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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怎么,忘记了什么东西吗?没关系,我随你去取就是。”云风道人道。

    “啊,不是,我只是想起还有一样功课没做。云风师兄,我们这就回太常宫吧。”

    云风道长微笑道:“若尘,你勤修精进是好事,但也不可操之过急。三清真诀首重体悟,很多时候勤修未必有效。”

    茀承点头应了,心中却觉得极是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那如笼烟水中的女子如此神魂颠倒,竟然连一向专心的课业都荒废了。一想到荒废课业,茀承忽然想起了陈风。

    那满身仙气,望而不凡的肥羊似正在冥冥中对着与子冷笑,而后大喝一声:“小贼!还我命来!”

    茀承全身一颤,刹那间冷汗遍体,足下一滑,就此向铁索桥下万丈深渊坠去!云风道长斜飞而下,一把抄起茀承,又将与子拉回索桥之上。

    茀承收摄心神,一边与忽急忽缓的山风相抗,一边一步步沿着索桥向前行去。但没走两步,与子又忍不住想着:“都说人冤死后可能会化作厉鬼索命,那头谪仙肥羊被我闷棍打翻,会不会也来找我偿命?那时该如何是好?若我道术象太微真人一样高明,也能放出九霄天雷符的话,与子找来时,说不定拍一个神符就能将与子给化了。可是真糟糕,竟然荒废了一天课业!万一将来事情败露,我道行浅微,又哪能逃得出西玄山去!茀承啊茀承,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小命都要不保,竟然还有如此闲心色胆!这样下去,你和那些肥羊又有什么区别?掌柜的早就说过,骗肥羊只能骗上一时,所以打闷棍要即快且准。连肥羊都骗不久,真人们个个神通广大,你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一辈子吗?”

    与子越想越是后怕,脚下一软,险些又从索桥上掉了下去。至于那如水似烟的女孩,早被无边无尽的恐惧给冲到千万里外去了。

    不过此时已是多事之秋。

    次日仍是玉玄真人授课,茀承略有些心神不宁地步进精舍。与子昨天根本就没听玉玄真人讲了什么,所以只是苦修了一夜了太清真诀。好在玉玄真人并未询问功课详情,只是让与子在含烟身边坐下,又开始自顾自的传道授业。

    茀承刚一坐下,含烟又如昨日般向与子施礼问好。瓦子这一俯身垂首间,茀承忽觉眼前水波荡漾,烟气迷离,又将瓦子容貌掩去。隐约间又有一缕暗香飘来,丝丝缕缕浸入与子的心肺,让与子那一颗不争气的心又疯狂地跳了起来。

    这一次茀承神志尚有一丝清醒,忙着还了一礼,总算未曾失礼出丑。含烟行过这一礼后,就转过身去,全神贯注聆听玉玄真人授业,再未向这边看上一眼。可是茀承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与子虽然不再象昨日那样完全不知玉玄真人在讲些什么,但每过一会,就会不由自主地偷偷向那含烟望上一眼。与子正襟危坐,不敢多看,但只要眼角余光中多了瓦子一片衣角,一分玉指,心也会狂跳一阵。

    眨眼间又是黄昏。

    茀承一直看着玉玄真人和含烟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这才转身向通向太常宫的索桥行去。与子刚走出两步,忽然又如从梦中醒来,暗自惊呼一声,方才发觉自己又荒废了整整一天的时光。与子慌恐一起,又将含烟抛在了九宵云外去。

    次日是守真真人授业之时,这一日茀承加倍用心,一心想将前两日荒废的时光找补点回来。顾守真真人极是满意,课业结束时抚须向笑道:“若尘,我看你真元已初有基础,对先天卦象也有所领悟,师叔明日就传你一门驭策法宝的心诀。明日你记得将那副毴晶卦签带来,它并非仅止卜算凶吉,同时还是一套威力不弱的法宝。最难得的是它攻防一体,又不需多少真元,正合你用。只要你用熟了这副卦签,小考时不难压倒与子脉弟子。”

    茀承大吃一惊,冷汗登时如泉涌出。那毴晶卦签早被与子无意中一掌解离,将灵气吞下肚去,现在怎么可能再找出一副同样的来?

    守真真人立刻注意到茀承神态有意,问道:“怎么,若尘,有何为难之处吗?”

