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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偶识好友 护送狰狞

    多数所谓皈依入门的弟子,面对这乱世致使的外出化缘,却是心中充满期待与喜悦,终究是没多少心性安定之人,更有甚者在当日午后便离开了慈莲庵,庵里的余粮不剩多少,对于眼下仅剩突然病倒的主持,监院和无忘自然是留下照顾,粮食还是足够三人支撑不少时日。

    出了庵门的无意头也没回地离开,但脚下的步子缓慢沉重,好不容易有了家的温馨,却又是无奈离开,此情此景下,就连监院无念在她心中也升起不舍之情。

    ‘要如何……方能制止战乱?还万民一个安定。’

    沉默无声的提问自然是沉默无声的回答,吞下内心的苦涩,无意走向吴家村但并未出林子,而是驻足在与满郎中之子满足分别的地方,凭着记忆中他逃跑的方向走去,杂草丛生中,在腐叶层层之下,发现残骨二三,而在其中一块人骨上旁,躺着蕃荷菜干叶的脖坠,无意不禁热泪盈眶,她拿出傍身的切药刀,费了不少时间割出一块木板,就如先前在平城之外那样,摞了座与父亲一般的坟堆。

    再会,家乡……

    生活层出不穷的苦难,终究会逼迫人学会拾掇自己的情绪,无意向狰狞地出发,恰好狰狞地的去向就是东方,也不知,那边的结果又是什么,无非是更多的磨难,更多的劳苦,好在自己已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至少……她相信主持说的:

    一路东行,自有结果。

    狰狞地在西疆外东南向,好在这里的目前的统治是稳固的,故此,一路所经皆是起义军的领地,本想借用白常义所赠的义字币讨个方便,谁知起义军待她热情周到,不仅一路相送,更有甚者以酒肉款待,无意身着裟袍,面对佳肴美酒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但转眼想着自己已落难这般模样了,又有何受不得的。

    ‘活着才是要紧事,民以食为天嘛!’

    起义军一路护佑她至与狰狞地的交界处,只因战事在身,不便多送,但也替她免了一程劳累,恰好有路经狰狞地的镖队同行,可惜运气差了些,前日里大雨倾盆,路途进程自然是缓慢了,眼看着黄日西垂,想必只能是在外对付一宿,鉴于无意的姑子身份,队中镖头更是让出一张车来,又摞起货箱挡风将就着。

    月明星亮,众人围着篝火架火烤肉,来言去语间得知镖头名为郑兴庄,因其父是制衡教教众,故在制衡教长大,受教派信仰影响,自强自身但不借以欺人,也不好与人争斗,但又不喜制衡教的教规束缚,因爱山水美景离开了教内,随意游历之时到了女军坞,恰逢此地镖局招人,便就地当起了镖师。

    郑兴庄可是个豪爽利落的性子,见无意一个只身的姑子在外化缘甚觉辛苦,年纪又这般小,更是在先前的言谈中听闻了她的经历,心泛怜悯,打心眼里将她看做了自家的妹子,烤好了的兽肉谁人都不许先动,切块蘸料,皆是他亲力亲为后才放进无意的碗中,这般举动在平日里上镖的镖头身上可没有,着实是看得众镖师咋舌挠头,郑兴庄可不在意他们。

    “无意小师太,这酒……可吃得?”

    在慈莲庵里无意并未饮过酒,但更小的时候,阿爹倒是时不时沾一筷头的给她尝尝,眼下气氛浓切,盛情难却,无意便接过酒碗,伴随着过往的心酸一饮而尽,触景生情驱使的泪珠滚落,郑兴庄见状问之,被她以烈酒刺鼻遮掩了过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无意带着三分微醺躺上了镖车,没多久便睡去,几个镖师见状这才去旁地行个方便,回到篝火只听郑兴庄催促几人早些休息,几人眉眼暗示后,一把围坐在他身边,其中一人问道:

    “镖头,您知道小弟是入行不久,小弟好奇……您入镖师行当可有多少年了?”

    郑兴庄沉思片刻,答:“呃……少说也有十五年了。”

    “嚯!这可是老资历了,您这般长期在外,嫂嫂也不怪您?”

    “嗨!什么嫂嫂不嫂嫂的,我至今一人独居,我这性子,这行当,可不大适合婚娶。”

    “哥,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那顶多是缘分未至,说不准您的红线月老早替您牵好了,就等着良辰吉日了,”说着,镖师连连拍着郑兴庄的肩头:“哥,这些年来,您就没想过女人?”

    郑兴庄一言不答,脸上的通红不知是羞涩还是醉意,几人不敢作声,直到他最终叹了口气,抬手扶额挡下半张脸,瓮声瓮气地嘟囔:

    “怎会没想过……”

    “哎!我就说嘛!咱哥几个都是男人,堂堂的汉子,怎会不想?是不是?”

    其余几人哄笑,可接下来那个新入行的镖师却是一鸣惊人,吓得其余镖师冷汗直流,只见他忽而低声下气,贼眉鼠眼道:

    “大哥,这姑子您或是没细瞧,小弟可是看得真切,别说是身着僧袍,可这模样身段可称之为妙哉啊!可……不就是月老给您送上门的姻缘?”

