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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度.1

    是日天朗气清,又值学堂休沐。万里换上了一身粗麻常服,跟随谦慈下山。不上学堂的日子,万里梳了个垂鬓髻。二人行至村口,忽闻哭啼,是以循声而去。

    万里毕竟年少,小时候听村中老者说些志怪总是害怕。现虽是青天白日,却是处暑之际,蝉鸣阵阵,兀得心里一阵慌乱。所幸谦慈轻轻拉住了万里的手,万里心里的恐惧才消下去。

    万里同谦慈拨开人高的芦苇,只见一男子跪坐于芦苇丛中,满地鲜血。谦慈赶忙上前查看情况,发现此人有肉眼可见的擦伤和摔伤,见着人来,还未呼救,当即晕了过去。万里慌慌张张进村找村里医馆,指明方向请大夫过去。自己又向山上跑去,刚进了道场大门,就看见正在扫地的梁柯。梁柯听着万里火急火燎地把话说完,带上了清水和吃食,同万里赶下山去。

    到了山脚,大夫已经将血止住。四人合伙将人抬进医馆。医者言其心火极旺,亏损太多,又说数条病症,开了三服药,若是见好则需再诊。万里四人伺候病患服药,不过一刻,人便转醒。醒后人稍微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以后对众人千恩万谢。谦慈见其书生打扮,又不像是村中人,因问道:“不知先生打何处来?”

    男人微微顿首,又行一礼:“学生乃江源秦氏第五子姜民,本欲到省城考提学,落榜后却在返乡途中遇一伙穷凶极恶之徒。那伙人洗劫我身上财富,还欲以我为质,要挟我家人钱财。我不愿拖累家人,拼死逃出,不慎落入河水,我随水流而下,抓住芦苇,爬到了芦苇地里,这才有了一丝生机。几位是我救命恩人,恕无以为报。待到后来,有用之处,尽管来秦家找我。”

    谦慈见其慷慨陈词,又悯其遭遇,遂决定将秦姜民带回道场休养数日。万里本以为游学就此泡汤,却不想谦慈反让梁柯跟着万里下山:“了尘,万里即将过十六生辰,却连一次村外也没去过。事发突然,我希望你护她去,带她见一见世面。本也就要去江源城,你带上包裹,需要用时切勿贪省,行走坐卧则保持简约,三日内归来,二人务必和气!”

    梁柯本想推辞,只是谦慈坚持,又见万里眼中期盼,只得应下,带着万里往村外去。梁柯喊来艄公。二人就上船饮茶。今日七月初五,暑气还在往上冒。

    “刚才走得急了,也没问秦五公子家住何处,家中情况如何。也不知到了城里,一切能否顺利呢?”

    “常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发生何事,学着同老师一般处事,总是无错。至于其他,届时一切应该都会水到渠成。”

    万里点点头。清澈的河水向下游流淌着,艄公的船桨在水中下一下一下拍打着,万里感觉到自己在随着小舟前行,也能感觉到水流冲击在自己的身上。若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逃难,说不定自己也只能随波逐流,被冲到水流平稳处等着谁来救。

    梁柯也沉默地打坐练功。一时间四周只有水声潺潺,鸟鸣阵阵。万里突然觉得很开心。当下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非常宁静。她开心得紧,默默将这种喜悦记在心间。

    城里的日晷指向午时。

    江源城原是水陆要塞。正值太平盛世,江源城的贸易往来连绵不绝。午时的江源城更是热闹非凡。梁柯好容易在人群中拉住万里的衣角,二人定住脚抬头一看,发现已被挤进了一家馄饨店里。伙计哭笑不得地迎着两位天降而来的客人。二人相视而笑,点了两碗素面,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人这么多,我们何处下榻?又往何处寻人?”

    万里正问,只听忙碌的小二问二人来处。

    梁柯道:“我兄妹二人乃源南归灵村人,前些年被江源秦家五公子所救,算了日子,觉得公子赶考当归,因特来恭贺答谢。”

    “秦五少爷?”小二一听,有些愣住,随即答道,“你二人来的真不是时候。”

    梁柯欲问,却听小二被呼走。店里正忙,二人便也不去打扰。只吃完了,站在店角歇息。等饭时一过,二人向掌柜处打听。掌柜拨弄着算盘,言:“江源秦家,是我们本地的显贵。只是秦家五个少爷,四位经商,小少爷年年科考年年落榜,也不知是何缘故。小少爷去年娶了隔壁乡贤的女儿吕氏,八字相合,本以为今年能够及第。不想前日护送小少爷回乡的家丁浑身是血地回城,说少爷不仅落榜,还下落不明。这两日过去,小少爷身上身无分文,必当落难。是而秦家以为少夫人克夫,伯伯叔叔都向上请求让其再嫁。”

    “竟有这样的事情?”