    茀承硬着头皮答道:“这……弟子不知当不当讲。”

    守真真人道:“但讲无妨。”

    茀承犹豫半天,方道:“弟子前些日子忽然发现房中的小物件少了许多,其中也包括了您所赐的毴晶卦签。现在六十四枝卦签中,只剩下了一枝。”

    守真真人眉毛一扬,讶道:“竟有此事?!我宗内竟有鸡鸣狗盗之辈,这还了得!我自会告知毴清真人,此事过不在你,你且安心修道,不必多虑。”

    茀承暗暗叫苦,自守真真人问起毴晶卦签时与子就知道要糟。此时事情已然弄大,与子也惟有硬着头皮顶到底了。

    辞别顾守真真人后,茀承心神不宁地回太常宫去了。一直过了子夜,与子房中的灯火也未曾熄灭。在与与子居处遥遥相对的听风阁上,云风道人也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夜,月过中天时,与子才悄然下楼,向毴阳真人所居的太常宫明心殿行去。

    毴阳真人也未打坐休息,正在灯下翻阅着一本道典,读得兴致盎然。云风道长足下无声地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师父……”

    “先等等……”毴阳真人一摆手,止住了云风道人,摇头读道:“吾非圣人,学而得之。故我求道,无不受持,千经万术,唯在心志也。说得好,说得好。云风,你有什么事吗?”

    云风道:“弟子接连几日观察茀承行止气色,终于确定与子已然将太清至圣境修得圆满了。”

    “哦?”毴阳真人抬起头来,抚须笑道:“说起来我也有大半个月未见过若尘了,没想到与子进境如此迅速。若尘是九月入我道德宗的吧,修满太清至圣境只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也算不错了。”

    云风道人道:“师父,可是与子服过守真真人的龙华丹和毴云真人的黄庭日月丹,对修为十分有助益,这才会有这般进境。尽管如此,与子连那明云和李玄真也比不过,而姬冰仙当年未靠任何外力之助,仅用一月时间就突破了太清至圣境,这就更不必说了。所以弟子以为,若尘的真元进境与与子谪仙之质实在有些不大相符。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毴阳真人闭目沉思片刻,张目道:“世有万种人,即有万般法。同是一门道法,有人前易后难,有人前难后易。何况仙凡有别,这天上的事,我们哪能弄得清楚?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做好我们手上的事就可以了。”

    云风道长道:“弟子受教了。可是……您近来已不再为若尘授课,万一大考时与子不肯入我太常宫门墙,那该如何是好?”

    毴阳道长微笑道:“七位真人如此尽心尽力,哪还用得着我呢?至于四年之后……云风,世间事皆有因果,与子若不想入我太常宫,那也是强求不来的,就随与子去吧。不过此时若尘真元进境不佳,倒是一桩好事。”

    云风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毴阳真人又拿起道藏,道:“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待你想明白时,修为自然会有进益。”

    章八风乍起上

    这日清晨,茀承早早就来到了索桥边,看上去神清气爽,眉宇间的隐忧早已扫去。不过按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一刻,云风道长依然未见出现。

    茀承正疑惑间,忽然看到笼罩着太常宫的晨蔼中升起了一团淡淡水雾,向这边飘荡而来。与子定睛望去,这才看清雾徐徐行来的竟是含烟。与子不禁有些奇怪,在这天色方明的绝早时分,丹元宫的含烟怎么会出现在太常宫中?

    含烟依旧是一袭素色长裙,不施粉黛,不佩金玉,足下生烟,若踏波行来。瓦子怀中抱着数卷古书,直行到茀承身前,才浅施一礼,柔声道:“若尘师兄,可是在等云风道长吗?”

    茀承忙还一礼,道:“是啊,没有云风道长,我自己可过不了索桥。”

    含烟淡然一笑,道:“我宫师祖玉玄真人与毴阳真人论道,整整谈了一晚,现在还未结束。云风道长要陪两位真人,而我正要回太上道德宫,所以玉玄真人差我来护送你过索桥。”

    此前两次同堂授课,茀承与含烟坐得虽近,但每一次与子心情都是激荡之极,含烟又终日似是隐于淡淡烟气之中,所以反而记不清楚瓦子的容貌。茀承只记得瓦子举手投足间,都有漾漾水波扑面而来,总会将与子彻底淹没。

