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周巧云遇故探夫
话说原来那日，周巧云火急火燎地赶到庙湾，要见丈夫。却并无门路，只得先到了常送货的复兴八鲜行里，这片铺子的主人叫杨长发，出门收账去了，他妇人姓钱，与周巧云素日熟识，从后厢迎出来问讯，周巧云把事情说了一遍，钱氏听了，忙叫了一个店伙去寻家主，不一时杨长发回来了，听了情由，对周巧云道：
目下最要紧的，打点关节，先见到人，见面问清楚后，再细计较。我们庙湾地界近年来人口繁盛，自有了一套衙署，不必事事到县里去，但到底这里并无正官，只有一位主簿老爷在堂，据讲平常只在钱粮上上心，不太管别的事。闲下来的时候，爱和训导先生，或是承发房的书吏，在衙里面摆摆棋，不大愿见人，平日只叫一个执帐的里外传递消息。这执帐的舅子姓吴，在城隍庙边上有个铺子，我是认得的，我这便请这吴掌柜过来一坐，他必有些门路。周巧云忙站起身来道了谢，杨长发摆了摆手，急匆匆去了。不大一会，吴掌柜跟在他身后就进来了，见面叙了礼，吴掌柜叹了一口气道：事体我听杨大哥说了，这衙里壮、快、皂三班一共有三十几个人，周边大些的集镇上，每处还有个把人常驻，他们出来时常有两三个谋充的白役跟着，如杨大哥刚才所讲，这陈兄弟应该是被管公兴地界的秦二拿过来的。目下这个事找旁人是没用的，直接找三班的头人王知傲最妥，我们这不是正衙，按说百事都是三老爷方主簿说了算，但我们这主簿方老爷性子疏懒，除完成钱粮上的差，余下的事一概不爱管，一来二去，不仅这值堂、捕盗的事，都是这王知傲一个人说了算，便是寻常的案子，也是他跟刑名刘五爷两个人商量着定，事后报上去，十回里有九回，主簿都是让我那姐丈传话出来说一声知道了。时间一长，倒是真没人再扰他的雅兴了，只苦了我那姐丈，经年累月没有半个钱的进项，每每跟我抱怨。
周巧云听了，忙问：吴大哥，那这王捕头你可熟识？这会子，是到衙内还是到他家去寻他？
吴掌柜答道：谈不上熟识，彼此是认得的。人也好找，他自去年死了女人，每日衙内点了卯后，总在城隍庙边上那一片吃酒，张王李赵，轮着来，不在这家就在那家。
钱氏忙帮腔道：那就麻烦吴兄弟帮我这妹子搭个路子，让他们夫妻两个先见一见，平日极老实安分的人，无缘无故被拿了，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周巧云解开身边的包袱，取了两吊钱出来，捧到吴掌柜面前，道：耽误吴大哥的功夫，这两吊钱买杯酒吃。
吴掌柜立起来推辞道：这却不用，如今你家摊上这事，用钱的地方还多，我都看在杨大哥的面上。
钱氏在一旁道：吴兄弟你权收起来，我这妹子也是实心谢你，你收了时她心里才安稳。
吴掌柜听了，也就不再推辞，收了钱，道：也罢，我立刻便去跑一趟，你们且在这里侯一侯。
约过半个时辰，一个店伙模样的在门口探了一眼，问：哪位是周嫂子？有位吴掌柜请你到我家去一趟。周巧云忙拿起包袱，走到门口，道：我便是，却是去哪里？那小伙计道：也没几步路，你随我来罢。你不是寻衙里的王捕头么，他今天在我家楼上吃酒。周巧云听了忙转过头来，道了扰，辞了杨家夫妇，随这店伙急急地去了。
不一时到了，周巧云一看，二楼临街开窗的一个雅间里，坐了三个人，一个是吴掌柜，一个是脸上长着痦子，身材胖大脸膛赤红的公差，主位的那个，想来就是三班的管事王知傲，周巧云福了一礼，正待开口，突然愣在半空里，那王知傲一抬头看到周巧云，也是一愣。原来这王知傲不是旁人，就是前几日在城隍庙旁落水的那个公人。
吴掌柜一旁立起，忙对周巧云道：这位就是本城三班的王总捕头，这位是快班里的秦二爹，弗要愣神，赶紧过来见礼呀。
