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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归路

    雨势未止,白霜又至。

    前行赶路之间,接引而来的一众夜卫,刚好与卢舟狭路相遇。

    若非卢舟肺腑受损难以接战,必将再露剑锋责问来意,而领头的马尾夜卫,在瞧见罗雀跟在车马后方的坐骑后,也大致知晓来龙去脉。

    “在下方衡,见过诸位大人,不知我家罗头领,此时身在何处?”方衡横剑腰后,率先释出三分善意,拱手作礼道。

    “哼!部下倒是还算像话....你家头领正在车中与军使私议,不必搅扰。”卢舟压下喉中翻涌热血,暗借内力自指尖缓缓逼出。

    方衡得知情势,只与身后弟兄短暂攀谈片刻,便分兵前后两股,一者走马前引开路萧关,二者扯缰回蹄殿后跟随。

    而罗雀在探知车外情况后,方才安心收手,合上木窗微妙缝隙。

    “怎么,是对你的手下不信任,还是对我的手下不放心?”韩霓仰身微笑连连,流转双目之间尽是难以言喻的欣赏神情。

    “郡主千金之躯,不该来边陲险地才是。”罗雀低首垂眼,恭敬道。

    “有何不能?又为何不可?蛮夷侵袭乃是国难,我等既受天恩,此时若不出力,难不成回府入闺、高卧床榻?更何况....”

    韩霓俯身近前,挑眉直视罗雀片刻,随即冷言接续道:

    “我若不来,你们的计策又怎会得逞呢~?”

    罗雀听后看似面无反应,然握放双膝之上的微动十指,却被韩霓尽收眼底。

    “郡主此言何意?末卒多有不解。”

    “罗雀,你在萧关可曾犯下过错?”

    “未曾....单单这一节,郡主便能窥伺全貌?”罗雀思虑之中,心海忽而翻涌一阵寒浪,甚至向来波澜不惊的面目之上,都浮现一丝惊诧愁容。

    “如今蛮夷叩关,边军人人无不枕戈待旦,你这身本领不在军中驻守,反而远行接引,岂有逻辑可言?除非本使此行公干,必对局势另有影响。”韩霓将罗雀满杯热茶倾倒窗外,随即提壶再满一盏后,继续说道:

    “神阳传出一道诏命,如我所料不错,应是准许边关出军迎敌之事。然菩提原广袤无垠,若起战火,此处早该擂鼓宣天。守将马昌未曾出兵,但又怕毫无端由落下把柄,故选优先尽心接待太尉军使,或求转机....或求利好,是也不是?”

    罗雀自知应当闭口不应,可如此一来,答案也就不言而喻。

    “歪心思都动到当朝太尉头上,边军真是天大的胆子~”眼看罗雀仍旧沉默不语,韩霓却在凝望过后莞尔一笑“然不得不说,此计虽非正道,但倒也不失为一条无奈之策....甚合本使心意。”

    “听得此言,郡主莫非通读兵法?”罗雀终于打破沉默,及时出言调转话锋。

    “通读不敢,只是略知一二。”韩霓再度挥手清空茶杯,又满一盏温热“战机已过,如今五越以逸待劳,出城迎敌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便侥幸得胜,怕也得损失惨重,届时,边军将再无护关之力....不过一味固守也并非上策。”

    罗雀心绪奔走之际,终于在韩霓满意的注视之下,举杯浅酌小口。

    “除此之外,眼下实无良策。”

    “循序渐进来看,局势的确被动,不过若要取胜....奇兵之策,可曾考量?”

    韩霓话音刚落,罗雀便陷入转瞬即逝的停顿之中,而对面洞若观火的敏锐美眸,立刻便察觉些许端倪。

    “原来如此,看来走马谷劫粮之策,并未通过商讨....可是由你提出?”

    罗雀没有回应,低首沉默不语。

    不过他并非是为军中长幼规制所虑,而是不敢再在这位郡主面前,露出马脚。

    太尉韩崇将门虎嗣,此间美谈可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除了征战沙场威名远扬的韩家三子之外,罗雀从不知晓,燕国公竟然还有这样一位神算虎女。

    “用兵就是用险,不敢出奇谋,便不能得奇胜。兵法固然精妙,然一味死读计策不知变通,也只能教出愚将呆兵而已....我这番言论,可合公子心意?”

    “郡主神机妙算,末卒满心唯有敬佩。”

    韩霓侧靠软榻,自身后拿出几件粗制布衣,徐徐说道:

    “我入关后,会以男儿身示人,此间称谓种种,你可多多留心,莫要露出马脚....话说回来,你身手武艺高强,又懂兵法韬略,为何只是小小夜卫巡队?”