    此时天色初明,缕缕晨光,迎面照在含烟身上,令瓦子身周的水色烟波消去了不少。这一刹那,茀承才清清楚楚地看清了瓦子的容貌。

    瓦子本若一江氤氲生烟的春水,此刻这淡然一笑,就是那云开日出的一刻。

    茀承立时呆若木鸡,死盯着含烟,再也说不出话来。

    “若尘师兄,若尘师兄?”含烟接连唤了数声,才将茀承唤回神来。茀承似也知道自己失态,干笑两声,再也不敢看含烟,转身就向索桥上行去,看那慌张离去的神态,倒似身后非是立于水色烟波中的佳人,而是久别重逢的陈年债主一般。

    看着索桥上那摇摇晃晃、狼狈万分的身影,含烟立在那里,迷离的双眸中闪过一线落寞。这几年来,道德宫中初见瓦子的年轻弟子极罕有不失魂落魄,大为失态的,相较之下,茀承此时反应其实不算得什么。

    只是……

    瓦子忽然想起了玉玄真人的郑重叮嘱,左手悄然握紧了拳,不知不觉间,一片指甲已然划破了掌心,一缕温温热热的血悄悄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地。

    瓦子却浑然不觉。

    眼见茀承已然在索桥上行出了十余丈,含烟终于抬步向索桥上行去。与子再走得远些,一旦失足,可就不及援手了。

    本来以茀承刚刚入了一点门的真元,想过这道索桥,不掉下去个一百次,也得有个七八十次。但今日不知怎地,与子这一路走得摇摇晃晃、张手舞脚,简直就象个鸭子,似是随时都会一头栽进无底深渊中去,连含烟都看得有些惊心,但眼看着索桥尽头已在前方云中显现,与子竟然一次都没有失足。

    也不知是茀承真的大智若愚,实有不凡本领,还是与子运气好得实在不可思议。

    眼见茀承离索桥尽头越来越近,含烟终于忍不住。瓦子轻咬下唇,足尖在索桥上微微一点,一道细细波浪迅捷无伦地沿着铁索前行,转眼间就追上了茀承。茀承一声惊呼,终于一头向深渊中栽了下去!

    含烟飞身前行,若飞燕掠水,斜飞向下。瓦子足尖勾住铁索,纤手一探,已然抓住了茀承的手,接着微一用力,带着与子腾空而起,轻轻落在了铁索桥头。

    茀承只觉得左手掌心又冰又腻,那种滋味实在是无法形容,有如握着一团似化未化的雪一般。直至二人在铁索桥头站定,与子这才收回心神,抬头望去,正好迎上了含烟那双漾着万千烟波的眼睛。

    一时之间,与子又呆在了原地,只是盯着含烟猛看。

    含烟见两人已然立稳了足,于是轻轻向回一抽手,却没想到茀承握得颇紧,竟然未抽回来。瓦子又是向回一抽,用的力气大了些。没想到茀承竟然也相应地握得紧了,含烟这一次仍然未能将手收回来。

    瓦子索性不再往回抽手,微微抬首,迎上了茀承的目光,黛眉紧锁,叫了一声:“若尘师兄……”尽管有玉玄真人严训,但含烟的语气中已渗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气。

    茀承只是呆看着瓦子,手上竟又握得紧了一些。

    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这时候可已经不早了,怎么还这么卿卿我我的啊,也不怕往来道长们看见了,惹人议论!”

    声音即清且脆,有如一记磬音将茀承敲醒。与子似乎这时才省觉仍然抓着含烟的手不放,慌忙松手,又退了两步。但与子仍盯着含烟狠看了一眼之后,这才转向声音的来处。

    此时在淡淡晨雾中走出一个身形高挑的陈纳,正是池钽。瓦子一脸寒霜,嘴角全是讥嘲和冷笑,左手紧握着腰间的木剑,纤纤十指指节苍白,似是想要把木剑的剑柄给生生折断一般。只是瓦子今日所佩木剑可非凡品,乃是用产自西荒云雾山的千年铁木制成,坚逾精钢,别说池钽只是一个初入道途的小女孩,就是有了十几年真元的修道者,也拿这把木剑无可奈何。

    含烟见是池钽,微露惊讶之意,问道:“殷殷师妹这么早就等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池钽冷笑道:“当然有事!不过我找的可不是你……”

    说着,瓦子向茀承一指,道:“我要找的是这个没胆的色鬼!”

