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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雷击

    “世有妖憎恶道,借鬼神为口实,诱人修斋打醮,倾家者不下千万。”

    ......

    “鬼神幽明道隔,不能家喻户晓......”

    .......

    “破其诬罔。”

    ......

    谁?到底是谁在说话?迷雾重重,什么也没有,只有声音。

    “世有妖憎恶道,借鬼神为口实......”

    “孟怀鱼!醒醒!”

    “啊!”孟怀鱼陡然惊醒,心口砰砰砰跳个不停。

    韩桥正在床边,他扶着孟怀鱼的肩膀问道:“你做噩梦了?”

    孟怀鱼神色委顿,他抬手擦了把头上的汗渍,手心冰凉。

    韩桥递给他一碗姜汤,“喝吧。喝了驱驱寒。”

    孟怀鱼一饮而下,嘴里尝不出去味道。韩桥看着他,露出担忧之色。

    姜汤里放了许多安神定惊得草药,闻起来已经足够令人作呕,但是孟怀鱼喝下去似乎没有感觉,这不是好事。

    他半靠在床头,浑身疲软。

    自从昨晚雷声过后,天气就阴沉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闷湿的气息,令人不太舒服。韩桥端着碗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洗碗。”

    孟怀鱼想说话,又懒得开口,便看着韩桥走出去,他眼前闪现地还是昨晚那个道士。他甩甩头,不想再回忆那恐怖的一幕。

    他醒来就已经过了辰时,几步开外地书桌上摆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土宜悲坎井,天怒识雷霆。字体饱满大气,轮廓刚直。

    字如其人,孟怀鱼撇了一眼,没什么兴趣,他透过窗口看看外面,天空中乌云变幻,厚厚地积雨云压在道观上空。

    韩桥回来时,看见孟怀鱼盯着窗口的榕树发呆。韩桥放下手中的碗筷道:“你再休息片刻,咱们今日就离开。”

    “为何这么着急?”孟怀鱼歪着头形容懒散,“看这天气恐怕要下雨,这时候走不得淋个落汤鸡?”

    韩桥已经开始收拾箱笼,“此处情况不对,未免出意外,咱们早点离开的好。”

    “哪里不对?”

    韩桥撇了他一眼,手脚却不慢,他道:“你都吓晕了,难道不算?”

    孟怀鱼不与他计较,有气无力地问:“昨天晚上后来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五更天云雨水雾都散尽,白影也散了。”韩桥正在收拾书桌前放置的笔墨,他抽空答道:“只有你吓晕了而已。”

    嘿,孟怀鱼没好气儿地白了他眼,“那个老道士呢?”

    韩桥似乎惊讶了一下,“你知道他是人?那怎么还吓晕了?”

    “我那是!”孟怀鱼气的心口一鼓,“我这不是没见过么。”

    韩桥没有继续取笑他,解释道:“那就是住在我们隔壁的老道,我们前几日入住时见过。”

    孟怀鱼觉得不是,但他没有看仔细,也不能确定,只能勉强接受韩桥的说法。

    “你说的离魂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怀鱼忍不住问韩桥,“昨夜那道白影还有说话声,到底是怎么来的?”

    韩桥动作一顿,“你不是害怕吗?为何还要追问?”

    孟怀鱼仰头往后一靠道:“不知则惧知则安。”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沉吟片刻说道:“离魂,又称走魂,古时是巫者弄术,让灵魂离开躯壳,赴诉鬼神,以祈福禳灾的一种古老方法。如今已很久不见踪迹。”

    “我也不敢确定,昨夜的白影是不是走魂,不过五更天时确实散了;”韩桥道,“五代齐己的《夏云曲》中曾描述:男巫女覡更走魂,焚香烛天天不闻。意思很明确,就是这种方法一般是不能成功的。真正见过并有效的走魂,我至今没有遇到。”

    “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辨别呢?”孟怀鱼问道。

    韩桥摇摇头道:“没有,即便是真正的走魂,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何人,所求何事,所以无从证明。”

    “可我觉得那个人影在哪见过......”孟怀鱼抬头望着房梁,手摸下巴思索着。

    韩桥不再管他。

    山林之间猿飞鸟鸣才是正常的环境,但本应鸟雀鸣叫的早晨,整个道观都鸦雀无声,十分安静。

    清晨的井水观渐渐忙碌,陆续有些道士形色匆匆从旁路过。匆忙的道士与寂静的大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反而看起来像是大难临头丧家之犬。

    孟怀鱼盯着窗口出神,还在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啊我想起来了!”孟怀鱼猛然站起来道,“我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个白影像谁了,那不是我们前一阵在路上遇见的曹县令么!”

    “曹县令?”韩桥一顿,盯着孟怀鱼的脸,“是他?”

