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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文明城……(中)

    Date:53.11.25

    雪在今天早上停了,到处白得晃眼。据说人在雪地里走久了会患上雪盲症,但愿这事情不会发生。

    盯着雪地看久了眼睛发痛,再加上挥之不去的雪盲症风险(虽说我们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采取了神奇的“错峰睁眼法”:每半个小时只三个人睁眼,拉着别人在雪原里跋涉。

    我承认我很享受被别人拉着的感觉,我觉得这是信任的具象化。我大胆地将我的手放在伙伴的手中,更加大胆地闭上我的双眼,丝毫不必担心他或她把我拉进陷阱里。

    我对同伴们的信任与日俱增,我知道可以将自己托付给他们,而不必常常心惊胆战或者坚持认为牺牲舍我其谁。

    我终于有了可以全身心依赖的人,而他们也全身心依赖我——这就是信任。

    差不多早上十点多钟,我们终于找到了白色之外的其它颜色。这里是一处聚落,覆雪的山里稀稀落落几间小茅草屋子。

    有地方歇脚再如不过,我们没有任何讨论就向微矮的茅草屋走去。只有在低压区,这样的聚落才敢于形成,它太分散了。

    我们走向一栋稍大些的茅草屋子,叩响了它白洁的木门。门开了,他们甚至连猫眼都没有,听见门响就敢开。

    屋里坐着个戴头巾的女人.来开门的也许是她的小女儿。小丫头也许还不满十岁,用一双清澈的眼睛打量着我们,奶声奶气地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什么。

    何七华向她比划手语,我看不懂,我感觉小丫头也看不明白。屋里的女人站起身,比划着让我们进屋,这个我看懂了。

    她们不说东大陆语,也不会西洋语,我没法同她们交流,未免太可惜了些。女人应该能看懂何七华的手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起来,当然,至少我不知道她们在交流什么。

    那个小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出了门,领来一位壮硕的男子,古铜色的肌肤,坚硬拉碴的胡须,一对容智和善的棕色眼睛。

    他用稍显生硬的东大陆语向我们打招呼,说,欢迎你们来忒伊莫村(似乎是因为忒伊莫是该村最大的姓氏)。

    张三问我,他们为什么不会说话。我小声告诉他,那是因为他们说的话和我们不一样。那男人又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我刚想开口,郑恒说,我们是一支旅行乐队。他比我考虑得多,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方舟会”这个名字为好,可能会招致不必要的危险或者麻烦。我们最好让旁人相信,方舟会已经覆灭了。

    郑恒面不改色地忽悠那人,说,我们周游世界,为所有人带去音乐。

    他开始逐个介绍我们,介绍到张三时不好编了,说,那是我们的保镖。这很冒险,我们都没预先和张三说好。

    我背过那人,给张三比了个噤声手势,示意他别说话,还好,这家伙知道不能点头。

    男人把我们的话翻译给那对母女听,小女孩高兴地蹦了起来。

    男人翻译女孩的话,说,我女儿问你们,会不会唱歌给我们听。郑恒一口应承下来,问男人有没有小提琴和钢琴用。

    男人点点头,俯下身对他女儿说了些什么,小女孩雀跃着狂奔出了门。柴草在炉膛里牵剥地响着,男人同女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女人从炉火下摸出几只热气蒸腾的酸土豆样子的东西,给我们一人一个。正好有些饿了,虽说当时不过十点多钟,但土豆的香气已经勾起了我们的食欲。

    我接过土豆,向他们道了谢,剥开皮咬了一口。甜的,又甜又面,吃起来有点像烤红薯,这美味勾得我食指大动,顾不上烫,我几乎囫囵个地吞了下去,然后成了小丑,被噎着了。

    郑恒见状,忙拧开水壶喂我喝了一口,一直在他怀里的水壶温度刚刚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又活了。

