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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酒后露心声 善果得善缘

    地洞里,琉璃罩着飞舞的夜炤,攀附于壁上火光闪烁,而夜炤灯似蜿蜒的蛇无止尽地探入深处,与灯火相互辉映的,还有汗如雨下的工奴,凿石器具挥舞如锤,砸在远古长存的大地上,回响着苍悠的律动,此时,锣声震响地洞,工奴纷纷放下器具,倚墙而坐,等着伙夫推着餐车分食。

    天下历来对工奴就是不公的,无尽的压榨劳力,命如草芥,起早过鸡鸣,眠晚过家犬,而吃食上更是克扣,面点能是干净的已经不错了,更别谈有肉吃,十天能有一次也是要烧高香了。

    餐车推至最里,已是过了一刻钟余,伙夫拿起碗,舀满淡如白水的汤,又将两个馒头泡进去,递给最后一个人,并坐在他身旁,那人灰头土脸瞧不清模样,只有一双眼睛四下扫量,将一块石头偷偷塞给他,伙夫以身躯挡着,借着夜炤灯照耀却是暗淡无光,良久,伙夫那肥头大脸上乍现一对八字眉,不满地低声责怪:

    “老子天哥来天哥去的,你就拿这破东西忽悠老子?”

    天哥未答话,只是脸色充满了疑惑不解,伙夫接着道:“土疙瘩不亮,老子撒泡尿拿火照都比这亮!”

    天哥眼中闪过凶恶,把馒头塞进怀里,抬手便将汤水泼了伙夫一脸,接着瓷碗劈头盖脸地砸去,狠声道:

    “睁开你的泡子再好好瞧瞧!少满嘴喷秽!”

    旁人不知他二人在为何事低语,但见伙夫受伤,欲上前帮忙以巴结,却被天哥瞪眼吓了回去,毕竟朝夕相处的同僚,这要是盯上了自己可有的受的。伙夫虽怒火中烧,但天哥确实从未骗过自己,且先忍着性子抹了把脸,手上沾黏着鲜血擦拭石头,只见血水被吸收殆尽,在夜炤灯的照耀下呈现幽暗赤红的色泽。

    “天哥!这……”

    伙夫刚惊呼出口,便被天哥用馒头堵住了口,又听他道:“好事!得多流血!”

    “多少?”

    天哥刚摆出俩拳头,便见伙夫露出了难色,他也知道这是在装模作样想少出钱,也是不多废话,抬眼盯着他,手上已是摸上了器具,淡然问道:

    “要上工了?”

    见状,伙夫脸色吓得惨白,自然知晓他的言外之意,忙转口:

    “哎呀哎呀!玩笑啊!玩笑,天哥你知道小弟的,生性爱玩笑嘛!”

    天哥扔下器具,正色道:“这事价值连城,我要一双拳头不过分,不信……你出去让人上眼便知。”

    “呃……那好!天哥敞亮,我也不能不明事,”说着,伙夫向他腰间挂上一囊袋:“我折了两下,这是四只拳头的,不然放不进去。”

    “嗯!我还要告假,十天,明天就走。”

    “天哥,你这……”

    天哥不容他多狡辩,直言打断道:“你有法子的,不然这肥差轮不到你。”

    “行!给天哥颜面,这事包我身上,话说……你这般急着走……是要去哪?你得给兄弟个底,不然……到了时候,工头没处去寻人。”

    “嗯!不远,就山水镇,只不过多住上些时候。”

    此番风波过后,马帮与青安帮得以将林寨收入囊中,也至此更名为双联帮,青安帮帮主也非不识大体之人,既然马毅诚心将帮主之位奉上,而副帮主之位自然是落在他头上了,黑猿非人,自然无求无欲不在意奖赏,倒是对死在此役下兽阵里烤熟的兽肉大快朵颐,白雨良随无意在寨子里休整了两日,便启程前往白老庄,而为免路途遭到野匪劫掠,或是异兽迫害,马毅亲自带了一支人马护送,而这时黑猿似乎不满无意先前的不辞而别,竟也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纵使路遥千万里,归途车徐心亦喜,去往白老庄的路上,白雨良不停地细说这沿路的风景,哪块巨石过去有果林,哪条小道过去有湖水,哪棵老树后面去不得,只因有异兽作乱,无意不知那两瓣薄唇里,怎能与节庆时的百家烟火一般说个没完:

    “我与你说,咱白老庄的佳肴可多了,烤山雉、罐煨土鸭、熏肉汤锅、椒焖嫩兔、酱汁烧鱼、还有各种花瓣做的糕点,果子酿的酒,”说到这,白雨良似想起了什么,提议道:“小师太,你既然是外出化缘,不如……就在咱白老庄住下吧?”

    “暂住几日也不是不可,但定居于此倒是罢了。”

    “这……这是为何?”