    二人向掌柜打听了去处,在一家客栈安歇下来,打点好一切,已近申时。二人熟知江源地区的礼数,知道此刻不便上门拜访,各自去歇着了。晚饭过后,万里敲开梁柯所歇房门,见到梁柯的桌案上翻着课本,想来是刚刚在温书,心下闪过一丝惭愧,她轻笑一声,夸道:“大哥果真是有解元之福,今日又是救人,又是陪伴小妹进城,又是打听去处,又是温书复习,现下可疲了?”

    梁柯听出万里在打趣,笑着拍拍桌子,呼人坐下,又见万里盯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心下了然:“小妹今日表现甚好,没给老师丢脸。小妹第一次出门,处处都好,为兄的很放心。”

    “嘿嘿,识相。”万里一笑,拉出凳子坐下,“了尘同学,虽然今日我一句话没说,但是偶尔真的很想插嘴。刚刚整理行囊又仔细一想,觉得了尘同学的处事方法甚好,觉得还好自己没有多话。老师说得对,我还太小,是该小心观察你们的为人处世。以后还是得向你学学。”

    “哦?那不知万里有何疑惑?我若知道,必然悉数告知。”

    “疑惑谈不上,仅说说自己的感觉而已。”

    万里遂将自己觉得有疑惑的地方告诉梁柯。梁柯认真听着,一一记下,分析总结:“还得是万里冰雪聪明,体察细微。秦五少夫人若真的出身乡贤,很难说秦家可以私自将她再嫁,成婚不过一年就因丈夫生死不明而再嫁,不仅于礼不合,于法也难以通融的。悠悠众口,传话的不知会传成什么样。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明天上门去一探究竟。当然,最好不透露姜民兄下落。”

    “为何不透露秦公子下落?”

    “因着一切都尚不明朗,突然暴露秦公子行踪,我们也没有带着人,秦家人不免怀疑,因而最好不说,先探其虚实,再审度情况,到时候或许也不得不扯几句谎话。”

    “好。我届时便托你一托。”万里眯眼一笑,眼里透出一丝狡黠。

    是夜清明。虽是七月,夜风习习,再加上二人自幼修行,身体十分康健,察觉不到燥热暑气。很快,万里盯着头顶的木板子睡着了。

    万里感觉自己走到了一间阴森森的屋子里。那屋子摆设古董字画,燃着淡淡的幽香,门前设一屏障。万里绕过屏障,看到帐幔飘摇。一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屋中,见到万里,看上去颇为心惊,问道:“汝乃何人?缘何来此地?”

    万里低下头,但见那女子的下半身接近透明,可以透过其中看见后面的凳子腿。平日里对牛鬼蛇神颇为畏惧的万里此刻却非常镇定地回答道:“学生来自源南归灵村,路过此处。请问姑娘在此地做甚?”

    那女鬼听到万里规规矩矩的自我介绍上半身先靠着万里挪过来,下半身像是被风托起来一般。她仔细打量着万里,最后说:“明晚有一女子要在此处自缢,我在此处等候她,届时吸食她的灵魂。”

    万里挠挠头:“那女子姓甚名谁?何故自寻短见?”

    女鬼道回答:“那女子叫做吕荫,是秦家五少爷的妻子。因听到秦五爷死讯,备受打击,故而自缢。”

    万里摇摇头:“大云立法,允许少寡再嫁,何故吊死在一棵树上?”

    女鬼凄厉地笑着:“你这女娃娃懂些什么?我是看在你长得不像捉鬼的方士,才告诉你这么些。你若是敢来坏我的好事,我便有你好果子吃。”

    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万里猛地转醒。

    万里大口大口地喘气,想起自己做的梦,有些后怕。但是当务之急,是要告诉梁柯所梦见之事。她打开窗户。太阳还没有升起,四周漆黑一片。她深深地呼气又吸气,不断默念着无畏咒,希望无畏圣神能将力量分给她一些。念了百来句,持得纯熟,终于心无杂念,她才开门去到楼下打水洗漱。

    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微弱的光芒从东方缓缓地攀爬上来,细碎的金光开始渗透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万里学着老师的样子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