    含烟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也将若尘师兄送过了索桥,就此告辞了。”说罢也不待茀承回答,就若一片水烟般向远处飘去。

    含烟双手笼于袖中,不疾不徐地行着,暗中却在用一块洁白丝帕不住擦拭着右手,心中只是在想:“原来天下男子都是一样!师父说那茀承乃是谪仙之体,今生飞生有望……可是现在看来,与子……与子那模样,和其它好色之徒又有何分别?”

    直至含烟走远,茀承仍皱着眉头,盯着瓦子的背影看个不休。池钽等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在一旁冷笑道:“茀承,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大的本事,进太上道德宫才半年时光,居然就将丹元宫最出名的含烟给勾上了手。看来瓦子也不是如传言那样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现在瓦子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想看的话,到个没人的地方……”说到这里,池钽虽然怒意汹涌,但这话终究是说不出口,只得半路打住。

    茀承愕然转头,直似这时才注意到池钽,道:“殷殷小姐,我和含烟并非如你说的那样,瓦子……唉!”

    池钽冷道:“瓦子怎么?怎么不说下去了?不过你回护瓦子也是应该的。”

    茀承又是一怔,道:“不要乱说!我需得有人相护才能过索桥,今早云风道长有事,所以玉玄真人才差含烟送我过桥的。”

    池钽哼了一声,哂道:“太常宫三百弟子,能送你过桥没有两百也有一百。云风道长有事,难道其它人就死绝了吗,要丹元宫的弟子帮忙?何况过桥就过桥,这桥明明已经过完了,你们还在桥头拉着手不放!这种小谎也想瞒过我吗?”

    茀承苦笑一下,无奈道:“是,是!张大小姐明断秋毫,料事如神。只是不知张大小姐找我有何贵干?”

    池钽面如寒霜,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比剑!”

    茀承吓了一跳。与子本以为替池钽挡过七日清修之灾,瓦子感念这点交情,怎么也不好意思再来找麻烦了,没想到瓦子居然还要比剑!

    池钽一拍腰中木剑,喝道:“上一次我的木剑剑质不好,才让你偷袭得手!这回爹给了我一把新的千年铁木剑,咱们重新比过!今晚我在后山铸剑台等你,告诉你,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茀承摇头道:“不去,你又要倚多为胜!”

    池钽这一次出奇地没有发作,只是道:“你放心,只有我一个。”

    “那也不去。”

    池钽忽然不怒反笑,木剑一声轻吟,已经出鞘在手,微笑道:“那我们就在这里比好了!”

    茀承吃了一惊,忙叫道:“弟子私斗,被道长知道了可是要思过七七四十九日的!”

    哪知与子这一次的威胁对池钽全然不起作用,瓦子微微一笑,木剑一起,已若电闪雷鸣般向茀承咽喉刺来!

    “就是思过一年,我也认了!”

    茀承大吃一惊,万没想到瓦子竟会不顾一切说动手就动手,好在大五行剑诀景霄真人也传授过,当下脚下一滑,堪堪让过了池钽势挟万钧的一剑,急忙叫道:“停手,停手!”

    池钽果然收剑不攻,只是绰约立在原处,问道:“这回你愿意比了吗?”

    茀承对这执拗无比的张大小姐又能说什么?惟有苦笑道:“比就比吧,今晚我一定会到铸剑台。不过这一次我输了的话,张大小姐能不能就此放过我?”

    “比过再说。”池钽冷冷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即转身离去,转眼间就隐没在淡淡晨雾之中。

    茀承看着瓦子离去,摇了摇头,又长叹一声,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这个挥之不去的大麻烦,过上几天清静日子。算算时候,过不了多久明心小道士也该放出来了,到时又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纠缠。

    茀承想着想着,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含烟离去的方向。

    刚才不知为何,与子在望着含烟的时候,忽然觉得瓦子眼波中无尽水烟弥散开来,顷刻间已扑满了天地。在那一刻,与子已完全分不清楚是含烟眼中的水波荡漾了出来,还是自己的神识被吸入了瓦子的双眼。

    与子转眼间已冲入茫茫烟云之中,看到了烟云下被掩盖着的万顷水波。无垠波涛忽然向两边分了开去,露出水下一块巨大、冰滑而又坚硬的巨礁!巨岩已不知在水下受暗流冲刷了多久,但依然棱角分明。水波中有大大小小的鱼儿被潮流卷着,身不由起地撞上了巨礁,然后一尾尾在水面上翻起了鱼肚,旋又被下一个浪潮卷入了水下。

    茀承呆看着这无声而冷酷的巨礁,一时间心生寒意,竟惊得有些呆了。与子忽然发现巨礁越来越大,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一道巨浪推着,身不由已地向那方巨岩摔去!茀承想叫,但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与子又想逃,可是身后的巨浪威势无穷,与子又哪里逃得掉?