    我看见张三在做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他端详着那只土豆,试图真正地囫囵吞下去,连着皮一起。我忙制止了他,说,得剥皮。他困惑地挠头,说,可我一直这么吃。这家伙没吃坏肚子过真是个奇迹。

    我们大概讨论了一下要唱什么歌,除了我们的四首半原创曲之外,剩下的全让村民投票选,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曲目。

    我把我们的决定告诉了男人,他也表示同意。我们匿客的原则一向是让听众选歌,这从我们成立之初就已确定。

    男人这时才想起自我介绍,说,我叫阿兰.忒伊莫。没过多久,那个小女孩就蹦着跳着回来了,跟她父亲说了几句什么。

    阿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她叫安妮·忒伊莫,是我和扎迪娃·忒伊莫的女儿。这么说来,那女人就是扎迪娃了。

    小安妮跳进她母亲的怀里,两人不知在说什么,反正我都听不懂。阿兰披上外套出了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母女俩嬉闹了一会,扎迪娃把安妮放了下来,转身走进厨房,应该要去做饭。何七华站起身跟上去说,我要去帮她,不能白吃。

    我没法和扎迪娃交流,只能白吃,躺着吃就是舒服。这时窗户上已经粘上了几个好奇的小孩子,他们睁圆了眼睛往里看,似乎对我们这些异乡人很好奇。

    干脆唱支歌给他们听吧,我说。那干脆就唱改过的方舟会会歌好了,小王提议,我们没意见。我拿起吉他,调了下音,试着弹了一下,把它交给郑恒。

    我们合唱会歌《爱之歌》,如果可以将爱传遍世界,那么传递从这里开始。

    厨房里传来何七华快活清澈的歌声,她也按捺不住了。小朋友们把耳朵贴在窗上侧耳倾听,小安妮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胆子大一点的小孩子呼朋引伴,开门进屋,好几张红扑扑的小脸排成一排。他们声音很轻,除了我们的歌声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曲不过两分钟,一群挂着鼻涕泡的小孩儿用尽全力鼓掌,一张张脸儿显得更加红了。我抱起一个三五岁的小男孩,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黄金甲左一个右一个,像个奶爸。小王一个一个地抱过去,郑恒抱起小安妮转了几圈。小男孩探过头来,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我高兴地摸摸小娃娃的头,把他放下。

    我们都喜欢小孩子,难道竟会有不喜欢小孩子的人?瞧那明亮纯净的眼睛,粉雕玉琢的小脸,真想一口一个,不对,不能吃,可以抱起来贴贴。

    这时何七华也从厨房出来,看见孩子们两眼放光,冲上去就要抱。孩子们也喜欢可爱姐姐,之所以说也,是因为我喜欢。

    小小的何七华身上挂了好多更小的小孩儿。孩子们玩闹了一会儿,又一溜烟出了门。

    虽说我们语言不通,但“爱”的力量是一直相通的。我总觉得,这全球互通的“爱”,就是我们方舟会团结一切人等的最终钥匙与不二法门,因为它可以逾越一切界限。

    我们厚颜无耻地在这人家蹭饭,如果把这顿饭算作为村庄演唱的报酬,好像还是很厚颜无耻。

    扎迪娃姐姐(应该大不了我十岁)做得一手好菜,使用的是我未曾尝过却美味无比的调料。我问何七华那是什么,她说,这里的人管它叫“林布”,似乎是什么树的树皮磨成的粉。

    我们对如此款待赞不绝口,扎迪娃也许能理解我们的这一层意思.看起来笑逐颜开。得到别人的认可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很奇怪于阿兰为什么不在家吃饭,就让何七华问他妻子。据何七华所言,扎迪娃的丈夫待人特别实诚,把别人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现在应该还在为我们的表演奔忙。

    我们吃完了饭,阿兰才带着一层白雾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把纸递给郑恒,我们凑在一起看。

