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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错了

    午后,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杜府门前。

    杜家众人已提前收到消息,早早侯着了。

    杜元凯看到车帘掀开,连忙上前搀扶道:“爹。”

    “老爷!”“老爷!”一众管家小厮也都围了上来。

    杜老扶着儿子的手,缓缓下了车,驻足望向高悬在上崭新的“杜府”门楣,心绪万千,神情复杂,眼角隐约泛起泪光。

    “恭迎父亲回府,”杜元凯看着父亲的鬓边又添了些白发,一段日子没见似乎苍老了很多,不由地压下心中的难受,特意欢声道:“咱们先进屋吧。”

    杜老点了点头,众人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簇拥着杜老进了府。

    然而杜府上下未能欢庆多久便又提心吊胆起来,皆因杜老突然大发雷霆,罚杜元凯去跪祠堂了。

    “你这又是为何?”杜老夫人卧病在床多日,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认可见眉眼清秀仪容端庄,得知今儿杜老回府精神顿时好了许多,本期待着合家团聚,却听闻杜老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教训儿子,叹惜道:“元儿这些时日里外操劳,都是为了你。”

    “我何尝不知。”杜老见夫人不悦,连忙宽慰道:“他此次行事太过凶险,我不过是让他反省一下引以为戒。”

    “我看你才需要反省!”杜老夫人嗔道:“就这一个孩子,你从小严苛也就算了,如今逢凶化吉好不容易团聚,你就非得今天给他教训吗?”

    “元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他从小聪颖,但古今多少聪明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杜老语气柔和神色坚定道:“我若能在他身旁时时提点,那也乐得做个慈父,可明早我便要启程了,今后杜家便要交给元凯了,他这样下去我如何放心啊。”

    “明早?”杜老夫人怔怔道:“那么快?”

    “嗯,我越快到章武郡,他们越早放心,你们也就越安然。”杜老眼底一抹愧疚,叹惜道:“哎,苦了你们了。”

    虽说杜老自认为为官多年尽忠职守、问心无愧,但未能光耀门楣,可叹啊,这就是忠孝难两全吧。

    “清平尚乐,安康何苦?”杜老夫人握住杜老的手,轻声道:“不论正道多难走,只要你想走,我就陪你一起走下去,你若累了,我们就休息,列祖列宗会明白的,你也要相信元儿,我看他啊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啊放心吧。”

    杜老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宽慰了许多。

    祠堂里,杜元凯趴在蒲团上睡得昏天暗地,这会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安心的时候。

    “咳咳。”突然祠堂门外响起洪亮的声音:“老爷,老爷来看公子了!”

    “这么大声干嘛。”

    “呵呵,小的看到老爷高兴!”

    “开门。”

    杜元凯闻声醒转,连忙坐起跪正,对着牌位叩首道:“列祖列宗放心,我一定好好建功立业,早日获得圣恩接父亲回洛阳。”

    吱呦一声堂门洞开。

    杜元凯闻声回头,温和地晚风拂面而过顿时神清气爽,越过父亲的身影这才看到门外天色已是月明星稀了,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舒服了。

    杜老走进祠堂,一言不发,点燃三支香插在香案上。

    杜元凯的半边脸被蒲团压出了一道道印子,深怕被父亲看到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保持着叩拜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杜老沉声道:“司马家和曹家的斗争还没有结束,今后若司马家要招揽你,你可能会进退两难,届时如何应对,你要早做打算。”

    “父亲放心。”杜元凯头也不敢抬,只朗声答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杜老叹了口气道:“无论今后是庙堂还是江湖,切记不要为了争权夺利去出谋划策,心立天地,命立生民,继往圣绝学,开盛世太平。”

    “父亲放心,我记住了。”

    “你初入官场,要小心谨慎,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杜元凯闻言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微微抬头侧脸看向父亲。

    “还有,照顾好你母亲。”杜老负手转身离去,行至门口停下脚步又加了一句:“照顾好你自己。”

    杜元凯欣然抬头欲起身道:“那我可以……”

    “不可以。”杜老拂袖而去,沉声道:“须跪足一天,好好反省,少一刻都不行。”

    杜元凯回身望向列祖列宗的牌位,轻声道:“列祖列宗在上,我错了,晚上给我爹托个梦吧,告诉他再不放我出去你们可就要生气了。”