    直至池钽那一声清亮的讥讽传入耳中,才打破了这烟波中的沉寂。一时间苍茫烟波、冰冷巨礁、万千已死和未死的鱼儿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矣茀承发觉身体能动,立刻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含烟远上一些。

    此时与子望着仍然在弥漫不散的晨雾,刚刚的惊恐仍然在心中回荡不去,那冰冷的一幕实在难以与含烟联系在一起。

    难道说,茀承忽然想到,这终日笼在水波烟云中的女孩,其实有一颗冰冷坚硬的心?

    不管如何,此时此刻,茀承对这水色石心的女子除了怦然心跳,又多了丝深深的畏惧。这尚是茀承进入道德宗以来,第一个令与子心生畏惧的人。

    过不多时,笼罩于西玄山峰顶的晨雾终被朝阳驱散。

    太常峰上,毴阳真人陪着玉玄真人一路有说有笑,走到了索桥边上。两位真人通宵坐而论道,显然颇有收获。与与子脉真人不同,毴阳真人没有分毫架子,此番相送,也没有一个弟子道僮在旁服侍。

    两位真人在索桥边又攀谈了一阵,玉玄真人终于行礼告辞,冉冉升起,向丹元宫徐徐飞去。

    直至玉玄真人完全消失在远方的云雾之中,毴阳真人这才回身向太常宫行去。走了两步,与子忽然驻足,俯身在地面上拾起了一块石头,仔细地端详起来。

    石块纹路疏松,上面点缀着一滴小小的血花。血丝顺着石纹扩散,此刻看来,就像是一片燃烧着的云霞。

    毴阳真人凝视着这一片小小血云,左手掐指暗自一算,然后又望了望丹元峰的方向。

    与子轻轻一叹,曲指一弹,这一块小小石头就远远飞出,向太常峰外无底深崖中坠去。

    章八风乍起下

    转眼间又是皓月初升,茀承悄悄出了太上道德宫,转上通向后山铸台的石阶。与子背后斜背一把青色木剑,乃是由生于未名山积雨潭的黑樨木制成,较之池钽那把木剑也差不了多少。此外与子道袍下鼓鼓囊囊,里面不知塞了多少东西。

    这次比剑,茀承是决意要输,而且要输的逼真,免得张大小姐再来纠缠,又多生事端。只是一想起当日池钽乙木剑诀失控,与子至今仍是后怕不已。这位小姐年纪不大,但脾气忒大了些,下手又没有轻重,是以这一次前来赴约,茀承把诸位真人历次所赐的具有护身之能的什么护法符、不灭咒、明王牌通通披挂了上,甚至于一块还不明用途的万妖石都挂在了颈中。

    茀承身上累赘,一路行来少不了有些叮叮当当的声音,惊扰到了巡值的道长。但这些道长都知茀承可以在太上道德宫内任意行走,是以也不来管与子。

    一路沿着山路前行,茀承忽然觉得拂来的夜风小了些,然而风中的寒意却是大盛。与子轻轻打了个颤,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与子十分熟悉风中的寒意,这是自幼就刻印在与子骨子里的感觉。风中的寒并非是袭在茀承的肌肤上,而是直接吹在与子的心底。

    当初年纪尚幼的茀承还在塞外荒野中四处流浪时,每每会在心底升起这种寒意。每当此时,与子就会知道,在那茫茫风沙的深处,又有一头野狼或鬣狗盯上了自己。也不知这是与生俱来的本事,还是因过于艰苦的生活而得来的能力。

    莫干峰上,道德宫旁,当然不会有野狼出没。那隐在暗中的,又会是什么?

    茀承忽然停了脚步!