    其余镖师闻言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何况开口吐字,却见郑兴庄却是跟着憨笑起来,问道:

    “老弟为我如此着想,我真是深受感动,只是你若只为了我,我可不信,你到底……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哎呀!还是大哥英明,小弟的意思是,若您不喜欢这小姑子,可否……让给弟兄们舒爽……”

    话未说完,只见郑兴庄抽出随身的匕首一把扎进他口中,手法凌厉,一刀便割下了舌头,接而又是寒芒闪过,喉破人亡,其余镖师见此状这才松了口气,更有人鄙夷道:

    “真是活腻歪了。”

    镖师们抬起尸体扔去远处,郑兴庄待他们回来后才开口道:

    “兄弟们跟了我不少年,少的也有两年多了,都是知道我脾性的,今日这小子当了榜样,想必你们也知道我老郑是说到做到之人,我立下的规矩是乱不得的,咱好好做镖师,辛苦是辛苦了些,但钱挣得踏实,你们平日里缺用之时我也从未不给过,我也知道你们个个老少爷们的心思,哪回入了城下窑子,进烟楼的花费我有说舍不得的?日后……有人敢在我队中违法乱纪,道德沦丧,那便是与这小子一般后果!”

    其实除去那不知好歹的新镖师外,能跟着郑兴庄这么多年的都是信得过的兄弟,只是以防万一再叮嘱警告一番罢了,本要遣散众弟兄,郑兴庄觉得不妥,接着道:

    “这小姑子,眼下我便是认做了自家妹妹,劳各兄弟记住了,往后若是离开了镖局,在路上偶遇我家妹子,还望各兄弟伸出援手,大恩大德,我郑兴庄没齿难忘。”

    郑兴庄不知道的是,深受战乱摧残和主持教导的无意,并未因酒入睡,而是一直装睡防着几人,即使镖队要发难于她,她也可凭着身手逃离,但眼前这一出好戏,也足以让无意对镖队放下心来。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无意随郑兴庄坐在镖队头车,她佯装漫不经心的欣赏景致,实则也在偷偷打量郑兴庄,即使郑兴庄再是大大咧咧的汉子,也感觉到了小姑子异样的目光,便撇过头问道:

    “怎的了妹子?有何不舒坦的地方?”

    昨夜保护之事过后,无意也是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兄长,便是有意无意地暗示,问道:

    “郑大哥从事镖师几许年?”

    郑兴庄不疑有他,直答:“嘿!有十五年咯!说不准我领镖队的日子,你还没出生呢!”

    “十五年啊!我如今也不过快十六了,您可是老资历了,这般长期在外,嫂嫂也不怪您?”

    “嗨!什么嫂嫂……”

    话刚过半,郑兴庄这才反应了过来,眼中满满的诧异,又夹杂着些许尴尬,见无意朝自己挤眉弄眼的,也便是知晓昨夜的事没藏住,便答道:

    “孤身久了便也是习惯了,镖师长年累月在外,若是让家妻苦等,我既不放心,也有愧于她,倒不如就这样一了百了,不是还有兄弟们嘛!哈哈哈!”

    “嗯……所以……兄弟们也就应该如您一般孤独着,陪着您到老吗?”

    此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令郑兴庄只觉得醍醐灌顶,十几年来只顾着与兄弟们的畅意舒爽的情义,却忘了他们也是为人子,说不准家中的父母也是催促多时。

    “我师父也是花甲之年了,年老体弱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很是需要人照看,贫尼不才,倒是为镖头想了个主意。”

    “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西疆的平城东南向有座吴家村,村外林子里有座慈莲庵,我的师姐无忘是个好女子,心性淳朴,善良勤劳,若镖头不舍镖师的行当,她来照顾令尊令堂甚是让人安心,即使老了,两人相互依靠也好,不至于晚年孤凉,您说对吧?”

    无意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道像极了村里的媒婆,而郑兴庄眼下也如羞得满面通红的小媳妇儿一般,手握缰绳,身姿竟还有些扭捏:

    “无意小师太所言极是,这些年来从未为此思虑过,即使耽误了自己,也是不孝于父母,更是对不住弟兄们,我……郑兴庄决定了,这趟镖后回到镖局,若弟兄们愿意留下的便留下,愿回去圆满余生的便离开,到那时候,我就……去一趟……慈莲庵?”

    无意斜眼看他:“去?还是不去啊?”

    “啊!那就去,去去去!可是……这入了门的姑子,怎么出门呢?”

    “哈哈哈哈!何来出门一谈,那叫还俗,既可入,便能出,只要我那小师姐愿意便可。”

    无意虽害怕自己擅自做主,但其实是有几分私心的,她心疼不过年岁三十六七的无忘师姐过早入门,恰逢郑兴庄也是个爽利却粗中有细之人,若是能撮合倒好,剩下的也就只能看月老是否真让二人有此良缘了。

    时过午后,镖队停在一条溪水旁,溪水那边便是踏入狰狞地的境地了,相识一场不过两日,却如多年老友般依依不舍,但无意已有主持当初所期盼的那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前路坎坷必要去往。

    “妹子,若有难处,便来女军坞延东城的顺平驿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