    翌日晌午,杜元凯从祠堂出来,才得知清晨时杜老就已出发,而杜夫人也在刚刚启程,只留下了一封信。

    “叔父怎么这么急。”荀翊赶来时扑了空,诧异道:“叔母怎么也去了章武郡。”

    “翊兄,”杜元凯似笑非笑道:“你来晚了呀。”

    荀翊手一摊叹惜道:“我这提早用过午膳就赶了过来,竟也没能赶上恭送一程。”

    杜元凯无奈地笑了笑,垂眸道:“别说你了,我就在这府里也没能相送。”

    “分别总归是不舍的,叔父叔母定然不想你伤怀。”荀翊宽慰道:“没事,过些时日他们回来你去接就好了。”

    “嗯。”杜元凯沉吟着喝两口茶,若有所思。

    荀翊见状连忙也喝了口茶,欣然道:“好茶啊!香气馥郁,鲜活甘爽,口感醇厚,喉韵悠久,比我府里的还好喝,你小子可以啊,这新官还没上任,好茶先上了,这一会不给我整点带回去?”

    “本来就你们家的,还用得着我给你整点带回去?”杜元凯看了荀翊一眼,放下茶盏好笑道:“这是昨儿卫将军差人送来的金骏眉。”

    “哎哟,看来我这位大舅哥很是惦记你这新晋的尚书郎啊,”荀翊放下茶盏,扬眉含笑道:“之前在广化寺我说什么来着?”

    杜元凯不以为然道:“翊兄的这个妻妹,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主儿。”

    荀翊微微前倾,好奇地低声道:“那你呢?”

    杜元凯不置可否地一笑。

    两人又闲谈了一阵,荀翊便起身告辞,杜元凯来到门口,目送着荀翊策马离去,正要转身回府,看到一辆马车徐徐而来在府门前停下。

    “元凯!”一墨衣玉带的公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眉目如画,仪表堂堂,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羊祜!”杜元凯喜出望外,连忙迎上前道:“你不是去嵩阳书院修学了吗?何时回来的!”

    羊祜,泰山羊氏,乃上党太守之子,才女文姬的外甥,博学能文,思心清远,学通六艺,忠贯三精,文武兼资,以德怀柔。

    “昨晚回来的,今早跟兄长聊过才知道最近竟出了这么多的事情,”羊祜欣喜的目光中夹杂着担忧,关切道:“你可还好?”

    “好,好,”杜元凯拉住好友的手肘请道:“走,咱们进去说。”

    两人久别重逢,分外欣喜,一路言笑着往杜府里走去。

    十里长街熙熙攘攘,四下小巷窃窃私语,一派安宁的气象。

    琼浆阁的雅座里,向子期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濬冲是中了什么邪呢,这些日子天天来。”

    靠在窗边的王濬冲闻言放下手中书,挑眉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来可以,可你来了为什么不喝酒啊。”向子期两手一摊,眉宇间都是困惑:“我这里是酒楼,又不是藏书阁,你天天拿着本书一看一整天的,干嘛呢?”

    嗣宗一袭藏蓝色的长袍,剑眉星目,仰头饮尽杯中酒,斟字酌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哈哈哈…”任凭是嵇叔夜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举杯叹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

    王濬冲架不住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没好气地转过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看自己的书,耳根飞红,盯着书半晌也不见翻一页。

    隔壁雅间突然迎进了一群客人,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几人的交谈声。

    “听说昨天朝上,陛下下旨,盛赞太傅匡扶社稷,功盖千古,要册封丞相,增封八县,邑辆万户,特赐奏事不名,朝会不拜,群臣议事须避丞相讳,不得称名。”

    “文皇帝废丞相立三公,安群臣之心,绝震主之源,如今魏帝竟反其道而行之?”

    “这究竟是魏帝下的旨,还是……估计大家心里都清楚。”

    “唉唉那你可想错了,你知道司马太傅说什么吗?”

    “说什么?”

    “老臣年事已高,也上不了几次朝了,纵有驽马恋主之情,但无统领百僚之力,这丞相当不了。”

    “没当?”