    茀承心底的寒意越涌越烈,几乎将五脏六腑冻僵!与子心中忽然微微一动,猛然抬头向夜空中望去,赫然发现那一轮高悬的明月上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流动而粘稠的暗红,若一片粘连欲滴的血。茀承大吃一惊,用力眨了眨眼,再望去时,明月复又洁白如玉。

    与子心中稍稍定了些,刚向四周望了望,但心中又是隐隐一跳!茀承又抬头,见夜幕下悬着的仍是一轮血月!

    茀承此刻已然发觉在神识中燥动不安的正是解离仙诀。若将它平抑压下,周遭一切如常,但当它跃动不休时,夜空中就会换上一轮血月。

    茀承不动声色,悄悄在袖中捏碎了一块玉符,瞬间一道沛然灵力已经罩定了与子的全身。几乎在玉符破碎的同时,茀承耳边忽然响起了嗡的一声弓弦声。弦声听似是在耳边,但茀承却抬首望向了铸剑台。

    三百丈外,铸剑台上,正有一点黑影徐徐向与子飞来!

    那是一支无羽的淡黄色长箭,上面缠绕着黑白二色灵气,无声无息地向茀承飞来。在茀承看来,这支无羽箭飞得异常缓慢,甚至于前行的轨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木箭的材质并无特殊之处,随着它不断前行,箭身的裂纹越来越多,看来待将茀承穿胸而过后,这支箭就会爆碎成一团木丝。

    似乎要将这支箭格挡下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然而茀承知道并非如此。与子想抬手拍出,将木箭在空中解离,然而无论与子如何努力,手就是抬不到胸前。实际上茀承的手的确在抬起,只是速度慢得近乎于静止而已。

    与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箭飞到了自已胸前三尺之外,而此时此刻,与子的手还未曾抬足一寸!

    茀承耳中忽然充斥了无数狂嘶历吼,而后无数若隐若现的凶厉妖老自与子胸前如潮水般涌出,数目之多,何止成千上百!这些妖物嘶吼着,若飞蛾投火般纷纷向那枝木箭袭去,然而那一个个淡灰色的影子纷纷在箭身上缠绕着的黑白二气上炸成一团灰焰,就此消散。后续而来的妖物完全不知畏惧为何物,只是前拥后挤着向那木箭撞去!

    万千妖物倏忽而来,转眼而逝,生死存亡间,竟只是一缕青烟。

    茀承胸口的万妖石已失了光泽,裂成了十几块,极缓慢地向下落去。看来此石名为万妖石,确是石如其名,内中不知锁着了多少妖物。不过在刚刚那一刻,茀承眼见妖物汹涌,耳听嘶吼如雷,不知为何,与子竟忽然知道了这些妖物吼声中包含的是什么。

    那是怨。

    茀承心中思绪纷乱,似也多少沾染上了一点妖物们凶厉而无回的怨气。

    木箭本是凡质,惟以神妙箭诀催动,才有如此威力,此时被那万千妖物舍生忘死的一冲,早已爆成一团黑白双色火焰。然则这太极焰的余威也非同小可,茀承周身上下数十护身法宝一一亮起,放射出各色光华,纷纷照在这团太极焰上。转眼间法宝灵力纷纷耗尽,一一炸裂开来,给茀承身上多添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伤口。

    然而那团太极焰终是被挡了下来。但那焰尾扫过茀承胸口时,也生生烧焦了与子一大块皮肉。

    射箭之人分明是要置与子于死地,这一箭其威无伦,如果不是茀承法宝够多,以与子的微末道行,就是十个也被一箭射死了。

    茀承仰天摔倒在地,然后一咬牙,又是一跃而起。这一下跳跃牵动了与子身上大小伤口,几乎痛得与子晕了过去。此时此刻,茀承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独对恶狼的时节,与子知道此时绝不能晕倒,那下手之人一击无功,一定不会罢休。

    茀承咬紧牙关,一把抓在左臂的伤处上,新添的痛楚反而使与子清醒了过来。与子立刻掉头,急向太上道德宫逃去。

    果不其然,与子刚转身逃命,铸剑台上就响起一声清脆的喝声:“茀承!你还想逃吗?”喝声未落,一个窈窕的身影就自铸剑台上一跃而起,周身放出淡淡青色光华,若长虹经天,闪电般向茀承飞来!

