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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微微触心悸,笔纸巧巧触晓魂。

    谁人写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谁人又发出。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脚踏古道,采菊东篱。

    惶惶不可得,终是——

    久困樊笼,身不由己。

    苏明轩曾想时间就像掬在手里的醴泉,紧闭双手侧沿,想要牢牢的留住,紧紧箍住,只因时间过得太快,让他有些惶恐不安。

    然而,只要指间有一丝缝隙,它就会顺势流动,一滴一滴的敲击着他的生命之弦,慢慢的走向死亡。

    来到卫国这十三载间,于苏明轩而言,一切恍似一场梦魇,惊心动魄,虚无缥缈。

    却又真真实实的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悲剧大戏,而现今的他,要做的就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苏子风。

    即可。

    苏子风一袭灰白画服,一块与衣相调的长巾简单束发,朴实无华,似白面书生,研磨毕后,便放下衣袖一理间,侧身横跨一步,徐徐摊开一卷白净无染的宣纸,又从笔架取下一只与宣纸占面相称的手工精巧的宣笔。

    自苏子风爱上书法,便对所需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都会到各地亲自采回。

    同时打听各地有名望的书法家,逐一登门拜访,求以受教书法,对古往今来的书法家的亲笔书法更是爱不释手,倾家荡产,散尽千金,也在所不惜。

    就苏子风身处的此室,墙上便随处可见名家书法挂画,例如东晋著名书法家,书圣王羲之笔力雄劲,入木三分的草书,唐朝柳公权体势劲媚,骨力道健的行书,唐朝颜真卿雄健、宽博的颜体楷书等皆出自名家之手。

    苏子风右手以唐朝陆希声的五字法“擫、押、钩、格、抵”为标准执笔,左手扶衣袂,蘸墨巧落笔,纸上一点墨迹,隶书“莺歌”二字映入其中,放眼一瞧,可谓是令人叹为观止,自叹不如。

    字体扁平、秀丽,工致,蚕头燕尾,一波三折,不论大小、结构、笔画、间距皆给人一种奇特的视觉冲击之感,就像每一个字体都是一个活跃在宣纸上的生命体,看似简单的几笔,实则勾勒出了笔者的一生。

    最是怕归隐山林中的大师,瞧去一眼,自以登峰造极,独孤求败,可想败得一塌糊涂,一是,发愤图强,刻苦钻研,二是,掷之于地,纸笔相隔,三是,遁入空门,与世长辞。

    待落笔挥下第三字时,室内阳光便暗淡了些许,门栏边也时不时的倒出一个颀长,婆娑的人影,踌躇不决的晃动着,苏子风对其无动于衷,照旧执笔写下第三个字“燕”。

    但终是在“燕”字的第四点上出了一点误差,苏子风握着宣笔,眉宇紧拧,白净的脸有些绯红,再猛盯前两字时,忽觉都是错误的书写方式。

    永远比不上书法大师王羲之,柳公权,颜真卿的完美无缺,一气呵成,不受外界干扰的虚空精神,无一笔掉以轻心。

    虽还有一字未尽,但已然是一幅失败的作品,写下去也无意,只得作罢,待脸上的郁热消散殆尽,苏子风神色才略微变动的拾起头来看向人影出处。

    正如他所料,门边所站立之人,正是四殿下——

    闵生,闵承然。

    闵生黄袍束身,金冠束发,脊背挺拔笔直,用宋代人郭茂倩《白石郎曲》中一句“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可作比一二,宫中也是无人可与之媲美,无二与之“夺魁”一争。

    剑眉中带帝王之相,眼眸中却脉脉含情。

    苏子风虽现时还不想见到闵生,又因闵生前来扰了他的思绪,出现一步错误,便是更不待见闵生。

    却也不敢于四殿下面前造次,传出诽意,终是不好,不得不搁下手中之笔,立身作辑道:“四殿下怎么有空来我这枫清轩小地方?”

    闵生彳亍许久于门边,他自知苏子风不喜在他落笔之时,有人惊扰,否则会毁坏他夜以继日的作品。

    届时苏子风便会有些抓狂与咳嗽,一天的心情也随之颠覆,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因为这也关系着他与苏子风所共处的时间,此消彼长,亦是如斯。

    因而,即使闵生有要事与之商谈,来至门边,也会驻足不前,即使百无聊赖,酷暑夏日,寒风彻骨,也会静候苏子风写完,不愿打扰,直至唤他的名字,亦是唤他四殿下,才敢进去询问一二。

    现今听他一问“前来何事”,语气中依旧是一些宫中谦辞,不改颜色,与儿时相交判若两人,却也让闵生心中喜悦,没有避之不见,视若无人,走过去笑道:“今日空闲,我就是过来看看……“

    见苏子风未启齿,闵生有意多看了几眼宣纸上的墨字,找不出任何错误,即使有误,也由眸中映入的“明轩”二字所遮掩,真心诚意的赞扬道:“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明轩,可是写得一手好字,观其力而不失,其神而不散,似……”

    闵生瞥见苏子风听得乏味,眼生厌弃,便急忙闭了口,变得小心谨慎,他深知自己又在苏子风面前出了错,让他有些厌烦。

    必然是与自己所夸耀的与之不符,再细瞧时,才痛苦的发现“燕”字一点错了,犯了苏子风的忌讳,脸一下就羞得通红,懊恼不已。

    苏子风不知为何,觉闵生变了,变得——愚钝了,再也不能与其交谈“杯中热茶”、“八月中秋”,他不喜这样的闵生——“观字犯傻”,无自我意识,唯唯诺诺,着实是一介小生模样,而正如古言,百无一用。

    不论从任何角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兵器武力,骑马射箭,闵生的造诣都比他强势许多,甚至是皇子中的佼佼者。

    却又接连犯傻,令人着实堪忧,不经叹息道:“四殿下过讲了,只是一些拙字罢了,我这小地方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四殿下的,需要叫人备些糕点,坐下来谈四殿下需要的话题吗?”