坐在一侧的秦二笑道：好个标致小媳妇，想是知道她男人犯的是牢底坐穿的大事，看我们王头一表人才，一时愣住，想着要改嫁嘞。
周巧云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拿眼剜了秦二一眼。王知傲冷下脸来，作色道：秦二，黄汤吣多了吧？在这里嚼蛆！
说着站起来，脸上也就转成喜色，笑着对周巧云道：前几日蒙小娘子援手搭救，一直没来得及道谢，不想今日在这里碰上了。
周巧云因走上前，也笑道：不过递一根竹竿子，不值当官爷挂在心上。
王知傲一摆手，道：嗳，不是这般说，于你是一竹竿子，于我可是一条命。说罢哈哈大笑，吴掌柜在一旁陪笑。秦二方才被顶头的官长面斥，本就喝得通红的脸，早已酱紫，如同猪肝一般，这时也在一旁讪笑道：原来前几日和河里救了我们王头的就是你，却不是巧么。
周巧云见这王捕头和善有礼，心里一喜，忙又福了一礼，讲了丈夫的事情，又说要去探监。
王知傲听了，敛容道：这个事我刚听秦二说了个头，详细情由还不晓得，你且在这侯一刻。说着冲秦二扬了扬下巴，就往外走，秦二立马跟着出了门。
吴掌柜走上前来道：王捕头前几日被一个犯人带坠到河里去的事，我听说了，想不到救了他的就是你。如此，这事好办的多了，他总归承你的一个人情。
周巧云望了一眼门口，转过头来道：承吴大哥吉言，我原没想到会这么巧。
说完，又转过身来，微蹙着眉望向门口，少时，王知傲转过楼梯，走了进来。周巧云忙迎上前福了一福，刚要开口问时，王知傲已笑着道：尊夫的情形我大略知道了，原本是个极小的事，只现在有一注两百两的银子，他说不出来历，有些麻烦。若要探他，倒是不妨，我目下就可以带你去。
周巧云喜出望外，和吴掌柜对视了一眼，笑道：感承官爷方便，多多谢过了。转念想到了二百两银子，不明所以，又转喜为忧，蹙起了眉头。王知傲一旁看着，笑道：不必一口一个官爷的叫，一来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是老爷们帐下听差遣的罢了，担不起，二来，也生分，我虚长几岁，若是不嫌弃，妹子叫我大哥便罢了。
周巧云闻听，微一愣神，未待开言，一旁的吴掌柜，脸上已漾出笑来，转头朝周巧云使了个眼色，周巧云微窘道：折煞我了，如何敢高攀。王知傲也不言语，只笑着看她，吴掌柜急得搓着手，秦二也叉着腰立在一旁望她，都不说话。周巧云只得又福了一福，道：既蒙不弃，小妹给大哥见礼。
王知傲笑着虚扶了一下，转头对秦二道：你先到衙里，我领周家妹子，稍后就到。一帮吴掌柜抚掌陪笑道：这般好了，我铺子里还有些俗冗，也先告退了。说罢转身跟着秦二一起下了楼。
周巧云送到楼梯口，身后王知傲朝楼下喊道：六子，你上来。
方才那个去请周巧云的店伙，跑了上来问：捕头有什么吩咐？
王知傲指着桌子道，把这收拾干净。又问周巧云：妹子怕是晌饭还没吃？转头对六子道：把老易叫回来，让他炒两个菜来。
周巧云忙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来前已用了些。
王知傲笑笑，并不相强，道：那罢了，心里挂着事，也不一定吃得下。转头对六子道：那不忙收拾了，你让易师傅依老样子给我做五斤米糕，好了送到我家门上。店伙应声下去了。
王知傲站起身朝楼下走，道：差不多了，这便往衙里去罢。周巧云忙拾起包袱，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两人走到街上，王知傲随口问起周巧云家中情形，陈甫升平日营生，多久回来一次？周巧云一一答了，不一时，到了衙里。秦二已经候在门口，看到王知傲，忙迎上来道：人领出来了，在签事房里。