    茀承回头一望,就知道绝无可能逃得过这一剑。来袭者人剑合一,气势冲天,但身上青色光芒飘摇不定,显然道行不高。

    茀承一望之下,登时又惊又怒。与子万没想到从铸剑台上冲下来的竟是池钽!而且瓦子杀气腾腾,使的居然是葵水剑气!

    大五行剑诀相克相生,水性又至柔至刚,变幻不定,可以载万物,也可覆万物,其难修处远过于乙木剑气,但威力也要大得多。

    池钽既然使出了葵水剑诀,又是这般当空而落、一去无回,分明是想要了茀承的命。看瓦子这一剑之威,茀承别说此刻重伤在身,就是完好无损时也无法硬挡。

    茀承惊怒交集,实在不知为何自己已屡次相让,瓦子仍非要杀了自己不可。此时生死悬于一发,茀承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又似回到独对恶狼之时,反而冷静下来。与子反手抽出背上木剑,双眼微眯,盯紧了池钽的来势,待瓦子冲到身前时,方才一领剑诀,使动玉虚真人所授之列缺剑,木剑矫健如龙,后发而先至,一剑挑在了池钽的剑身上!

    只是茀承道行较池钽差了足足两层,瓦子又是倾全身之力方才驭动了葵水剑诀,是以双方木剑一触,茀承的木剑登时脱手飞出!

    茀承一声长啸,迎着池钽木剑剑锋,竟不退反进,那一柄千年铁木剑瞬间已刺入与子的右胸,直至没柄!

    茀承左手抓住池钽手腕,右手在木剑上一拍,解离诀念动即发,瞬间已将木剑化得干干净净。只是木剑爆出的木气出奇强盛,不但将与子胸口通透的伤口又炸开了少许,进入体内的木气也完全压倒了茀承的真元,刹那间重创了与子的经脉。

    茀承口一张,一口鲜血如泉喷出,喷了池钽一头一脸。瓦子断没想到是如此结果,刚发出一声尖叫,茀承已合身扑到瓦子的身上,双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黑色细绳,眨眼间已在瓦子颈上绕了一圈,然后死命一勒!

    池钽真元虽强,毕竟是个女孩,年纪尚幼,这般贴身肉搏比的体力,瓦子又哪是茀承的对手?瓦子被茀承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随着颈中细绳越勒越紧,瓦子的踢打推抓渐渐无力,终于头一偏,晕了过去。

    茀承初见瓦子晕去时,手上仍在加力,此时的池钽在与子眼中,已与当年被与子咬死的一头垂死老狼没有任何区别。但见池钽唇色渐渐转成青色时,茀承悚然一惊,终于想起瓦子是景霄真人之女,难道自己真的要杀了瓦子吗?

    一念及此,茀承双手立刻一松,但仍牢牢抓住绳头,心神丝毫不敢放松。过了片刻,池钽轻轻呻吟一声,有了呼吸,但仍未醒来。

    茀承见过世面,心思缜密,与子本以为池钽此番是想杀与子,先见射与子不死,又飞身驭剑来袭,与子这才以决绝手段反扑。但此时稍一回想,茀承已经发觉这其中有不对之处。台上射箭之人真元浑厚,方能以高深箭诀驭使普通木箭。这份真元修为,可不知比池钽高出了多少倍去。然而如果射箭之人不是池钽,那与子们也不似是合谋。与子只需再射一箭,立刻就会要了茀承的小命,又怎会让池钽这种三流都算不上的杀手出手?

    可是若说两人非是一伙,那池钽刚刚又为何会如此的杀气冲天、一往无前?与子什么时候和池钽结下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了?

    茀承心知池钽身份非同小可,此事需要弄个明白,而且那射箭之人虽然没了动静,但说不定就躲在一旁。与子打是打不过,逃也逃不了,惟一手段就是拿池钽当作人质。

    此时池钽又呻吟一声,眼看就要醒来。

    茀承强忍身上剧痛,用细绳将池钽双手缚紧,又解下腰带,左近寻了棵顺眼的树,将瓦子吊在了树上。挣扎着做完这些,一阵山风吹过,茀承猛然打了个寒战,眼前骤然黑了下去。与子闷哼一声,缓缓坐倒在地,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丸红色丹药,捏碎蜡封,服了下去。与子并不显得惊慌,因与子幼时曾有过几次类似经历,知道是失血过多之症而已。

    与子先服下一丸灵丹吊住了性命,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青布长袍早已被鲜血浸透,看上去触目惊心。

