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度.18
葬礼开始了。
梁裕安主持，何巧菱和梁柯护法，万里主祭。
乡亲们上山来悼念这两位常年在山间帮着大伙儿劳作的老好人。短短十八年，两位老师在道场上，从来不主动取大伙一针一线，反倒是自发地无怨无悔地帮助乡亲们，上敬老，下教小。就连江源太守也赶来悼念，感叹道此处堪比桃花源，是两人一点一点努力建设起来的。如今归真、谦慈魂归天界，又没有留下继承人，实在太可惜了。
虽然葬礼礼节上的规模并不盛大，民众的心却是十分真切，久久不肯离去。
万里看上去整个人都像被晒干了的老树，魂不守舍。梁柯第一次见这样的万里，十分痛心，本觉得万里会伤心难过，没想到这下半条命都去了。
晚上，梁柯给万里递了一碗安神茶汤。
万里一饮而尽，不知该不该和梁柯说自己用了吸昔咒。于是她问道：“了尘，你说……老师们离开以后，去了哪里？”
梁柯坐在万里身边，认真地思索：“或许已经入了轮回，托生在了好人家里。”
“老师们修行这么久，还是会入轮回吗？”
“哪怕是仙，也要隔五百年一下界，体察人间疾苦，才能更好地在天界做事。”梁柯托腮，“偶尔觉得，还不如能一直做人呢。”
万里戳了一下梁柯的脸：“傻子。”
万里终于还是笑了，没有把吸昔咒的事情告诉梁柯。有些事情就是比较适合烂在肚子里。
过完这段日子。万里决定陪梁柯回去上任而不是在道场守孝。
梁柯先行出发。万里要在料理好一切以后再北上。夫妻二人相互道别。梁柯再三嘱咐万里不要多心，一切保重自己的身体为先。
万里应下。接下来的日子，要最先处理的，就是学堂里的事情。自己和夫君不在，公公婆婆又在外经商。学堂若没了老师，村子的小辈无法受学。子孙的教育跟不上，村子的未来就没有指望。因此，学堂里要找一位能够无偿讲课的老师。资历不需要很深厚，只要能够对四书五经有一定的见解就行。同时，道场里也需要找到一位能够操持家务的管理者。道场常年是依靠有爱心的村民供养的，饶是物资丰富，也不能找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一来二去，万里终归是在村子里找到了老师当年的两位学生。
一个是死了丈夫回到娘家来的寡妇，一个是学完一遍四书五经就因家中贫困下山经商，被商会排挤回村的商人。
徐暮对万里的选择颇有怀疑，最终却还是让这个小辈肆意妄为去了。
万里也是聪明人，同徐暮说：“学生是眼拙的，先挑了这两个人看看。若是村长到时候考察，发现姚娘讲课讲得不好，或是发现齐兄掌家掌得不严，自可以让村民们投名换人。”
万里也嘱咐两个看家人，务必要把自己的身量放低。虽然开办学堂看着光荣，背后要付出的心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如今万里选择了他们，就代表着两位老师将自己的责任传递给了他们。继承了老师的衣钵，就要遵守《道场常规》，要上敬下和。
二人对万里十分尊敬：“一切都听仁定学长安排。”
万里又住了几日，分别安排好厨房，节日祭祀等事宜，才出发去北边。离开江源城的时候，万里顺道去了一趟秦家。秦家大院依然伫立在闹市之中，看上去又大又孤傲，让万里想起了鹤立鸡群的典故。
秦姜民和吕荫接待了万里。秦姜民去年终于考上了举人，可以开始领廪米了。今年年初考进士，却再次落了榜，且排名之类大不如前。秦姜民大抵是放弃了，食着官禄在外面同官老爷们陪酒作乐，只为了官老爷们能够在生意上给哥哥们多行一些方便。
老爷旧疾复发，一病不起。在听说秦姜民考进士落榜，一命呜呼。
老父一去，秦家没有了顶梁柱。兄长们都是顶刁蛮的，团结起来，两个小夫妻的日子就更加难挨。
万里听着这些话，心有些寒，但是这一切又似乎都在意料之内。她礼拜道：“姐姐姐夫若是遇到缘分，可以请一能算命的道人，来推算自己余生的命运如何。于你们二人而言，或许提前悉知命运，反而好受一些。”
秦姜民摇摇头：“兄长们因着当年驱鬼之事，已恨死了方士道士，又怎肯请算命的来看？”
万里听说这话，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回南冥家时被自己派来的方士。上次因着成婚回家去，万里还特地问过管人的管家。管家说两位小厮早就回了，驱完鬼就日夜兼程赶回来，只是在路上又遇见一些鬼怪，出于仗义，就要出手相救的，回到家里的时间也就晚了。