王知傲扬了扬下巴，叫周巧云进去。周巧云一进门就看到丈夫在一张桌旁蹲坐着，手脚上都缚着铁链子，形容黯淡，嘴唇干裂，头发蓬乱，发梢上还有一节稻草。周巧云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走上前去，替丈夫拣去那根稻草，陈甫升执着她双手，嘴唇嗫嚅不已。
王知傲一旁皱眉对秦二道：链子还不解掉？还跑了不成？放开了，让人家好生说话。
秦二在腰间摸出钥匙，解开了锁头，拿了链子，退立在一旁，王知傲转身要往外走，看秦二不动，又皱着眉头道：戳在这里做甚？秦二这才怏怏退下。
周巧云心下感激，冲王知傲微笑颔首，王知傲略一点头，也出去了。夫妻两人见无旁人了，才牵着手坐下来，将自别以后的经过细细说过，如何戳穿胖摇的骗局，如何被人跟踪，如何被人设计，如何拣了一票无主的银子，足说了快一个时辰，末了，周巧云宽慰陈甫升道：你不要心焦，事体已然这样了。所幸刚才这位王捕头还和善，前一段时间，机缘凑巧，他在城隍庙前的桥上落了水，我救过他一次。因把上次的详情告诉丈夫，又道：我这么快能见到你，王捕头行了许多方便，下面如何处，我再去请教他指点。你看可行得？
陈甫升沉吟半晌道：目下别无善法，且问一问吧。
周巧云退出来时，天色已发暗了，左右赶回家是来不及了，便寻思回转复兴八鲜行，借宿一晚，刚走两步，迎面来了个约五十出头的妇人，冲周巧云福了一福，道：周嫂子且留步，王捕头遣我在这里候着，有话要带给你。
周巧云忙答礼，复问：婶子您尊姓？捕头有什么见教？
那妇人笑道：不敢当，我是这衙里烧饭的，贱姓马，周嫂子在签房里说话时，捕头就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前来人说有急事寻他，只得先走了，临走时，正好撞见我，捕头便叫我带话给你，让你且侯一侯，他回转来时，有事要商量。
周巧云听了忙先谢过，又问：捕头可是说案子有转圜的法子？
那妇人摇头笑道：估摸是吧，捕头只叫我带这句话，多了我便不知了。
周巧云便不再言语，冲那妇人一颔首，挽着包袱在衙门口立定。
那妇人走了几步，复转回来，笑道：周嫂子如何站在这风头里等？天已晚，今天不会再有公事了，在签房里坐着等等吧，不妨事的。
周巧云答道：马婶，您自忙，我站一站不妨的。
那妇人见状，又走上前几步，道：罢了，这里你定是不自在，若不嫌弃，到我那后院灶间坐一坐吧，捕头回来时，他自会来寻我问你的所在。
周巧云闻言，只得勉强一笑，道：如此，有扰婶子了。说着，随她往后面去了。
到得灶间一看，外面是一张长案，里头一排锅灶，从小到大一共是四眼，灶后面坐着一个十三四的姑娘，正在烧火，那妇人自长案下，掇了一张条凳出来，拿围裙掸了掸，请周巧云坐了，自去灶上忙了。周巧云谢了座，正抬头四面打量，却发现灶间那姑娘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因冲她点头微笑，那姑娘却垂下眼帘，转头自去烧火去了。周巧云夸道：小妹妹好生标致，那妇人听了笑道：这是我的老姑娘，可惜下生来就是哑的。