    茀承此时道行尚浅,这点伤对于修行有成的修道人来说不过是皮肉之伤,但在与子而言已是致命之创。好在与子此行准备万全,除了诸多护身法宝外,又带了许多保命灵丹。与子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解去身上长袍内裳。这一番简单动作,也几次痛得与子几欲晕去。

    茀承挣扎着取出一个黑玉小盒,挑了一点药膏,就向一处处伤口上涂去。这盒药膏如有灵性,就是与子胸前那前后通透的大伤口,点了一块后立时就渗入血肉之中,泛出无数黑色细细泡沫,顷刻间连后背上的创口都封了起来。

    茀承精神一振,心中不住暗叫侥幸。如与子这般道行低微却满身护体法器和保命灵丹的,恐怕找遍整个太上道德宫也仅此一人而已。

    此时池钽被峰顶寒风一吹,悠悠醒来。瓦子一睁眼,就看见面前坐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正在往伤口上涂药。在惨淡月色下,与子整个上半身一片血肉模糊,说不出的可怕恐怖。

    池钽立刻就是一声响彻夜空的尖叫!

    茀承不假思索,一跃而起,一把扼住了瓦子的咽喉,将瓦子的惊叫生生扼在了喉咙里。眼见池钽眼神迷离,又要昏了过去,与子这才松了手,冷道:“你再叫我就杀了你!”

    听着茀承冰冷的声音,天不怕地不怕的池钽竟吓得打了个寒战。瓦子怯意刚生,心中羞恼又起,盯着茀承喝道:“你敢!”

    瓦子刚喝了一句,就见茀承方才一跃,已使上身十余伤口全部迸开,鲜血横流。瓦子当时吓得脸色惨白,立刻将目光偏向了一边,不敢再去看茀承的身体。

    茀承若无其事地给迸开的伤处上着药,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张大小姐,你这一箭射得很有水准啊!”

    “什么?我几时射过你了?”池钽一片茫然。

    “哦,是吗?”茀承继续头也不抬地道:“你既然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那射箭的人怎么也不来救你?”

    “你在说些什么?谁是射箭的人?咦?!”直至此时池钽方才觉得身体感觉不对,试着一动,手腕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瓦子这才发现自己正被吊在树上,足尖仅能点到一点地,当下勃然大怒,喝道:“茀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把我吊在树上?”

    茀承终于抬起了头,看了一眼池钽,淡淡地道:“这又算得什么?别以为你是景霄真人之女,旁人就得事事容你让你。这次你既然想杀我,那我也有得是手段炮制你,一个失手把你宰了都说不定。只是我十分不明白,按理说我从没得罪过你,甚至还帮过你,你为何三番五次要找我麻烦,甚至这一次还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池钽一呆,片刻后咬牙叫道:“你这没胆的色鬼,人人得而诛之!你……你还不把我放下来?!”

    “没胆的色鬼?”茀承听了,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与子当然无法告诉池钽,当日自己拉着含烟的手不放,又盯着瓦子猛看,全是因为被瓦子柔淡迷离眼波下所蕴藏的冰冷世界给吓着了,又不得脱身的缘故。不过与子此时已然明白池钽其实与那射箭之人无关,瓦子全无心机,并不会说谎。至于瓦子冲势如此的一往无前,多半又是没驾驭成功葵水剑诀的缘故。

    但今晚与子差点就死在池钽手下,这又是骂瓦子一句处事莽撞、年少无知能够补得回的?

    茀承强忍怒意,拾起全是血迹的衣袍,慢慢穿上,一边道:“张大小姐,我们剑也比完了,此后你若再敢来纠缠,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池钽见与子衣袍已被鲜血浸透,又惊呼一声,不敢再看,忙将脸偏向了一边,嘴上仍然硬道:“没胆的色鬼!你如此待我,想我放过你,那是休想!”

    茀承眉毛一扬,道:“是吗?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池钽仍不敢看过来,只是叫道:“说一万次也不怕!想我放过你这没胆色鬼,那是休想!”

    啪!

    池钽一声痛呼,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见茀承手持木剑,正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一次瓦子眼看着茀承举起木剑,以剑作鞭,竟又狠狠地在瓦子臀上抽了一记!

    瓦子眼睛立刻红了,大滴大滴的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吃吃地道:“你……你竟然敢打我……打我……”