    “啊……哈哈……不用了,不用了。”闵生急忙挥手,面色有些窘困,他并不想过快的进入此次前来的话题,想在这里多待几刻,哪怕是简单的坐着,站着,不开口,不说话,也是舒坦开怀的。

    但被苏子风一语点破,难以匿藏,心中哀叹,也只得开口,讪讪笑道:“其实前来也没有什么要紧之事,我就是路上听人道言今年八月会你——不来了,担心自己一时耳误,所以就简单的过来看看,顺便问问,今年的八月会,明轩……会参加吗?”

    闵生眼里有一个人、有一束光,是仰头独见苏子风一人,是对苏子风回答的期许,而苏子风对此选择视而不见,面不改色道:“四殿下没听错,确实如此,今年八月会我的确不打算参与其中。”

    “诶?为,为什么?”苏子风的回答让闵生的神色一时复杂,发愣,他急需一个解释,亦或是一个欺骗,来平复自己内心的慌张。

    八月会已让他失去了易司,陷入深渊,他不想连最后的依靠——苏子风也将其抛弃,而不告知,当他是一个不存在之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对于闵生的惊讶与疑问,苏子风倒是对此显得满不在乎,反觉得闵生多此一举,过于无知,不温不火道:“我已上书告知皇上,近几日身体多有抱恙,不去了。”

    “你身体又不舒服了!”闵生目不转睛的看着苏子风,面上写满了“担心”两字,想了想,脱口而出道:“那今年的八月会我也不去了,我每年都参加,也没多大意思,我一会儿也向父皇请示,随便请……”

    闵生的热衷关怀,请示毕后,是想留下来照看苏子风,担心苏子风又是因咳嗽,不敢请太医,多个人照应也好,却不想未答完话,反而引来了他的嘲弄道:“呵!四殿下是在说笑吧?!”

    闵生眼神坚定不移的盯着苏子风,似诉苦般的,哑着音,竭力道:“没有!如果明轩不去,我去了也没人,倒是徒增苦恼!”

    从第一次八月会上,苏子风问闵生“八月会是什么意思?”时,闵生清楚记得所言是“我和你的意思。”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应该是家人,应该在抉择上保持一致,应该共同进退……

    可苏子风却如同忘记一般,没有苏子风,闵生又何来的八月会,又有几人可以和他交欢,母妃死了,易司走了,又失去父皇的宠爱,皇兄弟也不喜他,只因他幼时“恃宠而骄”,同他们少了联系。

    苏子风呼吸有些加快,脸又开始泛红,伸手揉揉太阳穴,蹙眉,一脸痛苦道:“四殿下,可真是让我有些失望,为什么总是喜欢在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出现乱子呢。”

    对于苏子风来说,八月会他可以不参加,但对于闵生不行,八月会是一个百官齐宴,一言一行都会收纳在百官眼底,也会成为择选明君的重要标准,但闵生总是意识不到什么是最重要的。

    玩笑可以乱开,但事不可以乱做,否则,连皇宫的一席之地也站不稳脚,所以,这是他不喜欢闵生的原因。

    闵生看着苏子风痛苦不堪的模样,定然又气恼了,想伸手抚慰,苏子风却对他避之不及,如蛇蝎一般,眼睛像被什么刺痛了一般,疼痛难耐,不知道怎样开口,颤音道:“明轩,我……”

    “咳……咳咳。”苏子风白净的脸是彻底瞅不见了,都是通红,这是他最讨厌的,看着闵生为自己忧虑,由痛苦转为怒气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畏畏缩缩!闵生,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真希望自己当初就没有结识过你,这样我可以好好在枫清轩待着,什么事都没有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现今的苏子风,对现今的闵生,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恼,他很想同闵生像以往一样正常交谈。

    但是他不知为何,看见闵生,让他无法平静心来,连书法也不行。

    “我……”闵生疼得说不出话,自从他失去钟贵人以后,他就对苏子风有一种依赖性,对他言听计从,从不敢违背。

    他太害怕失去苏子风,除了苏子风,他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一直做着让苏子风失望的事,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在他的面前出丑,这样的软弱,这样的无能为力,苏子风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人。

    “呼,抱歉,我要休息了,恕不能招待四殿下,还请见谅。”苏子风气喘得紧,待缓过来后,面色趋于平静,便朝门边喊道:“送客!”

    立刻走进来一个三十外开,身强力壮的玄衣管事,摊手对门边,示意送客,对闵生笑道:“还请四殿下……”

    苏子风对闵生下了逐客令,闵生哽塞着从咽喉中的吐出几个字道:“明轩……我……我……对不起……”

    闵生痛苦的看了一眼苏子风,便转身急急忙忙的离开了,看起来是那么的失魂落魄,失去了一切能力,世界变得一片空白。

    这句话,他对易司说过,可他觉得易司从来都未曾原谅过他,连择主也不愿选他,最后跟了三皇子,而三皇子又是他恨之人。

    他忍住嘴上的苦笑,心中皆是反复之语。

    原来——

    每个人都可以将他的存在弃之如敝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