万里的《易》是自己读着研究的，必然读不精，也没有读得熟。她在北渠总是在看书的时候感叹，若老师在身边该有多好。万里并不会算卦，连用道法辅助行医也是半生不熟的。但饶是如此，她看到秦家现状，都能想象到在不远的将来秦家的结局。
于是万里问了秦家家中小辈的事情。
“吕娘还没有孩子。”秦姜民叹了一口气，“嫂嫂们的孩子也渐渐打了。虽然身体康健，不知怎得，一个个都疯了神。请了多少医生都不见好。”
“疯了神？”
“大侄儿这两年极其狂躁易怒，说了一两句话没顺到他心上，就掀了桌子打人。”
“大侄儿几岁？”
“才八岁，却还没有上学堂去。”
万里一一听了各个病症，愣道：“竟有这样的事……”
于是，万里记下所有症状，说南冥家有名医。下次回家，万里可以为秦家问问。说罢，万里也不久留，继续策马北上。万里说是要问，其实心下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
归真以前和万里说过一个故事。他以前在西疆守边，有一对战场夫妻。丈夫是守边的大将，妻子是军营中的炊娘。在南冥柊被派到西疆前，这对夫妻已在西疆保家卫国将近几十年。二人生下孩子不久，就将孩子留在婆家，上战场去了。到了战场立了军功，家中生活逐渐富足。而两人十分忙碌，总是过个五六年才能回家一趟。孩儿三岁时，做母亲的承诺很快就回来。那孩子傻傻地等着，第一年母亲没有回来，第二年母亲仍旧没有回来，到了第三年，母亲依旧没有回来……
到了第五年。那孩子对母亲的思念就变作了抱怨，抱怨着抱怨着，就怨恨起来。
南冥柊一将功成，西疆的战士终于有空歇下来了。这对夫妻就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而且不认自己的父母，反倒和家中的管家嬷嬷更加亲近。待到孩子大了，要出阁了，嫁了个好人家。
那人家是有情有义的，听说岳母病重，说要接岳母回家来住。可是没想到，自己媳妇儿反而不让了。不让便不让吧，本来这世间道，能提出孝顺岳丈家的丈夫也很少见了。
后来，这女儿生了孩子，是个天生痴傻的，也是花了大钱养在家里请药，怎么都治不好。
万里问了许多细节，问归真这女儿的夫家可真的一点过错都没有么？
归真笑而不语。
万里下山以后，跟着梁柯学了一些说话的艺术。梁柯做官以后，她偶尔假扮夫子在堂中听案，又知道了所谓论述，不过是将一件事翻来覆去，从不同的角度来解读而已。
若是要对一个地主穷追不舍，就说不能学楚霸王，放走了一个大祸患。
若是要奉承哪个将军的神武和气节，就会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现在，万里相信归真解读的角度，并不带着分别心，只是在说明一个因果规律——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
万里看天色不早，立刻拜别，只身上马北去，待到夜里看不清路了，找了个人家接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留下谢礼，又继续赶路。
这日夜兼程的，万里也不觉得疲倦。自老师仙去，又在仙界见到老师的转世，万里已经隐隐感悟到了自己来到这人间的使命。
修三千功行，可以修仙。成了仙又如何？成了仙就要剥去七情六欲的。
万里不能理解这样寡淡冷漠的生活。
她这辈子，绝不能修成个仙就完事了。
既然自己天生仙骨，是随时随地都能回到添上去的，那自己就应该有更加远大的目标才对——
无畏圣神。
这个名字在她心间冒出来的时候，她的心间突然涌入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下将杂念一扫而空。
世间关于无畏圣神的记载比仙家还少。甚至无畏圣神也同女娲娘娘一样，成为了传说中的人。至于这是历史还是传说，一直有人在争论。
就算这样，也要成为神吗？
所有人都说，神无恐惧，不入轮回，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那为什么不成为神呢？
梁裕安主持，何巧菱和梁柯护法，万里主祭。