    “嗐,当不当也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那也得当了才名正言顺啊。”

    “人家四朝元老、辅政大臣,可能早就看淡了登阁拜相。”

    “可惜没能亲眼看到太傅洛水边清君侧靖国难,杀逆贼诛余孽,是何等杀伐果决。”

    “啧啧当真是英明神武!”

    “再英明神武也是凡人,人心生来偏,太傅也偏心,此次嫡长子司马大公子因功获封长平乡侯,旋加卫将军,嫡次子司马二公子却什么封赏也没有。”

    “不会吧,这守城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估计犯了什么错功过相抵了吧。”

    “这哪能呢,听说司马太傅素来偏爱嫡长子,都封了长平乡侯了还舍不得让他分府出去住。”

    “没准是司马大公子不想分府别住呢。”

    “呵,分府别住多自在啊,就是寻常人家那孩子大了总归要是自立门户的。”

    “出不出去那大公子肯定都是遵从太傅的意思啊。”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噢。”

    “可不是吗?这子嗣多了一碗水端不平,子嗣太少了家道中落连个相互帮衬的都没有。”

    “你说的是丰乐亭侯吗?”

    “哎哟,哪还有丰乐亭侯啊,杜老都被贬为庶人流放章武郡了,可惜了这么一个纯臣,生不逢时啊!”

    “听说杜老夫人也跟去了?”

    “是啊,要说杜老和杜老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啊,你看除了杜老,哪个侯爷不是三妻四妾啊,就连舞阳侯年轻是个惧内的也有过四个夫人,而杜老一生独宠杜老夫人一人。”

    “可惜杜老夫人生来身子骨弱,好不容易才得一子,如今杜家一个独子孤零零地留在洛阳,真真举目无亲,也是可怜啊。”

    “呵呵,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人家年纪轻轻就要入朝为官了。”

    “与其说为官,不如说为质,且看吧,落毛凤凰不如鸡,连爵位都丢了,最后不过是权贵斗争的棋子。”

    “呵,我看你就是羡慕嫉妒恨……”

    “赌不赌?”

    “赌就赌!我还怕了你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那边雅间里津津乐道,这边雅间里忧心忡忡。

    向子期,嵇叔夜,王濬冲,皆是面色沉凝,各怀心事。

    但同样震惊的一点是:司马太傅,竟然抗旨了。

    半月之后,司马玥化名王月来到琼浆阁打听消息时,只能捡到只言片语了。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高阁之上,司马玥被掠过的鸟影吸引,转头看见窗外无边夜色,原本烦闷的心情顿时大好,拎起半壶桑落清酌,跨过轩窗,踏着青瓦在楼檐上坐下。

    迎着徐徐晚风,遥看楼下熙熙攘攘,长街川流不息,黑夜中的万家灯火越发璀璨,宛若坠落人间的星辰,高空中一轮圆月独明,薄云如纱,明暗清透,交替成辉。

    “慕容公子好兴致。”低沉清冷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司马玥仰头一看,微光中一袭昂藏七尺的身影从顶楼跃下,犹如断雁孤鸿。

    司马玥狐疑地看向顶楼,之前店小二明明跟她说顶楼是阁主私房,外人不得入内。

    “应该称司马公子。”王濬冲落定在司马玥身边,眸光中闪烁着一丝不悦,声音却透出几分欣喜:“不知此次你又是顶谁的名?”

    “司马玥。”熟人见面,司马玥也不遮掩了,指了指自己呵呵一笑道:“我这次用的可是自己的名。”

    王濬冲不以为然地坐下,望向夜空道:“司马月赏月,新名字挺应景的。”

    司马玥笑道:“濬冲公子想错了,此玥非彼月。”

    王濬冲抬眉含笑望向司马玥,清辉之下,明眸蒙上了一层柔光。

    “我是王月的玥。”司马玥眨了眨眼睛,揶揄道:“濬冲公子往舞阳侯府送了一个月吃食了,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

    还真没有,王濬冲连忙移开目光,努力平静道:“在掌如珠异,当空似月圆。好名字,看来太傅把你当宝贝了,藏得甚好,一点消息都不走漏。”

    司马玥撇了撇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爹起的名字不是我娘起的呢?”

    “你娘是舞阳侯夫人?”