不一会，那妇人端了一碗蜜枣茶来，请周巧云用，周巧云却不过，只得抿了两口，吃了一个枣。说话间再看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周巧云等得焦躁，攥着手步到门口去张看了数次，就是不见王捕头踪影，无奈依旧回来坐下，盯着案上那盏油灯发愣，冷不防灯花噗地一声，爆了一下。周巧云霎时惊醒过来。却见门口的阴翳里，丈夫陈甫升蓬头垢面，面有血痕，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目下最要紧的，打点关节，先见到人，见面问清楚后，再细计较。我们庙湾地界近年来人口繁盛，自有了一套衙署，不必事事到县里去，但到底这里并无正官，只有一位主簿老爷在堂，据讲平常只在钱粮上上心，不太管别的事。闲下来的时候，爱和训导先生，或是承发房的书吏，在衙里面摆摆棋，不大愿见人，平日只叫一个执帐的里外传递消息。这执帐的舅子姓吴，在城隍庙边上有个铺子，我是认得的，我这便请这吴掌柜过来一坐，他必有些门路。周巧云忙站起身来道了谢，杨长发摆了摆手，急匆匆去了。不大一会，吴掌柜跟在他身后就进来了，见面叙了礼，吴掌柜叹了一口气道：事体我听杨大哥说了，这衙里壮、快、皂三班一共有三十几个人，周边大些的集镇上，每处还有个把人常驻，他们出来时常有两三个谋充的白役跟着，如杨大哥刚才所讲，这陈兄弟应该是被管公兴地界的秦二拿过来的。目下这个事找旁人是没用的，直接找三班的头人王知傲最妥，我们这不是正衙，按说百事都是三老爷方主簿说了算，但我们这主簿方老爷性子疏懒，除完成钱粮上的差，余下的事一概不爱管，一来二去，不仅这值堂、捕盗的事，都是这王知傲一个人说了算，便是寻常的案子，也是他跟刑名刘五爷两个人商量着定，事后报上去，十回里有九回，主簿都是让我那姐丈传话出来说一声知道了。时间一长，倒是真没人再扰他的雅兴了，只苦了我那姐丈，经年累月没有半个钱的进项，每每跟我抱怨。
周巧云听了，忙问：吴大哥，那这王捕头你可熟识？这会子，是到衙内还是到他家去寻他？
吴掌柜答道：谈不上熟识，彼此是认得的。人也好找，他自去年死了女人，每日衙内点了卯后，总在城隍庙边上那一片吃酒，张王李赵，轮着来，不在这家就在那家。
钱氏忙帮腔道：那就麻烦吴兄弟帮我这妹子搭个路子，让他们夫妻两个先见一见，平日极老实安分的人，无缘无故被拿了，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周巧云解开身边的包袱，取了两吊钱出来，捧到吴掌柜面前，道：耽误吴大哥的功夫，这两吊钱买杯酒吃。
吴掌柜立起来推辞道：这却不用，如今你家摊上这事，用钱的地方还多，我都看在杨大哥的面上。
钱氏在一旁道：吴兄弟你权收起来，我这妹子也是实心谢你，你收了时她心里才安稳。
吴掌柜听了，也就不再推辞，收了钱，道：也罢，我立刻便去跑一趟，你们且在这里侯一侯。
约过半个时辰，一个店伙模样的在门口探了一眼，问：哪位是周嫂子？有位吴掌柜请你到我家去一趟。周巧云忙拿起包袱，走到门口，道：我便是，却是去哪里？那小伙计道：也没几步路，你随我来罢。你不是寻衙里的王捕头么，他今天在我家楼上吃酒。周巧云听了忙转过头来，道了扰，辞了杨家夫妇，随这店伙急急地去了。
不一时到了，周巧云一看，二楼临街开窗的一个雅间里，坐了三个人，一个是吴掌柜，一个是脸上长着痦子，身材胖大脸膛赤红的公差，主位的那个，想来就是三班的管事王知傲，周巧云福了一礼，正待开口，突然愣在半空里，那王知傲一抬头看到周巧云，也是一愣。原来这王知傲不是旁人，就是前几日在城隍庙旁落水的那个公人。
吴掌柜一旁立起，忙对周巧云道：这位就是本城三班的王总捕头，这位是快班里的秦二爹，弗要愣神，赶紧过来见礼呀。
坐在一侧的秦二笑道：好个标致小媳妇，想是知道她男人犯的是牢底坐穿的大事，看我们王头一表人才，一时愣住，想着要改嫁嘞。
周巧云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拿眼剜了秦二一眼。王知傲冷下脸来，作色道：秦二，黄汤吣多了吧？在这里嚼蛆！