乡亲们上山来悼念这两位常年在山间帮着大伙儿劳作的老好人。短短十八年，两位老师在道场上，从来不主动取大伙一针一线，反倒是自发地无怨无悔地帮助乡亲们，上敬老，下教小。就连江源太守也赶来悼念，感叹道此处堪比桃花源，是两人一点一点努力建设起来的。如今归真、谦慈魂归天界，又没有留下继承人，实在太可惜了。
虽然葬礼礼节上的规模并不盛大，民众的心却是十分真切，久久不肯离去。
万里看上去整个人都像被晒干了的老树，魂不守舍。梁柯第一次见这样的万里，十分痛心，本觉得万里会伤心难过，没想到这下半条命都去了。
晚上，梁柯给万里递了一碗安神茶汤。
万里一饮而尽，不知该不该和梁柯说自己用了吸昔咒。于是她问道：“了尘，你说……老师们离开以后，去了哪里？”
梁柯坐在万里身边，认真地思索：“或许已经入了轮回，托生在了好人家里。”
“老师们修行这么久，还是会入轮回吗？”
“哪怕是仙，也要隔五百年一下界，体察人间疾苦，才能更好地在天界做事。”梁柯托腮，“偶尔觉得，还不如能一直做人呢。”
万里戳了一下梁柯的脸：“傻子。”
万里终于还是笑了，没有把吸昔咒的事情告诉梁柯。有些事情就是比较适合烂在肚子里。
过完这段日子。万里决定陪梁柯回去上任而不是在道场守孝。
梁柯先行出发。万里要在料理好一切以后再北上。夫妻二人相互道别。梁柯再三嘱咐万里不要多心，一切保重自己的身体为先。
万里应下。接下来的日子，要最先处理的，就是学堂里的事情。自己和夫君不在，公公婆婆又在外经商。学堂若没了老师，村子的小辈无法受学。子孙的教育跟不上，村子的未来就没有指望。因此，学堂里要找一位能够无偿讲课的老师。资历不需要很深厚，只要能够对四书五经有一定的见解就行。同时，道场里也需要找到一位能够操持家务的管理者。道场常年是依靠有爱心的村民供养的，饶是物资丰富，也不能找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一来二去，万里终归是在村子里找到了老师当年的两位学生。
一个是死了丈夫回到娘家来的寡妇，一个是学完一遍四书五经就因家中贫困下山经商，被商会排挤回村的商人。
徐暮对万里的选择颇有怀疑，最终却还是让这个小辈肆意妄为去了。
万里也是聪明人，同徐暮说：“学生是眼拙的，先挑了这两个人看看。若是村长到时候考察，发现姚娘讲课讲得不好，或是发现齐兄掌家掌得不严，自可以让村民们投名换人。”
万里也嘱咐两个看家人，务必要把自己的身量放低。虽然开办学堂看着光荣，背后要付出的心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如今万里选择了他们，就代表着两位老师将自己的责任传递给了他们。继承了老师的衣钵，就要遵守《道场常规》，要上敬下和。
二人对万里十分尊敬：“一切都听仁定学长安排。”
万里又住了几日，分别安排好厨房，节日祭祀等事宜，才出发去北边。离开江源城的时候，万里顺道去了一趟秦家。秦家大院依然伫立在闹市之中，看上去又大又孤傲，让万里想起了鹤立鸡群的典故。
秦姜民和吕荫接待了万里。秦姜民去年终于考上了举人，可以开始领廪米了。今年年初考进士，却再次落了榜，且排名之类大不如前。秦姜民大抵是放弃了，食着官禄在外面同官老爷们陪酒作乐，只为了官老爷们能够在生意上给哥哥们多行一些方便。
老爷旧疾复发，一病不起。在听说秦姜民考进士落榜，一命呜呼。
老父一去，秦家没有了顶梁柱。兄长们都是顶刁蛮的，团结起来，两个小夫妻的日子就更加难挨。
万里听着这些话，心有些寒，但是这一切又似乎都在意料之内。她礼拜道：“姐姐姐夫若是遇到缘分，可以请一能算命的道人，来推算自己余生的命运如何。于你们二人而言，或许提前悉知命运，反而好受一些。”
秦姜民摇摇头：“兄长们因着当年驱鬼之事，已恨死了方士道士，又怎肯请算命的来看？”
万里听说这话，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回南冥家时被自己派来的方士。上次因着成婚回家去，万里还特地问过管人的管家。管家说两位小厮早就回了，驱完鬼就日夜兼程赶回来，只是在路上又遇见一些鬼怪，出于仗义，就要出手相救的，回到家里的时间也就晚了。