    司马玥扫了王濬冲一眼便望向明月,落寞地笑了笑却不答。

    王濬冲心下立时明白了过来,有些不安地瞥了司马玥一眼,沉默了一会,才些许期盼地问道:“你,这么晚还在这,不是真来赏月的吧。”

    “当然不是了,我与你一样,”司马玥含笑挑眉,小手一挥,豪气干云道:“是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王濬冲先是笑意渐起,忽而面色一沉。

    司马玥不知道哪句说错了,干笑道:“说来惭愧,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琼浆阁最好的不是酒,而是文人雅士的各路消息,失敬失敬。”

    王濬冲冷哼道:“以前不知,怎么现在又知了。”

    “父兄不让我过问。”司马玥仰着头,倔强道:“那我只好自己来探听了。”

    王濬冲随口道:“探听什么?”

    “我也不知道,”司马玥忽然侧身盯着王濬冲看,直看得他耳朵又红了起来,才笑道:“你知道的多,也许你能告诉我。”

    王濬冲不敢看司马玥的眼睛,只淡淡道:“什么?”

    司马玥越发凑近追问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王濬冲回忆起洛水边的一幕,冷声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司马玥欲言又止,总不能说她想知道为什么父兄准备跟杜家联姻吧,斟酌了一番道:“杜府怎么获释得赏的?”

    王濬冲想起辇台上玄衣玉带的少年扶着司马玥的样子,有些不是滋味,缓缓道:“杜元凯抓到了刺客,还有指认曹大将军的罪证。”

    “原来是这样。”司马玥恍然道:“杜元凯救父心切,但能在短短几日就破获立功还是有点厉害的。”

    “那你也想错了。”王濬冲戏谑地看向司马玥,阴阳怪气道:“是当场人赃并获的,就在洛水边,可比你想的要厉害多了。”

    司马玥愕然地瞪向王濬冲,朱唇轻启,半晌才憋出一句:“怎么会?”

    王濬冲不以为然道:“奇怪吗?不过是恰逢时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司马玥太清楚父兄的行事了,潜伏十年一朝出奇制胜何其隐秘,怎么让杜元凯成了漏网之鱼去了洛水边,再说曹大将军安排刺客如此大逆不道又是何等谨慎行事,竟也让杜元凯坐收了渔翁之利,事发突然还能以一己之力游刃于两大阵营之间,杜家若有如此财能,杜叔父又怎么会轻易被曹家陷害?

    “你的伤,完全好了?”王濬冲目光扫过司马玥的肩头,故作不在意道:“这么晚还不回府不怕他们担心你吗?”

    司马玥回过神,不在意道:“自从阿姐嫁到荀家,更没人管我了。”

    王濬冲看着司马玥一副无所谓地样子,心底腾升起一丝怜意。

    “干嘛这么看着我?”司马玥有所察觉,蹙眉道:“父兄都对我很好的,只是没空管我,刚好我就喜欢这样自由自在。”

    王濬冲起身道:“走吧,天色已晚,我先送你回去。”

    司马玥闻言一怔,缓缓起身道:“你既然已知道我是司马玥……”

    “那又如何?”王濬冲一身清辉,负手而立坦然道:“蒋国公是我恩师不错,但我不过是以七贤之名喝酒听琴的闲云野鹤而已,正如你父兄是你父兄,你是你,不是吗?”

    “据我所知,七贤素来对司马家冷言相轻吧。”司马玥学着王濬冲的样子负手而立道:“难道洛水一役后,七贤对司马家刮目相看了?”

    王濬冲笑了笑,淡然道:“七贤并不涉政,从来不是针对哪个氏族,司马家也好曹家也罢都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只是被有心之人散播,久而久之以偏概全了。”

    司马玥闻言,开心地点了点头。

    王濬冲看着司马玥,凝眸正色,轻声道:“所以下次再来,你不必再躲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躲着你。”司马玥下巴微扬,狡黠道:“难道你一直在等我吗?”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一脸冷俊、针锋相对的少年,此时两耳通红,薄唇微张,目光流转,有些无措的模样,司马玥噗嗤笑了起来。

    王濬冲有些窘迫地侧过身:“你笑什么。”

    司马玥坦然道:“开心啊。”

    “为何?”

    司马玥转头看了看夜空道:“清和晚风,溶溶月色,共赏之人就在身侧,不应该开心吗?”

    “应该。”王濬冲会心一笑,微微垂眸低头,几不可闻地轻声道:“我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