    “既入门中,轻易退出自是对不起主持的救命之恩,更何况化缘本就是广结善缘,你我善缘已结,又何需奢求更多呢?受困林寨面上看是我救你,但若无你相助,我也不得脱身啊!此行善积德,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后人积福。”

    白雨良再三相邀,皆是被无意婉拒,见是如此也不再强求,但定要让她在白老庄多待上几天,或是凉风袭人,坐在车里也觉得丝丝寒意,无意在行囊里摸寻着衣袍,忽而手触硬物,拿出一瞧却是那木牌,上头刻着:

    ‘你我虽有别,结交在相知’

    残霞红艳似血,笼罩人间昏沉欲眠,靠近了白老庄的势力范围,马毅便率众离开,二女所乘马车停在了白老庄西门外的据点口上,见此时此刻有人至此,守卒警觉,虽是剑拔弩张,但并非似先前林寨的匪徒那般粗暴无礼,只是高声呵止,问道:

    “来者何人?”

    “白家长孙女白雨良,携慈莲庵小师太无意,欲回白老庄。”

    “白雨良?!”

    守卒先惊后喜,但数载未闻踪迹自然恐其有诈,只见据点大门半开,几只异兽先行,骑兵随后,异兽虽身是家犬,但爪如狼,牙如豹,围着马车龇牙细嗅。无意见此阵仗怎会不惧,只见她身子微微后倾,脚掌贴马臀,若有不测便蹿进车内带白雨良脱身。可她不知道的是,她自以为的掩人耳目早被骑兵看在眼中,更是误以为她心怀鬼胎,欲要逃走,便是拔刀逼问:

    “小师太,某将敬你是门道中人,无心向您动粗,但若您心怀不轨,可莫怪我弟兄几人手下不留情了。”

    “柳白才,你胆敢动粗,我便告诉老太爷!”

    白雨良六载终回白老庄,白家人是热泪盈眶,而庄子里人人喜上眉梢,家家鼓乐齐鸣,张灯结彩,仿佛回来的是自家的闺女,宛如过年节那般吉庆。

    白雨良得归的头功自然在无意身上,白家人更是不分老幼尊卑,将她硬生生按在了酒桌的主位上,不容她多打量白雨良几眼,白家人已是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更让人大开眼界的是,无意身为姑子竟毫不拒酒,几番猜拳行令下来已醉倒数人,而她更是借着酒兴踩椅登桌,若不是白雨良拦着恐怕要耍酒疯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无意借口行方便离开酒桌,步履蹒跚,东摇西晃,白雨良并未多想,可时候已过半刻,起身去寻却不见人,她毕竟是聪慧的女子,转眼便想到了法子,哼着受困林寨时的曲谣,不一会儿便得到了回应,寻声而去,也不知无意怎的登上了阁楼,而白家人也是颇有雅兴的人家,本是放置杂物的阁楼竟还造了扇窗,二女便并肩相倚而坐。

    月光皎洁,似薄纱穿过天窗轻抚二人身上,无意侧过头再次打量着白雨良,只见她脸庞圆润似鹅蛋,杏眼娇柔,肌肤虽在林寨的苦难中黄面红疮,并不阻碍她的貌美,在酒暖的衬映下更是婆娑凄楚,不禁令人心生怜意。

    “你……你啊你,好法子,扮丑……以自保,好法子,”无意嘀咕着,心疼地轻触白雨良面上的疮口:“待来日请个良医,轻易可治,轻易可治啊……”

    “你喝过了,醉了。”

    “哪有……若真是,真是醉了,那我可要大闹宴席了,眼巴前……我还能与你闲叙,醉了么?”

    “是是是,你没醉。”

    “那是,我只是……只是啊!只是高兴着呢!”

    “哦?何事如此高兴?”

    “六年!你……熬了六年,终于回家了,见到了你爹娘,你祖父母,你叔伯兄弟,你……”

    闻言如此,白雨良不知如何作答,她知道无意的经历,更知她如今的苦楚,她并非是不接纳无意,只是她清楚,能阻止无意路途的只有已经消逝的家和人,而不是眼前的不属于她的温暖,而无意有很多次机会改变她如今沦落化缘乞讨的命运,她大可以留在吴家村,让满家父子送她去富主吴德处;她可以执意留在慈莲庵,与主持师姐以余粮度日;她可以在踏入狰狞地前,留在义军领地打杂过活;她可以跟随郑镖头,面恶心善的郑兴庄定会保护她;她可以与黑猿相伴,就在林子里无拘无束;她更可以在几天前就定居双联帮,马毅和黑猿怎么着也会捧着她。

    无意想家了,但她所失去的,不似白雨良那般,是苦熬六年便可重归的。

    “你看,看夜空中那颗明星,可有看见。”

    无意顺着她所指看去,答:“看见了。”

    “那叫岁星,曾听说若向其许愿可如愿,那时困在林寨时,我就向岁星许愿能回白老庄,果不其然,如愿所偿了。”

    “这样啊……”无意若有所思地点头,醉眼惺忪多看了几眼,问道:“那……它为何……时明时暗,又缤纷多彩的?”

