正数进发的资格。”
格拉德斯通明白洛久的意思了，洛久从一开始就是矛盾的集合。最初他还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什么也不想，因为三相虽然意见不合，但好在它们都没有欲望。可是他现在行动起来了，就像是一对乱七八糟的烂绳扒拉在一起，又碍眼又碍事，被风吹得到处飞，只等被人扯下来一把火烧掉。
永远不可能和解的各个自己，永远矛盾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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