    原来,他刚刚走家串户去征集了我们表演的曲目,还组织了投票,好多曲子他担心我们没听过,还让人写了乐谱。这的确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一切准备停当,我们的演出就该开始了。村民票选的七首歌都算不上难,我们基本上没花时间排练。

    山沟里有一片旷地,为了更好的音乐效果,阿兰特地组织上村民把旷地上的积雪清理了个干净。在我们到位之前,村民们已经把需要的乐器搬好了。

    据阿兰所说,钢琴和小提琴来自于泄漏前一个音乐教师的家庭,鼓是在卖货郎那里买的。

    小小的旷地几乎聚集了全村人——不过五十多户,两三百人,大都兴奋而压低了声音讨论着。原来白茫茫的一片,已为各色服装所替代.这是人的风景

    我们上了台,向村民们鞠躬。我们的表演没有开场白,因为没有时间想。

    一开始是村民们选的七支曲子,我总觉得这些都是这片地域的民族乐曲,因为它们的风格都有些相似。就我个人而言,其实这种风格还是很好听的,有种独特的异域风情。

    七首歌唱完了,何七华要作即兴致辞,她说,谢谢大家为我们提供的歌曲,我们也非常喜欢它们。接下来在我们自己为大家带来的几支曲子,也希望大家能喜欢。

    我们安排的第一首歌是《热烈思想者ver.3》。这是我们的代表作,主要是因为我们只公开唱过这一首。

    台下的村民们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哪怕一个音符。第一段间奏刚停歇,村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鼓掌了,场下犹如山呼海啸。

    后面其实要比前面更精彩,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村民们愣了几秒,随即而来的掌声简直要把周遭的山雪震散。几棵枯树在剧烈的震颤下,抖掉了全部积雪。

    下一曲是《代我望繁星》,实话说,我面对不了这首歌,单是对它效果的想象就足以使我潸然泪下。

    一开始是一小段钢琴独奏,旋即加入猝不及防的密集鼓点与尖锐的吉他高音。小提琴如同一缕暗线,以优雅与哀怨的音色将所有散乱的部分串联为浑然的整体。

    这里还没有加入人声。在几次浪潮般的起起伏伏后,暴烈与脆弱的对比达到了极致。小提琴在凶暴的鼓点中异军突起,如同惊涛骇浪中屹立的桅杆。

    鼓的主题结束了,进入了钢琴与小提琴的主题。在我与小王坚韧却也凄切的协奏中,心跳般的鼓点一直如影随形。这里表现的是我们在地下的狂奔。

    心跳般的鼓点愈加强烈,也愈加密集,象征着我们的危机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突然间,所有的乐音都停下了。

    小提琴与钢琴如对话般交织,那场短促的谈话在我眼前浮现。我的手颤抖着,几乎不能控制琴键。钢琴声戛然而止,在仅仅是小提琴的伴奏下,何七华开始了咏唱。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不光是我,我们都热泪盈眶。当那句“代我望见繁星”终于在这里吟唱而出,我已经彻底无法控制情绪。

    我在情感激浪的牵引下不自觉地弹奏,我不知道这首歌是何时结束的,只知道,在过往回忆的碎片里,我的泪水无休无止。我真的面对不了这首歌。

    我们的演奏不得不提前宣告结束,不仅是我,所有人都泣下沾巾.沉浸在极炽的爱与恨,愤与哀中,我几乎失去了意识。

    郑恒一直抱着我,他知道我需要什么。足足有半个小时.,我才慢慢地恢复过来.只是感到头有点晕。我们一定是给听众们带来了别开生面的体验,而对于我这次《代我望繁星》的首演更是永生难忘的体验。

    郑恒告诉我,后面你没按谱子弹,但效果更加好了,简直是把曲子升华了。我说,当时我是无意识演奏,心里没谱。

    他说,我按记忆默写出来了,你看看合不合适。我哪里敢看,恐怕一看到它,我就要在汹涌的情感里猝死了,明天再看吧,虽说也许就忘了。

    记于23时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