万里的《易》是自己读着研究的，必然读不精，也没有读得熟。她在北渠总是在看书的时候感叹，若老师在身边该有多好。万里并不会算卦，连用道法辅助行医也是半生不熟的。但饶是如此，她看到秦家现状，都能想象到在不远的将来秦家的结局。
于是万里问了秦家家中小辈的事情。
“吕娘还没有孩子。”秦姜民叹了一口气，“嫂嫂们的孩子也渐渐打了。虽然身体康健，不知怎得，一个个都疯了神。请了多少医生都不见好。”
“疯了神？”
“大侄儿这两年极其狂躁易怒，说了一两句话没顺到他心上，就掀了桌子打人。”
“大侄儿几岁？”
“才八岁，却还没有上学堂去。”
万里一一听了各个病症，愣道：“竟有这样的事……”
于是，万里记下所有症状，说南冥家有名医。下次回家，万里可以为秦家问问。说罢，万里也不久留，继续策马北上。万里说是要问，其实心下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
归真以前和万里说过一个故事。他以前在西疆守边，有一对战场夫妻。丈夫是守边的大将，妻子是军营中的炊娘。在南冥柊被派到西疆前，这对夫妻已在西疆保家卫国将近几十年。二人生下孩子不久，就将孩子留在婆家，上战场去了。到了战场立了军功，家中生活逐渐富足。而两人十分忙碌，总是过个五六年才能回家一趟。孩儿三岁时，做母亲的承诺很快就回来。那孩子傻傻地等着，第一年母亲没有回来，第二年母亲仍旧没有回来，到了第三年，母亲依旧没有回来……
到了第五年。那孩子对母亲的思念就变作了抱怨，抱怨着抱怨着，就怨恨起来。
南冥柊一将功成，西疆的战士终于有空歇下来了。这对夫妻就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而且不认自己的父母，反倒和家中的管家嬷嬷更加亲近。待到孩子大了，要出阁了，嫁了个好人家。
那人家是有情有义的，听说岳母病重，说要接岳母回家来住。可是没想到，自己媳妇儿反而不让了。不让便不让吧，本来这世间道，能提出孝顺岳丈家的丈夫也很少见了。
后来，这女儿生了孩子，是个天生痴傻的，也是花了大钱养在家里请药，怎么都治不好。
万里问了许多细节，问归真这女儿的夫家可真的一点过错都没有么？
归真笑而不语。
万里下山以后，跟着梁柯学了一些说话的艺术。梁柯做官以后，她偶尔假扮夫子在堂中听案，又知道了所谓论述，不过是将一件事翻来覆去，从不同的角度来解读而已。
若是要对一个地主穷追不舍，就说不能学楚霸王，放走了一个大祸患。
若是要奉承哪个将军的神武和气节，就会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现在，万里相信归真解读的角度，并不带着分别心，只是在说明一个因果规律——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
万里看天色不早，立刻拜别，只身上马北去，待到夜里看不清路了，找了个人家接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留下谢礼，又继续赶路。
这日夜兼程的，万里也不觉得疲倦。自老师仙去，又在仙界见到老师的转世，万里已经隐隐感悟到了自己来到这人间的使命。
修三千功行，可以修仙。成了仙又如何？成了仙就要剥去七情六欲的。
万里不能理解这样寡淡冷漠的生活。
她这辈子，绝不能修成个仙就完事了。
既然自己天生仙骨，是随时随地都能回到添上去的，那自己就应该有更加远大的目标才对——
无畏圣神。
这个名字在她心间冒出来的时候，她的心间突然涌入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下将杂念一扫而空。
世间关于无畏圣神的记载比仙家还少。甚至无畏圣神也同女娲娘娘一样，成为了传说中的人。至于这是历史还是传说，一直有人在争论。
就算这样，也要成为神吗？
所有人都说，神无恐惧，不入轮回，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那为什么不成为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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