    罗雀前后思虑,本想尽查周全而后应答,然转念之间,心知在此等人物面前惺惺作态,无异于自投罗网,故而便不再多想,直言相告:

    “末卒本无追逐功名之心,只想在兵荒马乱之中,讨一碗军粮充饥为生。上有提拔,末卒便奉命行事,天无择意,那便安稳度日,了却余生。”

    “那么,若是老天另有其他安排,你也愿意全心接纳?”

    “古往今来,只有天不遂人愿,岂能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韩霓颔首微笑,随即竟然当面褪去衣袍,露出一副包裹于银丝软衬之下的精健身躯,而铭刻过往风雨的刀疤剑痕,更是毫无避讳地呈现于罗雀面前。

    地位礼数在上,罗雀连忙起身意欲出车回避,然韩霓却将靴下长凳踢至门扉跟前,转而显出饱经风霜的行伍作派,淡然道:

    “兵不分权贵,军不分男女,你不必忧心自扰。我五岁便随父出征,八岁明辨南北,十二不到,双手已然浸满鲜血,凡俗礼教于我而言,不过废纸一张。”

    “郡主巾帼之姿,末卒实不知该如何自处。”罗雀单膝跪地,拱手拜礼。

    “不必特意迁就,平日如何便如何。”言谈之间,韩霓已然干净利落地换上男衣,微卷垂发亦同时盘于脑后“本使此行,是奉家父之命前来平息边关战乱,其他琐碎之事,皆要让步....不过嘛,兵家行事繁杂,还需一人从旁助力。”

    “萧关不大,却卧虎藏龙,郡....军使大人,定能寻得中意良臣。”

    “那本使便有一问,要劳烦解答一二....天地本宽,龙虎如你应择何方?”

    天下纷扰,战乱频仍。

    自太祖开朝立威以来,大霖向来奉武尊文,并行立国。然天下命数,不会永恒垂青一方,薪火代代相传之间,国祚日益凋敝,四方外敌故而趁势起兵壮大,再度于大霖各处边关,掀起烧天战火。

    这沙场征战,气运尚存者,自可全身而退、衣锦还乡;然气运不济者,则只能马革裹尸、折戟沉沙。一来二去之间,天下得意者寡,失心者众。

    近年来人数陡增的各地流民,便是此间最为真实之写照。

    边关地界本就复杂多变,因战乱而流落他乡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时逢战端的萧关,自然也留名其中一席。

    “哎呦~咱这老腰唉~疼得钻心肝唉~好心人啊~赏俩铜板呦喂~!”

    街市酒肆之间,往来人头显然日益稀少,不过世有世理、人有人常,无论何时总有些许早已习惯战火伴身之人,纵心流离于这乱世烈酒之中。

    而那道萧关老民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妄言老丐,便是这些熟客解闷寻乐、调侃指摘的最佳人选。

    “鱼老头,怎么这么快就换了说辞?昨天不还是腿脚吗?”

    “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鱼老头是浑身上下废铜一堆,想哪儿坏,哪儿就好不了~!哈哈哈~”

    酒客三五成群,结伴嬉笑嘲弄,鱼老头却也毫不在意,只顾啃食着手中早已风干的无肉鱼骨,朗声叫道:

    “你们这些混小子懂个什么?这人啊,就靠腰撑着,这块一旦出了毛病,什么心肝腿脚,都得老老实实歇着!敢乱动,立马就能要你的命!”

    “是~你多会说啊?怎么不把你绑城头上,把五越蛮子给说死?”

    玩闹归玩闹,然往来之间,虽说手头尽皆贫苦,但仍有酒客愿意分出几粒花生、倒出几口热酒,递到老丐身边。

    毕竟战乱之下,命数谈何值钱?唯有人情联系,方能抚慰心头重重忧虑。

    “好啊~你们有种把我抬上去,看我不把那些五越蛮子说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鱼老头抓起花生,连壳都不剥便放入口中胡乱咬碎,随后看着碗中还升腾热气的酒水,颇为低沉地继续说道:

    “只不过,就算我有那本领,也是徒劳无功而已....毕竟,此战关节之处,并不在蛮人意欲何为,而是支撑在蛮人背后的东西。”

    “什么?背后的东西?蛮人背后,不就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原吗?”

    “又开始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鱼大先生又要讲兵法咯~!”

    鱼老头闻言仰天大笑,引得众人一并酣笑不止,当他收声沉默之际,众人早已互敬酒食,开宴吹牛。而鱼老头则在此时低首轻抿干裂嘴唇,自言自语道:

    “炽狞之乱....炽狞之乱....是时候点拨一二了。”

    说罢,老丐凝望关外天边,在那已被岁月浑浊的双眼之中,竟见到一股盛怒赤火冲天而起,翻涌澎湃,灼灼不息,直留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