说着站起来，脸上也就转成喜色，笑着对周巧云道：前几日蒙小娘子援手搭救，一直没来得及道谢，不想今日在这里碰上了。
周巧云因走上前，也笑道：不过递一根竹竿子，不值当官爷挂在心上。
王知傲一摆手，道：嗳，不是这般说，于你是一竹竿子，于我可是一条命。说罢哈哈大笑，吴掌柜在一旁陪笑。秦二方才被顶头的官长面斥，本就喝得通红的脸，早已酱紫，如同猪肝一般，这时也在一旁讪笑道：原来前几日和河里救了我们王头的就是你，却不是巧么。
周巧云见这王捕头和善有礼，心里一喜，忙又福了一礼，讲了丈夫的事情，又说要去探监。
王知傲听了，敛容道：这个事我刚听秦二说了个头，详细情由还不晓得，你且在这侯一刻。说着冲秦二扬了扬下巴，就往外走，秦二立马跟着出了门。
吴掌柜走上前来道：王捕头前几日被一个犯人带坠到河里去的事，我听说了，想不到救了他的就是你。如此，这事好办的多了，他总归承你的一个人情。
周巧云望了一眼门口，转过头来道：承吴大哥吉言，我原没想到会这么巧。
说完，又转过身来，微蹙着眉望向门口，少时，王知傲转过楼梯，走了进来。周巧云忙迎上前福了一福，刚要开口问时，王知傲已笑着道：尊夫的情形我大略知道了，原本是个极小的事，只现在有一注两百两的银子，他说不出来历，有些麻烦。若要探他，倒是不妨，我目下就可以带你去。
周巧云喜出望外，和吴掌柜对视了一眼，笑道：感承官爷方便，多多谢过了。转念想到了二百两银子，不明所以，又转喜为忧，蹙起了眉头。王知傲一旁看着，笑道：不必一口一个官爷的叫，一来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是老爷们帐下听差遣的罢了，担不起，二来，也生分，我虚长几岁，若是不嫌弃，妹子叫我大哥便罢了。
周巧云闻听，微一愣神，未待开言，一旁的吴掌柜，脸上已漾出笑来，转头朝周巧云使了个眼色，周巧云微窘道：折煞我了，如何敢高攀。王知傲也不言语，只笑着看她，吴掌柜急得搓着手，秦二也叉着腰立在一旁望她，都不说话。周巧云只得又福了一福，道：既蒙不弃，小妹给大哥见礼。
王知傲笑着虚扶了一下，转头对秦二道：你先到衙里，我领周家妹子，稍后就到。一帮吴掌柜抚掌陪笑道：这般好了，我铺子里还有些俗冗，也先告退了。说罢转身跟着秦二一起下了楼。
周巧云送到楼梯口，身后王知傲朝楼下喊道：六子，你上来。
方才那个去请周巧云的店伙，跑了上来问：捕头有什么吩咐？
王知傲指着桌子道，把这收拾干净。又问周巧云：妹子怕是晌饭还没吃？转头对六子道：把老易叫回来，让他炒两个菜来。
周巧云忙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来前已用了些。
王知傲笑笑，并不相强，道：那罢了，心里挂着事，也不一定吃得下。转头对六子道：那不忙收拾了，你让易师傅依老样子给我做五斤米糕，好了送到我家门上。店伙应声下去了。
王知傲站起身朝楼下走，道：差不多了，这便往衙里去罢。周巧云忙拾起包袱，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两人走到街上，王知傲随口问起周巧云家中情形，陈甫升平日营生，多久回来一次？周巧云一一答了，不一时，到了衙里。秦二已经候在门口，看到王知傲，忙迎上来道：人领出来了，在签事房里。
王知傲扬了扬下巴，叫周巧云进去。周巧云一进门就看到丈夫在一张桌旁蹲坐着，手脚上都缚着铁链子，形容黯淡，嘴唇干裂，头发蓬乱，发梢上还有一节稻草。周巧云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走上前去，替丈夫拣去那根稻草，陈甫升执着她双手，嘴唇嗫嚅不已。