    孟怀鱼点点头,“曹县令说话前总喜欢扶一扶腰上的封带,我曾暗中取笑他面黄肌瘦无福之像,肯定当不了大官。”

    早在二人出了北兰寺往遂昌的路上,曾偶遇一伙行脚的商人,那些人各个精明强干,惟其中一位居中统筹之人面黄肌瘦,看似不慎健康。在路过一处低矮山谷之处还曾照拂二人,避免因地处偏僻遭遇山匪流寇。

    虽然行动上有所关照,但言语间并不多尊敬他们,韩桥对此不置可否,孟怀鱼却非常不高兴,他曾在暗中跟韩桥嘀咕过,此人必定心胸不怎么宽大。后来因为孟怀鱼的路引掉出来被他们看见,那为首之人才上前打招呼:“不知孟贤侄竟从我的辖县内路过,有失远迎啊。”

    孟怀鱼他们此时才知道,这伙行脚的商人竟然是遂昌刚上任的县令——曹纲。

    曹县令在跟两位书生攀谈之际,眉宇间不止一次露出忧思。

    孟怀鱼一向好奇心非常重,于是在一次午餐时曾问曹县令:“县令大人,您已经到了遂昌,为何还这般忧愁?”

    曹县令呵呵一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对二人坦然相告:“孟贤侄有所不知啊。”

    “遂昌往年曾是个人才辈出、风调雨顺的好地方,可以称得上是人杰地灵,”曹县令叹了口气,“但近几年不知为何,传出了这是人鬼交界处的传闻。”

    “传闻中说县中有井,每年要烧纸钱绢帛元宝之类的投掷进去,大约要花费三千两黄金,百姓称之为“纳阴司钱粮”。如有人吝啬不肯捐赠,则必生瘟疫;”曹县令看着遂昌的官道叹道,“遂昌虽然毕竟富足,但也是水旱频发,民力竭矣。朝廷的纳税,尚且有缴纳不齐的人,如何能为阴司再交一笔钱粮?”

    “竟有此事?”孟怀鱼不禁讶异。

    曹县令点点头道:“是啊,如今我添作遂昌县令,今年的祭祀日期将到,我如何不愁呢。”

    孟怀鱼想了想道:“县令大人,你既然带了这么多精壮将士,想必心中已有计较,管他魑魅魍魉,一并除了就是!”

    曹县令哈哈大笑,拍了拍孟怀鱼道:“好小子!果然聪慧!”

    “昨日夜里的白影正如曹县令一般!”孟怀鱼非常肯定道:“一定是他。”

    韩桥脸色有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孟怀鱼仔细看时他又恢复了平时淡漠的样子,只是他手上的动作加快。

    孟怀鱼甚至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了焦急。

    “我们走。”韩桥背上行李书娄,连带着拿起孟怀鱼的东西,催促着他快起来。

    孟怀鱼一脸懵,被他催的着急忙慌穿衣服和鞋子,匆匆忙忙穿好之后就跟他一起出了厢房。

    “为何这么着急?”孟怀鱼跟着他,回头打算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却看见隔壁的老道士正贴在窗缝上看着他们。透过窗缝投出的阴影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孟怀鱼犹豫了片刻还是跟随韩桥离开。

    这时,阴沉的天空有了变化,慢慢开始有云层往中间汇集,越压越低。天空的乌云渐渐变了颜色,从乌黑的颜色中透出些许清灰色,几乎能看到细细的电弧从中划过。

    “韩桥,马上要下雨了,打雷时出道观可不是明智的选择。”孟怀鱼心下不安,想要劝返韩桥。

    谁知韩桥充耳不闻,对路过的道士百姓也不再假以颜色,一门心思就是要离开。

    孟怀鱼跑动中被脚下乱石绊了一下,幸好韩桥扶了他一把。

    后门只能通到山上,下山只能从正门走。井水观进来时还不觉得深远,但出去时就感觉这条路怎么也走不完。

    刚站在井水观大门的石阶上,孟怀鱼就听韩桥沉声说:“这就是曹县令所说要纳阴司钱的道观!”

    “什么!”孟怀鱼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红大漆的门仿佛两只血红的眼睛,瞪着门口这两位不知死活的人。

    轰隆隆

    天空中慢慢起了雷声。

    “你不是说那些百姓总是来去匆匆么,”韩桥跨过小溪回头看着井水观的门楣,眼中闪烁着惊人地寒光,“他们根本不是来烧香拜佛,都是来送钱的!”

    仿佛为了衬托韩桥所说的话,天空一声炸雷打在耳边,雪白的闪电弧光迅速一闪而过。

    孟怀鱼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孟怀鱼低声追问韩桥。

    韩桥脸色也变得苍白,他在孟怀鱼耳边低声道:“昨晚在你晕倒之后,我又听到半空中说:明日巳时两刻,井水观必为雷击死!”

    孟怀鱼抬头看到已经黑的发紫的乌云,他丝毫不怀疑韩桥在说谎,只颤抖着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在......”韩桥平静的目光中带着冷意,“巳时两刻。”

    “咔擦!”

    韩桥的说话声被电光隐去。

    孟怀鱼张着嘴,他看到,一束闪电从空中直直劈下,韩桥与他背后的闪电成为了一体,仿佛闪电贯穿了韩桥的天灵盖,如同一束烟花绽放在井水观上空。

    孟怀鱼已经说不出话。隔着一道小溪,仿佛一边是人间,一边是地狱。

    他眼前突然一暗,他被韩桥一把捂住头,匆匆跑出了这片雷击之地,孟怀鱼隐约中看到一个老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