    这话也是将白雨良说得一头雾水,探着头满天张望,这才发觉二人所说并非一物:“哎呀!你说的那不是星星,是宗山顶上的引灯。”

    “嗯?宗山……是何山?”

    “呃……有句话叫‘文入国院,武上宗山’你可听过?”

    见无意摇头,白雨良也非了解甚深,但在她竭尽所知下,还是听明白了个十之五六,宗山上有座院落,名为综合院,其意乃聚集天下各能,融汇各能所长之意,综合院主副分院十余,各有所长,所收门生不论过往善恶,不论身世权贵,皆是一视同仁,院主只看门生天资良莠,也正因如此,各国势力为培养人才,不少达官贵人早早将子女送入综合院。

    无意并不在意其中,却是醉醺醺道:“啊!知道了……知道了!武馆嘛!”

    “你可别胡言,武馆可不及其万分之一。”

    “哈哈哈!无碍无碍,僧士……僧士化缘,走到哪便是哪!可不管……不管什么国院武馆的,对吧?对吧……”

    白雨良任由她靠着自己昏沉睡去,夜已入深,寒风渐凉,莫看无意矮小,可喝醉了的身子却也是沉重得很,好在白雨良曾有六年劳力,勉强能搀她回屋。

    翌日清晨,无意本要悄然离开,却被赶早出门的白母撞见,白母见她脸色骤变,便猜中她所行为何,一声令下,这家仆数十的团团将她围住,此时酒态未散,身子不得劲,压根就使不出身法脱离,眼下无意如巫师作法一般左顾右盼,分不清东南西北,家仆似信徒,进,怕误伤贵客,退,怕惹怒家主,动静喧嚣自然是惹来了白雨良,这才将这场闹剧停了下来。

    白母怎会让大功臣轻而易举地离开,一手牵着无意,另只手紧挽她胳膊生怕她跑了,一路上不停地介绍着白雨良曾提起过的美味佳肴,更是要让她定居于此,旧话重提让无意不得不暗自感叹: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提及定居于此,无意仍是以先前对白雨良的那套说辞婉拒,白母这下倒是想起无意是庵里的姑子,而她清早出门正是要去庄里的庙宇还愿,便相邀同去,既然是朝拜神明,无意身为入门之人自然不敢拒绝。

    马车停在庙宇门前,无意随白母下车,打量庙宇见其非雄伟辉华之装潢,而是干净简洁,清雅朴素,庙门上的牌匾刻着‘如苑’二字,令无意不禁赞道:

    “如苑如愿,苑如其名,得偿所愿。”

    这六年来,白母虽非每日至此,但只要有闲暇之时,便会亲临如苑拜求,苑里的僧士皆认识这位这真心诚意的施主,白母也如到了自家院子一般随意出入大殿。几人朝拜上香后,投入香火钱,便在膳堂享用斋饭,如苑的主持有事外出,故而无法来拜见,就在这时,家仆着急忙慌而来,手上还拿着一封翎子信,白雨良见状问道:

    “这是何处来的急信?”

    “回主母,大小姐话,这是西疆来的急信。”

    闻言西疆,无意心中不由得一紧,自己的身世过往白雨良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她可否向白家人谈及过,白雨良自是聪明人,只是问向母亲:

    “娘,你怎的还与西疆有书信来往?”

    “嗨!别提了,你那仗义的小叔父总是如此,一场战杀了几个人也来封信,拿下几块地也来封信,就连他今日吃了什么美味,昨日见了什么美景也要书信一封回来,就他一个人,足以养活在西疆与狰狞地奔波的信使了。”

    “小叔父?我几时有个小叔父?”

    “你瞧瞧你,几年不回家人都不记得了,就那个……谷老,他胞弟的后人,你失踪前总说带你去西疆长见识的那个,白常义啊!”

    “啊!常义叔父!”白雨良连连拍手,母亲一说这才想了起来。

    ‘白常义!原来恩公是白老庄的人!’

    闻听恩人大名,无意是愣在桌前,筷子夹着斋菜迟迟没有送入口,母女见状问其故,便将碗筷放下,从贴身衣着里摸出一枚钱币,正是在平城得救时,白常义赠送给她的义字币。白雨良自然是不认得此物,但白母可是认得,无他,当年白常义随任衡朔起义时,就是在白家书房内,而南边起义军初始的兵丁和钱粮,皆是白老庄资助的。

    白母虽是嘴上嫌,但对于自己这个有志气的小叔还是颇为上心的,自然问无意义字币的来源,得知真相后不由得大喜,感慨道:

    “常义救了你,你又救了雨良,这,这真是因果善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