王知傲一旁皱眉对秦二道：链子还不解掉？还跑了不成？放开了，让人家好生说话。
秦二在腰间摸出钥匙，解开了锁头，拿了链子，退立在一旁，王知傲转身要往外走，看秦二不动，又皱着眉头道：戳在这里做甚？秦二这才怏怏退下。
周巧云心下感激，冲王知傲微笑颔首，王知傲略一点头，也出去了。夫妻两人见无旁人了，才牵着手坐下来，将自别以后的经过细细说过，如何戳穿胖摇的骗局，如何被人跟踪，如何被人设计，如何拣了一票无主的银子，足说了快一个时辰，末了，周巧云宽慰陈甫升道：你不要心焦，事体已然这样了。所幸刚才这位王捕头还和善，前一段时间，机缘凑巧，他在城隍庙前的桥上落了水，我救过他一次。因把上次的详情告诉丈夫，又道：我这么快能见到你，王捕头行了许多方便，下面如何处，我再去请教他指点。你看可行得？
陈甫升沉吟半晌道：目下别无善法，且问一问吧。
周巧云退出来时，天色已发暗了，左右赶回家是来不及了，便寻思回转复兴八鲜行，借宿一晚，刚走两步，迎面来了个约五十出头的妇人，冲周巧云福了一福，道：周嫂子且留步，王捕头遣我在这里候着，有话要带给你。
周巧云忙答礼，复问：婶子您尊姓？捕头有什么见教？
那妇人笑道：不敢当，我是这衙里烧饭的，贱姓马，周嫂子在签房里说话时，捕头就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前来人说有急事寻他，只得先走了，临走时，正好撞见我，捕头便叫我带话给你，让你且侯一侯，他回转来时，有事要商量。
周巧云听了忙先谢过，又问：捕头可是说案子有转圜的法子？
那妇人摇头笑道：估摸是吧，捕头只叫我带这句话，多了我便不知了。
周巧云便不再言语，冲那妇人一颔首，挽着包袱在衙门口立定。
那妇人走了几步，复转回来，笑道：周嫂子如何站在这风头里等？天已晚，今天不会再有公事了，在签房里坐着等等吧，不妨事的。
周巧云答道：马婶，您自忙，我站一站不妨的。
那妇人见状，又走上前几步，道：罢了，这里你定是不自在，若不嫌弃，到我那后院灶间坐一坐吧，捕头回来时，他自会来寻我问你的所在。
周巧云闻言，只得勉强一笑，道：如此，有扰婶子了。说着，随她往后面去了。
到得灶间一看，外面是一张长案，里头一排锅灶，从小到大一共是四眼，灶后面坐着一个十三四的姑娘，正在烧火，那妇人自长案下，掇了一张条凳出来，拿围裙掸了掸，请周巧云坐了，自去灶上忙了。周巧云谢了座，正抬头四面打量，却发现灶间那姑娘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因冲她点头微笑，那姑娘却垂下眼帘，转头自去烧火去了。周巧云夸道：小妹妹好生标致，那妇人听了笑道：这是我的老姑娘，可惜下生来就是哑的。
不一会，那妇人端了一碗蜜枣茶来，请周巧云用，周巧云却不过，只得抿了两口，吃了一个枣。说话间再看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周巧云等得焦躁，攥着手步到门口去张看了数次，就是不见王捕头踪影，无奈依旧回来坐下，盯着案上那盏油灯发愣，冷不防灯花噗地一声，爆了一下。周巧云霎时惊醒过来。却见门口的阴翳里，丈夫陈甫升蓬头垢面，面有血痕，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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