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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7章 家人(3)

    他神情依旧平静,只有最亲近的人,大概才能看出他眼底一丝喜色。

    多年寻找,多方推测,各种信息线索的分析,到今日,终将得到验证。

    这一局,将是谁也不曾想到的结局。

    只是时不我予,费尽心力撑到现在,他只能于此处停步,这眼前风光绝崖,这往后万丈雪峰,将来,只怕要等她来踏平了……

    留一件事给她做,也好。

    留一丝牵绊,哪怕是带恨的丝索,也会绊住她对人生的留恋,促使她轰轰烈烈、兵锋如火,在这大荒土地上狂奔。

    鱼竿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颤动。

    宫胤目光一闪。

    是了!

    他猛然手腕一提!

    “哗啦”一声。

    争吵的双方听见异响,都霍然抬头,再次“啊”一声,张大了嘴。

    湖面之上,鱼钩已松。

    鱼钩钓着的那“干尸”,已经浮在了水上。

    他的身形,忽然变瘦了许多,衣服已经基本被群鱼啃烂,皮肤上那层灰白的鳞已经不见,原本显得僵硬的四肢躯体,此刻好像恢复了柔软,人虽在水上,众人却觉得他似随水流动,坐水而不沉。

    夕阳之下,他在湖上,衣衫却在一点一点干透,发在一点一点扬起,灰白的发丝渐渐转黑,日光共波光粼粼,在他的发梢微微跳跃闪金。

    众人屏息,似见铁树开花,枯木逢春,老者返童,天地回到鸿蒙之中。

    唯有宫胤唇角一勾,似见淡淡苍凉。

    眼见他年华重挽白发转青,眼见他万事将空青丝成霜。

    命运在轮回中交替,走过这一春,望见那一冬。

    湖中人慢慢睁开眼睛。

    所有人都觉得眼前忽然一阵刺痛。

    那人的眸子并不大,却极黑极深,一眼看去,似幽幽深渊,似无尽寒潭,是湛清苍穹,是星光尽头人间奥秘,见人生更替世事翻涌,却不知去处与来处。

    湖面上本有春风拂柳,此刻却仿佛只剩下了那双眼睛,沉默而威严,将这雪山凝望。

    慕容箴怔怔望着那双眼睛,腿一软,蓦然跪坐于地。

    雪山高手,竟然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

    其余长老们早已伏在雪地上,额头触着碎乱的冰雪,浑身颤抖,因为激动震惊太过,以至于惊呼变成了口中莫名其妙的低语。

    好半晌慕容箴才嘶哑地道:“大哥……宗主!”

    那人乌黑深邃的眸子掠过来,众人觉得像迎面劈来黑色的大风,那眸光却没有落在弟弟或者长老们的身上,而是望向了宫胤。

    好半晌,他道:“宫胤?”

    声音嘶哑,不似人声,咬字也不清晰,竟像多年没有开口。

    宫胤站起,微微欠身,不是出于对宗主的尊敬,而是不管怎样,当年也有半师之谊。

    “你……”宗主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微微有些惊异,却在宫胤目光阻止之下,并没有说出来。沉默了一会,他道:“许你一件事。”

    宫胤又平静地坐下去。

    强者之间,不用说那么多,不用小家子气的讨价还价。

    不用说慕容筹堂堂雪山宗主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不用摆今日功劳和慕容筹提出条件,慕容筹醒来那一刻,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放掉我的家人。”宫胤答得也很从容。

    没有人知道,只这一路走来,淡淡一句,其间心血多少,然而终究有了开口这一日。

    慕容筹并不意外,微微沉默,道:“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底掠过一抹冷酷而憎恨的光。

    恨自己大意失着,恨许平然心机深沉,恨她欺骗自己,令自己走火入魔,恨她以药物令自己走火愈深,四肢渐渐僵木,口舌渐渐失灵,如一个活死人般,日日只能盘坐木屋之内,听她掌握雪山,蚕食权力,矫令饰诏,篡改雪山多年规矩,当着他的面,将雪山沦为她横行权欲之所。

    更恨那些失去自由的日日夜夜,还要听她装模作样做戏,听她各种勃勃野心,被她肆无忌惮地“履行妻子职责……”

    他身子微微颤了颤,定力如山的人,想到那一点,也有些控制不住真气,身下咔咔冰层忽展,寒冰利剑一般射出,湖中许多鱼逃散不及被刺穿,鱼血淋漓染红半湖,却接近不到他身下。

    那般压抑了六年的激越和愤怒,却在接触宫胤平静深黑的眸子时,寒光一敛。

    “我知道。”宫胤盯着他的眼睛,淡淡答。

    慕容筹一怔,看宫胤语气神情,似乎他的家人,就在附近?

    当初掳宫胤家人的时候,他并没有参与,也没有在意,都是许平然一手操办,事后他也没有见过龙应世家的任何人,这么多年,他有时候以为,那个世家的人,已经死了。但回头想来,许平然行事谨慎,必然要留下钳制宫胤的把柄。

    他若有所悟,眼光一垂。

    面前碧湖如许,鱼儿游荡,但那些鱼,阔口利牙,怎么看来怎么奇怪。

    他瘫痪多年,四肢积满毒素,刚才是宫胤将他下水,让这些鱼啃去了他身体上的毒素,还啃去了一层皮,皮下的毒也散了出来,但寻常的鱼,肯定一碰他就死,除非……

    “这鱼不畏你身上之毒,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同样的毒喂养大的。”宫胤盯住了湖面上的鱼,“被放养在这湖里,日日夜夜,受某种微量毒素影响,慢慢变种,体内也有了抗这毒的能力,动物,有时候就是比人更有适应能力。”

    慕容筹微微点头。

    “而你的夫人,”宫胤唇角微微讥诮,“她行事稳妥,没有十足把握不愿冒险。所以她拿来毒你,和用来控制我家族的毒,一定是最厉害的毒。而这世上,最厉害的毒本就没有多少。”

    慕容筹默然。

    雪山众人不敢起身,听得满身冷汗——什么意思?宗主这样,是夫人害的?

    “这么珍贵的毒,许平然自然不会用来喂鱼,那么这毒从哪来?”宫胤站起身,向湖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